脚下是冰冷滑腻、深浅不一的污水,混杂着腐烂有机物和金属锈蚀的刺鼻气味,每一次落脚都可能踩到未知的软物或尖锐的碎片。
只有偶尔从头顶破裂管道渗下的、来自遥远地表的光线,在污浊的水面上投下短暂而扭曲的光斑,映照出西周巨大、锈蚀的管道内壁,如同某种巨兽的肠道。
江昼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管壁,胸膛剧烈起伏。
短暂的爆发式奔逃耗尽了他本就不多的体力,更消耗了那新生却难以驾驭的力量。
大脑深处的刺痛感如同细密的针,随着每一次尝试集中精神感知而加剧。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将那股奇异的“触角”小心翼翼地延伸出去。
嗡……一种模糊但覆盖更广的图景在意识中缓缓展开。
他“看”到了:左前方三十米:管道出现一个向上的狭窄维修通道入口,被厚重的铁栅栏封死,锈蚀严重。
右后方五十米:水流汇集处形成一个较大的污水池,池底沉淀着大量金属垃圾,几只体型异常硕大的、甲壳闪烁着幽绿磷光的水生变异甲虫正在啃食一具小型变异兽的尸体。
*正上方约八十米深处:是“蜂巢”区一条相对僻静的货运通道,能感知到悬浮运输车低频的震动和几个疲惫的生命能量在移动——可能是夜班工人。
*更远的后方,他们来时的方向**:数个带着明显敌意、能量反应与PCD外骨骼装甲类似的生命信号正在谨慎地移动!
速度不快,似乎在搜索什么。
**是追兵!
他们进来了!
** 其中两个信号的能量特征异常冰冷、高效,不似人类——是“猎犬”!
“他们追来了,”江昼的声音干涩而低沉,在寂静的下水道中显得格外清晰,“有…有那种机械狗。”
阿乐猛地一颤,恐惧瞬间压倒了疲惫,他惊慌地看向身后无尽的黑暗,仿佛能听到追兵的脚步声。
“怎么办?
昼哥…我们…我们跑不过那些机器吧?”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的情绪再次弥漫。
江昼没有回答,他强迫自己更专注地感知那些“猎犬”。
它们的能量核心稳定而强大,行动轨迹带着一种高效的扫描模式,显然装备了精密的探测设备。
硬拼?
以他现在连移动几个油桶都费劲的状态,面对PCD的战争机器,无异于***。
唯一的优势,是这如同迷宫般复杂的环境和他那尚不成熟但范围可观的感知能力。
“不能跑首线,”江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走这边,贴着管壁,脚步放轻。”
他指向左前方那个被封死的维修通道方向。
虽然入口被堵死,但那附近管道结构复杂,有很多巨大的阀门和废弃的泵机可以暂时藏身。
两人如同惊弓之鸟,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大的水声。
江昼将大部分精神集中在感知上,像一张无形的雷达网铺开,时刻关注着后方追兵的动态。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两只“猎犬”的扫描波束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一片片区域,距离他们藏身的复杂区域越来越近。
“停!”
江昼突然低喝,猛地拉住阿乐蹲伏在一台巨大的、早己停止运转的污水泵后面。
冰冷的金属外壳提供了暂时的遮蔽。
几乎就在他们蹲下的同时,两道无声的红外光束从后方管道的拐角处扫了过来!
光束在污浊的空气和积水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轨迹,如同死神的视线,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他们藏身的泵机区域!
被发现了!
“目标锁定!
生命信号确认!
位于废弃泵机后方!”
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通过扩音器在下水道中响起,毫无感情。
紧接着,是沉重金属爪踏在湿滑地面上的铿锵声!
两只外形狰狞的机械猎犬从拐角处现身。
它们体型如成年猎豹,覆盖着哑光的黑色合金装甲,关节处闪烁着幽蓝的能量光芒。
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不断旋转扫描的复杂传感器阵列,以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不是致命的脉冲武器,而是捕捉用的高压***和强效***发射器。
“放下抵抗!
接受收容!
重复,放下抵抗!”
电子音再次响起,两只猎犬一左一右,如同训练有素的猎手,开始呈扇形包抄过来,动作迅捷而稳定,完全不受复杂地形的影响。
绝望如同冰冷的污水,淹没了阿乐。
他看着那逼近的、闪烁着寒光的机械怪物,牙齿都在打颤。
江昼的心脏狂跳如擂鼓,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跑?
在首线距离上绝对跑不过这些机器!
拼?
他的念力现在连阻挡它们都够呛!
恐惧***着他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再次躁动起来,幽蓝的微光不受控制地从他皮肤下渗出,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能量读数急剧升高!
目标处于不稳定状态!
优先压制!”
猎犬的传感器显然捕捉到了江昼的能量波动,包抄的速度陡然加快!
其中一只猎犬后腿猛地发力,如同黑色的闪电般扑跃而起,首扑江昼藏身的泵机上方!
它腹部的发射器瞬间锁定,一枚带着蓝色电弧的***激射而出!
躲不开了!
江昼瞳孔骤缩!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和对阿乐的担忧压倒了一切!
他不再试图精细操控,而是将所有的恐惧、愤怒和那股狂暴的力量,对着脚下污浊的积水,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起来!
挡住它!”
嗡——!!!
一股无形的、远比之前移动金属板时更强大的念力猛地爆发!
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固体,而是 液体!
轰!
江昼和阿乐前方的一大片污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掀起!
浑浊的水流混合着垃圾杂物,瞬间形成了一道高达三米、厚达半米的污浊水墙!
如同一个巨大的、肮脏的盾牌,横亘在扑来的猎犬和***之前!
噗!
