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远离市区喧嚣的城中村一角,逼仄、潮湿,
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劣质油脂和腐烂垃圾混合的酸馊气味。路灯坏了大半,
仅存的一两盏也苟延残喘,投下昏黄黯淡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低矮自建楼房扭曲的轮廓。
林薇按着手机地图上那个几乎要溢出屏幕的红色标记,高跟鞋踩在泥泞不堪的小路上,
溅起的脏水弄脏了她价值不菲的裤脚。她眉头紧锁,强忍着胃里的翻腾。
身后跟着的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神情警惕,肌肉紧绷,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大小姐,确定是这里吗?”一个保镖低声询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这里是海市最有名的“贫民窟”,与林氏家族所在的顶级别墅区,简直是两个世界。
林薇没有回答,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前方巷子深处,
那个歪斜灯牌下蜷缩着的小小身影攫住了。老王修理铺,灯牌缺笔少划,闪烁不定。
灯牌下,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穿着洗得发白、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磨损破洞的旧T恤和牛仔裤,正蹲在地上,
就着那昏沉的光,专注地……修理着一台老掉牙的古董收音机。他手指修长,
沾满了黑色的油污,动作却异常稳定、灵巧。螺丝刀在他指尖翻飞,拆卸、拨弄、调整,
偶尔响起细微的电流嘶鸣,随即又被他精准地掐灭。他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过分清瘦,
下颌线条清晰,睫毛很长,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她手里紧紧捏着一份皱巴巴的亲子鉴定报告,上面的结论清晰无误——这个少年,
就是她林家十八年前在医院被人恶意掉包、失踪至今的嫡子,她的亲弟弟,林枫。
十八年……他本该在锦绣堆里长大,受最好的教育,享无尽的荣华,被所有人捧在掌心。
可现在,他却在这种地方,像个被遗弃的流浪猫狗,靠着修理这些破烂勉强维生。
林薇深吸一口气,那酸臭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痒。她一步步走过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少年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却没有立刻抬头。“林枫?”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维持着平日的冷静。
少年终于抬起头。那是一张干净得过分的脸。皮肤是长期缺乏营养的苍白,但五官极为清秀,
鼻梁挺直,唇色很淡。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是纯粹的黑色,
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看向她时,
没有丝毫这个年龄少年该有的怯懦、好奇或是惊慌,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漠然的深邃。
林薇的心又是一抽。这不该是一个流浪少年应有的眼神。“你是?”少年开口,声音清冽,
带着变声期尾声特有的微哑,同样听不出情绪。“我是林薇。”她蹲下身,尽量与他平视,
不想给他任何压迫感,“你的……姐姐。”她将那份亲子鉴定报告递到他面前。
林枫的目光在报告上扫过,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那上面关乎他身世命运的结论,
与他毫无干系。他沉默了几秒,视线重新落回那台收音机上,手指轻轻一拨。
“滋啦……今、今夜到明天,晴转多云,南风三到四级……”收音机里,
断断续续的播报声传了出来,虽然依旧夹杂着杂音,但比之前流畅了许多。他修好了。
林枫这才放下工具,用旁边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布擦了擦手,动作慢条斯理。然后,
他看向林薇,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哦。”没有质问,没有激动,没有怨恨,
也没有惊喜。只有一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哦”。林薇准备好的千言万语,
瞬间被这个字堵在了喉咙里,噎得她胸口发闷。她身后那两个见惯风浪的保镖,也面面相觑,
眼底满是惊疑。这反应,太不正常了。“跟我们回家,好吗?”林薇压下心中的怪异感,
语气放得更柔,“家里还有四个姐姐,她们都在等你。我们找了你很久,
很久……”她伸出手,想去拉他那只布满油污的手。
林枫的目光在她保养得宜、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
将自己的手往后缩了缩,避开了。“等我一下。”他说着,站起身,
走进身后那间用石棉瓦和砖头胡乱搭建的、不足十平米的修理铺。林薇和保镖等在门外,
能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收拾东西的窸窣声。不过片刻,林枫就出来了。
他背上多了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背包,扁扁的,看起来里面没多少东西。
他锁上那扇锈迹斑斑、仿佛一撞就开的铁皮门,锁头也是老旧不堪。做完这一切,他转身,
看向林薇,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样子:“走吧。”没有留恋,没有告别。回程的车上,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林枫坐在价值千万的定制款劳斯莱斯后座,
身下的真皮座椅柔软得能让人陷进去,车内弥漫着清雅的香氛。
他却只是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变得璀璨繁华的都市夜景,侧脸沉静,
仿佛窗外流动的不是光影,而是与他无关的默片。林薇几次想开口,
想问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想告诉他家里的事情,
想安慰他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但看着少年那隔绝了整个世界般的沉寂,
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
一定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补偿给他,让他从此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车子驶入戒备森严的顶级别墅区,最终停在一座如同欧洲古堡般的庄园主宅前。
巨大的雕花铁门缓缓打开,宽阔的庭院,精心修剪的花木,
喷泉水池在灯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听到车声,
宅邸那扇沉重的、镶嵌着黄铜浮雕的大门从里面被猛地推开。四个风格各异,
但无一不是容貌惊人、气质出众的年轻女性,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
她们脸上带着激动、期盼,还有难以掩饰的心疼。“小弟!”“真的是小弟吗?
