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尘梦魇
雨水不是现代都市霓虹切割的疏离水幕，而是混杂着旧式弄堂里腐朽木料、黄包车轮碾过泥泞的湿浊气息，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冰冷的雨丝顺着谢听晚——此刻占据着这具身体，名为谢晚凝的孤女——额前的碎发滑落，钻进单薄的洋装领口，激得她一个寒颤，彻底从穿越时空的眩晕中挣脱。
不是梦。
鼻腔里充斥的，是潮湿石板路、廉价脂粉与劣质烟草混合的、独属于民国初年的颓靡气味。
远处外滩沉闷的汽笛声，如同巨兽压抑的呜咽。
她低头，看着自己纤细苍白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一枚成色普通的玉戒套在无名指上，身上是洗得发白的素色滚边旗袍，罩着一件半旧的薄呢大衣——这是“谢晚凝”，一个家道中落、寄人篱下的孤女。
姑妈谢张氏位于闸北的这栋逼仄小楼，如同一个腐朽的牢笼。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廉价煤炉的烟尘。
昏黄的灯光下，晚餐桌上的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
几盘寡淡的青菜和一碟咸菜，便是全部。
谢张氏坐在主位，一个眼神精明、颧骨高耸的寡妇，此刻正用她那刻薄挑剔的目光在谢晚凝身上来回刮着。
“哼，” 谢张氏把筷子在碗沿敲得梆梆响，声音尖利刺耳，“整天丧着个脸，给谁看？
白吃白住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
你爹娘死于乱世，要不是我们大发慈悲收留你，你早不知道在哪条阴沟里讨饭了！
还不赶紧把碗洗了！
看着就晦气！”
她嘴角向下撇着，法令纹深如刀刻，每一道褶皱里都写满了嫌弃与算计。
谢晚凝垂着眼睫，小口吃着碗里几乎看不到油星的青菜，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属于这身体的记忆碎片里，充斥着姑妈的呵斥、指桑骂槐和永无止境的使唤。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柔顺，将所有翻涌的怒意死死压在心底。
“哎呀，妈，你少说两句嘛。”
坐在对面的表哥谢文彬开了口，声音黏腻，带着一股令人不适的轻佻。
他油头粉面，眼袋浮肿，梳着时兴的油亮中分头，一双眼睛却像滑腻的泥鳅，肆无忌惮地在谢晚凝纤细的腰肢和低垂的脖颈间逡巡。
他剔着牙，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晚凝表妹身子娇弱，慢慢吃嘛。”
他刻意拖长了“身子娇弱”几个字，目光里的淫邪几乎要溢出来，“听说静安寺路新开了家仙乐斯跳舞厅，洋人开的，气派得很！
灯红酒绿，漂亮姑娘可多了！
明晚表哥带你去开开眼，也省得在家闷着呀。”
谢晚凝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几乎要呕出来。
这身体的记忆清晰地警告她，谢文彬绝非善类，那些所谓的“跳舞厅”更是鱼龙混杂、藏污纳垢之地，多少无知女子被诱骗进去便再无清白可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声音低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像冰面上刮过的冷风：“谢谢表哥好意。
晚凝……身子实在不爽利，只想在家歇息。”
“哼！
给脸不要脸！”
谢张氏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震得哐当作响。
她肥胖的手指几乎戳到谢晚凝的鼻尖，唾沫星子横飞：“白吃白住还挑三拣西！
文彬带你去是看得起你！
你算个什么东西？
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
明晚必须去！
给我好好打扮打扮，要是敢给我们谢家丢人现眼，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刻薄的嘴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扭曲，如同恶鬼。
冰冷的怒意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谢晚凝的心脏，几乎要冲破她精心维持的柔顺外壳。
她捏紧筷子，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就在这时，表哥谢文彬用一种***熏心的眼神看向谢晚凝说∶ “表妹，不要客气啊，我给你买了好看的衣裳，等会去房里试试。”
谢晚凝的手在轻微颤抖，抓住筷子的指尖差点嵌入血丝。
好在饭桌上表哥不敢妄动，用完餐后便离去了。
谢晚凝正准备去洗碗，表哥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他大步向前满脸油腻“表妹，不要洗碗了，去试试衣服吧，我好看看合不合身，到时候带你去玩有面儿啊，你说是吧？”
谢晚凝气愤的打碎了碗，想逃出厨房，表哥谢文彬看出了我的意图，便想抱住不让我走。
“不能被他抓住！”
谢晚凝赶紧往门口跑去，快要拉开门的时候，谢文彬快碰到她了。
谢晚凝差点心脏骤缩。
就在这时，门开了，是谁？
救救我！
谢晚凝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循声望去。
粘稠冰冷的雨幕中，一道挺拔如青松的身影立在门槛外。
他没有打伞，昂贵的黑色呢子大衣肩头己被雨水浸成更深的墨色，几缕湿发贴在饱满的额角，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更添一种沉凝如山的冷峻。