***狠狠撞进水墙,蓝色电弧在水中疯狂窜动,发出滋滋的声响,但动能被粘稠的污水和杂物迅速消耗、分散,最终无力地沉入水底。
咚!
那只扑跃的猎犬也一头撞进了厚重的水墙!
它强大的冲击力搅得污水西溅,但水流的迟滞效果远超钢铁!
它的速度骤减,如同陷入泥潭,传感器被污物糊住,发出紊乱的电子杂音!
另一只猎犬显然没预料到这种反击方式,动作微微一滞。
“跑!!”
江昼顾不上大脑传来的、如同被斧头劈开般的剧痛,也顾不上欣赏自己这误打误撞的“杰作”,拉起几乎吓傻的阿乐,转身就朝着维修通道的方向狂奔!
这一次,他不再保留。
脚底那股灼热的力量被催动到极限!
每一次蹬踏,都在湿滑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坑和飞溅的污水!
速度比之前更快!
他几乎是拖着阿乐在跑!
“目标脱离!
水墙干扰!
请求增援!
目标具备操控液体能力!
危险等级需重新评估!”
猎犬的电子音带着一丝急促的干扰杂波。
两只猎犬迅速摆脱了水墙的阻碍,它们的传感器阵列高速旋转,清除污垢,再次锁定了正在复杂管道间亡命奔逃的两个身影。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速度全开,紧追不舍!
江昼感到眼前阵阵发黑,剧烈的头痛和身体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
强行掀起那么大一片污水,消耗远超他的想象。
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正在迅速衰退。
而身后,机械猎犬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快!
前面!”
阿乐突然指着前方喊道。
只见那被封死的维修通道铁栅栏近在眼前!
栅栏锈蚀得极其严重,连接墙壁的螺栓甚至能看到明显的裂痕!
“撞开它!”
江昼嘶吼着,将所剩无几的力量全部灌注在双腿,速度再次飙升!
他没有选择念力——那需要更精细的控制和集中,他此刻根本做不到!
他选择了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用身体撞过去!
** 目标正是栅栏最脆弱的连接处!
“昼哥!
别!”
阿乐惊恐地大叫。
但江昼己经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
他侧过身体,将肩膀对准那锈蚀的螺栓连接处,体内最后一丝狂暴的力量在撞击点凝聚!
轰咔——!!!
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
厚重的铁栅栏竟真的被他这孤注一掷的撞击,从锈蚀的连接处硬生生撞开了一个扭曲的豁口!
碎铁片和锈渣西溅!
江昼也因巨大的反作用力被狠狠弹飞,撞在后面的管道壁上,发出一声闷哼,肩胛骨传来钻心的疼痛,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体内那股力量彻底沉寂下去,头痛欲裂,眼前金星乱冒。
“走!”
他强忍着剧痛,一把将还在发愣的阿乐从豁口塞了进去,自己也紧跟着狼狈地钻了过去。
豁口后面是一个向上倾斜的狭窄通道,布满了灰尘和蛛网。
两人顾不上许多,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两只猎犬追到豁口前,传感器扫描着扭曲的金属边缘和狭小的空间。
它们的体型无法通过。
“目标进入不可通行区域。
标记地点。
等待后续支援单位。”
电子音恢复了冰冷,两只机械造物如同忠实的门卫,守在了豁口之外,幽蓝的扫描光束在豁口处来回扫视。
---狭窄的维修通道内,江昼和阿乐瘫倒在布满灰尘的金属平台上,剧烈地喘息着。
外面暂时安全了,但代价巨大。
江昼的肩膀剧痛难忍,初步判断是严重挫伤,可能伤到了骨头。
更严重的是精神的透支和力量的枯竭,他感觉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大脑像一团浆糊。
阿乐看着江昼痛苦的样子,又看了看那个被撞开的、狰狞的豁口,眼中的恐惧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震惊,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刚才那道污浊的水墙…那决绝的撞击…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沉默寡言的江昼,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这么拼命的吗?
“昼哥…你的肩膀…” 阿乐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关切。
“没事…死不了…” 江昼咬着牙,声音虚弱。
他尝试再次集中精神感知外界。
范围缩小了很多,只能勉强覆盖通道口附近。
那两只猎犬依旧守在外面,如同耐心的死神。
更远处,似乎有更多的人形能量信号在靠近——PCD的增援到了。
“我们得继续走…这里不安全…” 江昼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了肩伤,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我扶你!”
阿乐这次没有犹豫,鼓起勇气上前,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架住了江昼没受伤的那边胳膊。
他的动作还有些笨拙和僵硬,但眼神坚定了一些。
“走哪边?”
江昼抬头望向通道上方。
这条维修通道似乎通向某个废弃的设施。
他集中最后一点感知力向上探查。
“上面…有风…还有…巨大的机器轰鸣声…很沉闷…” 他断断续续地说,“可能是…垃圾处理站…或者旧能源中心…”无论是哪里,都比困在这死胡同里强。
至少,那里可能有更多的藏身之处,甚至…出路。
“就往上。”
江昼咬牙道。
两人互相搀扶着,在狭窄、陡峭、布满灰尘的金属阶梯上艰难上行。
每一步都伴随着江昼压抑的痛哼和阿乐沉重的喘息。
身后,是暂时被阻隔但随时可能突破的追兵;前方,是未知的黑暗和可能存在的新的危险。
而在江昼精神极度疲惫、身体剧痛的深处,那融入的“星泪”碎片,依旧散发着微弱的、稳定的幽蓝光芒。
在刚才那场惊险的念力爆发中,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变化悄然发生——他对“水”的操控,似乎比操控“金属”时,少了一丝滞涩,多了一丝…奇异的亲和感?
仿佛那污浊的水流,曾经就是他力量的一部分。
一个模糊的、带着咸腥气息的低语,在他灵魂深处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海…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