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竟是2008年公安局办公室，桌上摆着劝退通知书。
这次我毫不犹豫签下名字，转身投入股市。
所有人都笑我疯了，只有新来的女警林音看着我：“王东，你好像不一样了。”
当比特币暴涨那夜，我搂着妻儿轻笑：“这才只是开始——”市局食堂包厢，“荣休快乐”的镀金大字在喧闹和饭菜热气里有些晃眼。
酒杯磕碰的脆响，老同事们带着岁月痕迹的笑脸，还有桌上那盘油亮微凉的红烧肉——王东记得，上一世，也是这盘肉，腻得他心口发堵。
“老王，光荣退休啦！
以后就享清福喽！”
“东哥，这杯必须敬你！
这些年不容易！”
他笑着，应着，嘴角习惯性地上扬，眼角堆起的皱纹却像干涸河床的裂痕，每一道都刻着说不出的倦怠。
三十六年在体制内打转，磨平了棱角，熬白了头发，最后落了个清闲…和空洞。
他下意识按了按胸口，那里面揣着的，除了一颗疲惫的心，还有一纸医生的警告——轻微的心梗前兆。
他没跟任何人说。
热闹声浪里，他像个局外人。
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最终落在窗外沉下去的夜色和亮起的车灯洪流上。
人生就这么过去了？
他问自己，没有答案。
口袋里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嗡鸣声刺破了包厢里的喧哗。
他掏出来，屏幕上跳跃着“儿子”两个字。
一丝真心的笑意刚爬上嘴角，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急促、带着哭腔的女声。
“是王鹏的父亲吗？
不好了！
出车祸了！
环城高速…您、您快来市一院！
……”声音尖利，像玻璃碴子狠狠刮过耳膜。
包厢里的声音瞬间褪去，世界安静得可怕。
他只听见自己胸腔里什么东西“咯嘣”一声，脆生生地断了。
紧接着，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狠命一拧！
剧痛。
窒息般的黑暗排山倒海般涌来。
酒杯摔碎的清脆声，同事们的惊呼变调扭曲，拉成长长的杂音。
他看见红烧肉的油花凝结成冰冷的蜡，看见“荣休快乐”那西个金字在眼前碎裂、旋转，最终被无边的黑吞没。
…不甘心……如果能重来………意识是被一股浓重的劣质烟草和旧纸张霉味呛醒的。
心脏还在抽痛，窒息感余韵未消。
王东猛地睁开眼，剧烈喘息，手下意识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服。
触手不是退休宴上那件挺括的衬衫，而是一件洗得发白、领口有些松弛的浅蓝色警用衬衣。
环境不对。
没有酒杯，没有欢声笑语，没有红烧肉。
头顶是老式的绿色吊扇，叶片慢悠悠地转，搅动着闷热黏稠的空气。
斑驳的石灰墙，深棕色的老旧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泛黄的通讯表和值班表。
桌上，一盏台灯塑料壳泛黄，旁边堆着几摞卷宗，最上面是一份摊开的档案，墨水笔迹有些晕开。
这是…他刚转业分配到地方公安局时的办公室？
他猛地抬头，看向挂在对面墙上的电子日历。
猩红的数字无声跳动：2008年，7月，16日。
2008…2008！
他触电般低头，看向自己那双的手——皮肤紧实，指节有力，没有半点老年斑。
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触感年轻，紧绷，只有一夜未刮的胡茬微微扎手。
不是梦？
那噬心的痛，儿子电话里的哭喊…难道…“王东！”
一个略显不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震骇。
对面办公桌，一个中年同事皱着眉头敲了敲桌子，指指他面前：“发什么呆呢？
老周让你过去一趟，赶紧的，等着你呢。”
王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在自己桌面的右上角，摆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
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混杂着汗味、烟味、旧家具味的熟悉气息，冲得他鼻腔发酸。
他指尖微颤地打开文件夹。
《关于王东同志近期工作表现及岗位调整的谈话通知》。
一行行冰冷的文字砸进眼里：适应能力不足，业务学习滞后，缺乏主观能动性…建议调离现岗位，进行“适应性观察”…记忆轰然回流。
上一世，就是这份东西，成了他窝囊职业生涯的开端。
他当时慌了，苦苦哀求，保证会改，最后被塞进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闲职，蹉跎了一辈子。
“王东？
老周等着呢！”
同事又催了一遍，带着点看热闹的戏谑。
王东猛地合上文件夹，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啪”。
他站起来，身体是二十一岁的轻盈与力量，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带着重生的灼热。
他抓起那份通知，手指稳得出奇。
走到科室负责人老周的办公室门口，他没等里面应声，首接推门而入。
老周正端着茶杯吹气，被他的动静弄得一愣，抬起眼皮：“王东啊，进来不知道敲门？
什么事这么毛躁？
正好，我也要找你，这个通知你看…”话没说完，王东己经将那份通知拍在了他桌上，首接翻到最后一页的“本人意见”栏。
“笔。”
王东声音平静，带着一种老周从未听过的冷硬。
老周下意识地把笔递过去，愣愣地看着这个平时有些木讷、甚至怯懦的下属，拿起笔，在栏内唰唰写下几个大字：“同意离岗，申请停薪留职。”
签完，王东把笔一搁，转身就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老周半天才反应过来，对着他背影喊：“王东！
你干什么！
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给我回来！
你…”王东充耳不闻，径首走出办公室，穿过外面那些或诧异或好奇的目光。
他走到自己桌前，开始收拾私人物品——一个掉了漆的搪瓷杯，几本卷了边的工作笔记，没什么像样的东西。
周围的同事窃窃私语。
“他疯了？
停薪留职？
他出去能干什么？”
“估计是破罐子破摔了吧，本来就跟不上…啧啧，年轻人，冲动啊…”王东面无表情，将所有杂音屏蔽在外。
他拿起那个旧茶杯，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困了他半辈子的办公室，毫无留恋地走向门口。
就在他拉开门，即将踏入走廊时，差点与一个人撞个满怀。
一股淡淡的、与这浑浊环境格格不入的清香先飘了过来。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看清了来人。
是个年轻的女警，穿着一身新发不久的制服，身姿挺拔，眉眼清澈明亮，正抱着一摞文件准备进来。
她显然也被王东这决绝的架势和身后办公室里隐隐传来的呵斥声弄得一怔。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王东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纯粹的疑惑，然后是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探究。
她似乎想开口问什么。
但王东只是微微侧身让她过去，没有任何停留，大步流星地走进了2008年盛夏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阳光里。
女警站在原地，回头望着那个迅速远去的、挺拔却透着孤绝意味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
她听见身后办公室里老周气急败坏的声音和同事们的议论。
“王东…”她低声自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困惑，“…你好像不一样了。”
阳光炙热，烤着柏油路面，泛起扭曲的蒸汽。
王东站在街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充满了一个时代粗犷而蓬勃的活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不再是办公室的霉味，而是自由、机遇，还有…硝烟未散的血腥味。
儿子最后电话里的哭喊、轮胎摩擦的尖啸、心脏被捏爆的剧痛…在这一刻化为眼底最冰冷的火焰。
这一世，这一切，绝不会重演。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