门廊昏黄的灯光斜斜打在他身上，勾勒出深刻而完美的轮廓——眉骨略高，鼻梁挺首如刀削，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古井，此刻正冷冷地、不带一丝情绪波澜地注视着屋内的表哥。
那目光，如同神祇俯瞰蝼蚁，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令人心悸的掌控力。
是他！
沈墨辰！
尽管穿着剪裁极致合体的昂贵西装，气质冷峻如终年不化的冰山，但那眉眼轮廓，那迫人的气势，谢晚凝绝不会认错！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惊、警惕，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沈墨辰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淡漠地扫了那恶心的表哥一眼。
那眼神，冰冷、漠然，视之如尘埃。
“滚。”
轻飘飘一个字，如同神谕。
那前一秒还邪恶的表哥，这一刻立马定住了，谢文彬仿佛被吓傻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谢张氏闻声走了过来，看清来人，脸上的怒容瞬间如同变脸般化作了谄媚至极的笑容，褶子都挤成一团“哎哟！
是沈少爷！
您怎么来了？
快请进快请进！
外面雨大，不能淋湿了呦。”
她赶紧招呼着，一边呵斥吓傻的佣人倒茶，一边狠狠剜了谢晚凝一眼，以为沈墨辰只是和往常一样送东西来的。
沈墨辰并未理会谢张氏聒噪的谄媚。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倚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的谢晚凝身上。
那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剥开她单薄的衣衫和强装的镇定，首抵灵魂深处。
谢晚凝强迫自己站首身体，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那股涌来的悸动。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略显生涩的旧式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感激，微微颤抖：“多谢沈少爷援手。”
她垂着眼睫，不敢与他长久对视，那目光太具侵略性，仿佛能点燃她冰冷的皮肤下某种沉睡的东西。
“举手之劳。”
沈墨辰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像玉石相击，冷冽悦耳。
他缓步走进来，昂贵的意大利皮鞋踩在老旧潮湿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叩击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上。
他停在谢晚凝面前不远，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谢小姐似乎……并不想见到我？”
语气平淡，却暗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在她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上扫过。
谢晚凝心头一凛，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茫然与惊魂未定的后怕，羽睫轻颤，如同受惊的蝶翼：“沈少爷说笑了。
方才……方才只是忽觉心悸发冷，眼前发黑，加上……加上受了些惊吓，有些恍惚罢了。”
她巧妙地避开核心，将一切归咎于病弱和姑妈母子的恐吓，声音里带着一丝惹人怜惜的柔弱。
沈墨辰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她略显苍白却依旧难掩绝色的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深邃难辨。
随即，他转向还在喋喋不休的谢张氏，说明来意——似乎是替家中一位长辈送一份无关紧要的社交请柬，语气疏离而公式化。
寒暄几句，他便告辞离开。
擦肩而过的瞬间，谢晚凝清晰地感觉到他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
那眼神，深邃复杂得如同旋涡，似乎夹杂着一丝她无法解读的……沉痛？
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被冷冽掩盖的……怜惜？
这让她心头疑云更重，那刚刚被压下的悸动又悄然泛起一丝涟漪。
接下来的日子，沈墨辰这个名字，开始如影随形地渗入谢晚凝的生活。
在谢张氏刻意安排的、充斥着虚假热情的“偶遇”中；在一些避不开的、觥筹交错的社交场合里。
他总是彬彬有礼，举止无可挑剔，却又疏离得如同隔着万载玄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但谢晚凝敏锐地察觉到，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总在不经意间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甜蜜吗？
沈墨辰如此“关注”我，难道他心里还是有我么？
心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圈微澜。
可那不安，却如同附骨之蛆，始终冰冷地缠绕着她。
他的眼神太深，太复杂，我不敢盯着看太久......一次在张府举办的花园茶会，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云层过滤，显得有些惨淡。
谢晚凝借口透气，走到一处偏僻寂静、爬满枯藤的回廊。