快让姐姐看看!”“瘦了……肯定吃了很多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二姐林雪,
国际超模,身高腿长,气场冷艳,此刻却红着眼眶,第一个冲上来,
不由分说就将林枫紧紧搂在怀里,馥郁的香水味瞬间将他包裹。
林枫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三姐林雪同名?需区分,顶尖律师,逻辑缜密,
言辞犀利,此刻也语无伦次,只是用力拍着林枫的背,像是要确认他的真实存在。四姐林悦,
知名画家,气质温婉安静,此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想伸手碰碰林枫的脸,
又怕唐突了他。五姐林灵,刚刚斩获影后桂冠,明艳不可方物,此刻毫无形象地扁着嘴,
抓着林枫的胳膊,抽噎着:“以后谁再敢欺负你,五姐用钱砸死他!
”被五位绝世佳人团团围住,嘘寒问暖,搂搂抱抱,林枫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露出一丝……类似于无奈,又带着点无所适从的神情。他想挣脱,
但姐姐们的力量尤其是情感上的出乎意料地强大。他求助般地看向最初带他回来的林薇。
林薇看着被妹妹们“淹没”、脸上终于有了点“人气儿”的少年,一直揪着的心,
稍稍放松了些许。她走上前,带着一丝笑意,轻轻拉开了最为激动的林灵:“好了,
别吓到小枫。先进屋,外面凉。
”一行人簇拥着林枫走进灯火通明、奢华得如同宫殿的别墅大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
悬挂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名画,
每一处细节都在彰显着这个家族无与伦比的财富与地位。佣人们垂手侍立,恭敬无声。
林枫站在大厅中央,帆布背包依旧背在肩上,与这里的环境形成了极其尖锐、荒诞的对比。
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这巨大的落差,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最后落在那盏巨大的水晶灯上,
眼神微微动了动,像是在评估它的结构和光影效果。“小枫,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林薇拉着他走到那组足够躺下十个人的进口真皮沙发前,柔声道,“快坐下,
走了那么远的路,累了吧?”林枫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没有像常人那样陷入柔软的沙发里。“渴不渴?想喝什么?果汁?牛奶?
还是……”林灵立刻凑过来,眼巴巴地问。“水就好。”林枫回答。
一杯温度刚好的纯净水立刻被送到他手中。“饿不饿?我让厨房准备了宵夜,
都是你……都是些好吃的,你想吃什么?”林雪模特也跟着问,声音放得极轻,
生怕惊扰了他。“不饿。”林枫摇头,捧着水杯,却没有喝。姐姐们交换着眼神,心疼更甚。
这孩子,一定是过去吃了太多苦,习惯了忍耐,连基本的渴饿都不敢轻易表达。
她们围坐在他身边,开始七嘴八舌地介绍家里的情况,告诉他每个姐姐是做什么的,
告诉他不用担心任何事,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林枫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姐姐们询问时,
简短地回答“嗯”、“好”、“知道了”。他的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过客厅的角落,
那里摆放着一盆半人高的绿植,叶片宽大,名为“玉堂春”,
是林薇花了大价钱从拍卖行拍回来的稀有品种,据说能聚财纳福,但此刻,
那盆玉堂春的叶片边缘,却泛着不正常的枯黄,
隐隐散发出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灰败死气。这气息,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林枫端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无数倍、纯粹由灵力凝聚的无形气息,悄无声息地弹出,
精准地没入那盆玉堂春的根部。那萦绕不散的灰败死气,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
瞬间消融瓦解。枯黄的叶缘,似乎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莹润光泽。
整个过程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概念,没有任何光芒,没有任何声响,
甚至连空气的流动都没有改变。做完这一切,林枫垂下眼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听着姐姐们带着哽咽的、小心翼翼的呵护与承诺,
感受着这陌生而炽热的、名为“亲情”的包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像是万年冻土,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温暖的石子。
他将杯中微凉的水,缓缓饮尽。那缕细微到极致、寻常人绝无可能感知的灵力,
如同春日里最温柔的雨丝,悄无声息地没入玉堂春的根部。
萦绕在植株周围那丝顽固的、象征着衰败与终结的灰黑死气,仿佛遇到了克星,
连挣扎都未曾有,便冰消瓦解。叶片边缘那抹刺目的枯黄,
似乎被注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生机,微微舒展,颜色以肉眼难以追踪的速度,
向着莹润的翠绿回转了一分。这一切,发生在林枫垂眸饮水的瞬间,快过呼吸,了无痕迹。
他放下水杯,指尖还残留着玻璃的微凉。
姐姐们关切、激动又带着小心翼翼的目光依旧聚焦在他身上,她们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试图用声音和温暖填满他过去十八年的空白。“……你的房间早就准备好了,就在我隔壁,
采光最好,能看到后面的花园……”四姐林悦抹着眼泪,声音温柔,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风格,就先按男孩子常见的布置了,不喜欢我们明天就换。”“对!换!
想换成什么样都行!五姐认识最好的设计师!”林灵立刻接口,抓着林枫的胳膊轻轻摇晃。
林枫抬眼,看向林悦,那双过于平静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名为“回应”的微光。
“不用麻烦,”他说,“很好。”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悦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只是这次,带了些许欣慰。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林薇作为大姐,
终究更沉稳些,她压下鼻尖的酸意,拍了拍手:“好了,时间不早了,小枫今天肯定也累了。
先让他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她起身,亲自领着林枫上楼。
旋转的雕花楼梯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走廊宽敞,
墙壁上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画。推开一扇厚重的实木门,
是一个堪比普通人家整套公寓面积的卧室。装修风格是简约的现代风,但细节处处彰显奢华。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夜色中的庭院景观,室内灯光柔和,
一张看起来就极度舒适的大床占据中央,书桌、衣柜、甚至还有一个独立的休息区,
一应俱全。“看看还缺什么,随时告诉姐姐,或者跟管家说。”林薇柔声道,
仔细观察着林枫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惊喜或适应。林枫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过,
最后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点了点头:“不缺。谢谢……大姐。”这一声“大姐”,
让林薇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柔软得一塌糊涂。她上前,轻轻抱了抱他,
感受到少年身体瞬间的僵硬,又很快放开。“好好休息,明天见。”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林枫一人。他并没有立刻去打量这间奢华的新卧室,
也没有去体验那张看起来无比舒适的大床。他只是走到房间中央,静静站立。
周身那层在姐姐们面前刻意维持的、属于“流浪少年”的沉寂与拘谨,如同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与整个时空都隔着一层的淡漠与悠远。他闭上眼。
神识如同无形的水银,以他为中心,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林家别墅,
继而向外扩展,将整片别墅区,乃至更远范围的区域,都笼罩在内。别墅内,
姐姐们并未立刻散去,还在客厅低声交谈,语气里满是激动与对他未来的规划。
佣人们在各自岗位安静忙碌。厨房里在准备明日的食材。别墅地基之下,
埋设着确保安全的隐蔽线路。更远处,夜归的车辆,巡逻的保安,树木的呼吸,
泥土中虫豸的蠕动……无数庞杂的信息,如同浩瀚的数据流,涌入他的感知,
又被瞬间筛选、处理。没有异常的能量波动,没有潜伏的恶意,也没有……同类的气息。
这个位面,灵气稀薄得近乎枯竭,道统断绝,和他曾经叱咤风云、渡劫飞升的修真大世界,
完全是两个维度。十年前,他被那个嗜酒如命、却一眼看穿他先天道体的老家伙捡到,
带入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十年间,他以惊世骇俗的速度,
踏过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直至渡劫飞升,成为万载以来唯一触摸到仙界门槛的存在。
然而,就在飞升雷劫最关键时刻,一股源自时空乱流的诡异力量干扰了天劫,空间崩碎,
他虽凭借通天修为保住性命和大部分修为,却被抛入了这方陌生的、贫瘠的天地。
修为从仙道巅峰跌落,但仍远非此界凡人所能想象。
只是此界天道规则似乎对他这等“异物”有所排斥,灵气又近乎于无,恢复巅峰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