喧嚣被隔绝，只余风吹枯叶的沙沙声。
一个穿着不合时宜、前清马褂的矮小老头鬼魂，正执拗地在一根斑驳的廊柱旁徘徊，面色青灰，口中念念有词，反反复复只有一句：“我的……我的烟袋锅呢……”谢晚凝看到这些被吓坏了，立马瘫软了下去，过了一会“谢晚凝”睁开眼睛，不敢相信“我”居然在梦中梦里。
“我这是梦***国了！
还可以运用异瞳?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算了，遇到我，也是缘分，帮帮他好了谢晚凝”轻轻叹了口气，属于捉鬼师的悲悯让她停下脚步。
她不动声色，指尖微动，一丝微弱的法力流转，准备用一道温和的安魂符，送这位迷失了十年的老魂归去。
“它在此徘徊，己有十年光景。”
沈墨辰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低沉平静，却如同惊雷炸响在“谢晚凝”耳边！
她指尖凝聚的微光瞬间湮灭，心脏狂跳，猛地回头！
沈墨辰就站在几步之外，不知己看了多久。
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在这荒僻的回廊里显得格格不入。
月光尚未升起，惨淡的天光勾勒着他冷峻如雕塑的侧脸。
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那茫然徘徊的老鬼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和漠然。
“沈少爷……” 谢晚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下意识地蜷紧。
他果然不是普通人！
可我现在是梦中梦......也就是说，他民国时期就有这种本事！
那他为何穿着残破的民国式长衫？
沈墨辰终于将目光转向她，晦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宇宙洪荒的秘密。
“世间执念，有时比厉鬼更令人叹息，也更难解脱。”
他答非所问，缓步上前，走到那老鬼身边。
没有符咒法器，没有繁复的手印，他只是平静地伸出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掌虚虚按在老鬼浑浊的额前。
一缕极其微弱、却精纯纯粹到令人心悸的幽蓝色光芒，从他苍白的指尖悄然溢出。
那光芒带着一种古老、威严、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气息，瞬间没入老鬼青灰的体内，无声无息，却蕴含着沛然莫御的力量。
奇迹发生了。
那老鬼迷茫浑浊的眼睛骤然清明了片刻，如同拨开了厚重的迷雾。
他茫然地看向沈墨辰，又缓缓转向一旁的谢晚凝，青灰的脸上竟奇迹般地露出一丝孩童般纯净释然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紧接着，他的身影如同被晚风吹散的青烟，点点晶莹的光尘在空气中飘散，彻底归于平静与安详，再无一丝执念残留。
谢晚凝瞳孔骤缩！
那股力量……冰冷、纯粹、带着凌驾凡俗之上的本源气息！
绝非人间任何道法传承所能拥有！
这力量，冰冷地印证了她心底最深的惊悸与猜测——沈墨辰，他到底是谁？
“你……” 她喉间堵着无数疑问，如同乱麻。
沈墨辰收回手，指尖的幽蓝光芒瞬间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看向她，晦暗的光线下，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洪流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绝望的痛楚？
“谢晚凝，” 他第一次完整地、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磨过粗粝的岩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有些事，一旦知道，便再无回头之岸。
前方是深渊，是炼狱……你……当真准备好了吗？”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伪装的平静，首刺她灵魂深处那个倔强叫嚣着的心。
谢晚凝迎着他穿透性的目光，心底那份属于现代捉鬼师谢听晚的倔强与反骨被彻底点燃！
她挺首了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背脊，尽管穿着旧式旗袍，属于她的锋芒却在这一刻隐隐透出：“沈少爷的话，晚凝听不明白，我就当今天没见过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沈墨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她单薄的躯壳，望向了更遥远的、布满血与火的过去，或是迷雾重重、杀机西伏的未来。
最终，他只是极轻、极沉地叹息了一声。
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年的悲伤，浓得化不开，几乎要凝结在这冰冷的空气中。
他没再言语，转身离去，挺拔如孤峰的身影很快融入回廊外更深的暮色里，留下一个沉重而孤寂的背影。
谢晚凝独自立于寂静荒凉的回廊下，心绪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海面，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沈墨辰的身份之谜，他展现的那非人的力量，那句饱含深意与痛楚的警告，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心头，冰冷而窒息。
揭开笼罩在沈墨辰身上、也笼罩在她命运之上的巨大迷雾！
这冰冷雨夜中的囚笼，她一定要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