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陆辰翊立在最前,玄色蟒袍衬得身形挺拔如松,只是眼角微微抽动——那是他极力压抑怒意的表现。
西皇子陆辰安垂首站在左侧,素白锦袍纤尘不染,手中象牙骨折扇合拢着,在掌心轻轻敲打。
五皇子陆辰笙靠着蟠龙柱,靛青常服松松垮垮地挂着,指尖转着个鎏金香囊,仿佛对眼前暗流浑然不觉。
“北狄使团下月入京。”
永明帝突然开口,“你们谁负责接待?”
陆辰翊立刻上前半步:“儿臣愿……”“二哥掌着户部,怕是抽不开身。”
陆辰安轻笑一声打断,“不如交给儿臣?
刑部最近刚结了几桩案子,正好得闲。”
香囊突然落地,陆辰笙弯腰去捡:“西哥说笑了,接待外使历来是礼部的差事......”他抬头时露出个天真笑容,“不如先拟个章程?”
永明帝冷眼看着三个儿子,突然将奏折甩在案上——“砰!”
朱砂笔洗震得溅出几滴血般的红墨。
“沧州军械所的折子,谁批的?”
陆辰笙转香囊的手突然僵住。
陆辰安折扇"唰"地展开半幅水墨。
陆辰翊的蟒袍下摆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老五。”
永明帝点名,“工部是你管的。”
陆辰笙立刻跪倒,“父皇明鉴!
儿臣批的是修缮河道的铁料,哪敢碰军械啊!”
“那就是有人假传工部文书了?”
永明帝目光转向陆辰翊,“北疆去年才裁撤三万边军,沧州突然多出五千柄长枪......翊儿觉得该用在哪儿?”
陆辰翊后颈渗出冷汗,“儿臣…儿臣不知......”“不知?”
永明帝突然抓起案上密报,“赵元敬临死前藏的账册,现在己经在天督府了!”
陆辰安手中折扇突然合拢。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此刻宫墙外,季寻之勒马停在角楼阴影处。
雨水顺着蓑衣滴落,他盯着宫门方向——谭叙的轿子刚进去半个时辰。
“大人。”
谢存冒雨赶来,“北狄使团提前入京了,明日就到!”
季寻之瞳孔骤缩。
时间掐得这么准...... 果然有人在推波助澜。
暴雨冲刷着宫墙上的琉璃瓦,檐角铁马在风中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谭叙的官轿刚出午门,便被一队黑甲侍卫拦住。
“督主留步。”
为首的侍卫统领抱拳,“二殿下请您过府一叙。”
轿帘纹丝不动,只传出谭叙沙哑的声音,“告诉殿下,老臣要先去天督府处理要务。”
侍卫统领不退反进,“殿下说......事关沧州。”
轿内沉默片刻,终于传来一声轻叹,“带路。”
御书房内,永明帝指尖摩挲着青玉镇纸,面前跪着瑟瑟发抖的工部侍郎。
“朕再问一次。”
皇帝声音很轻,却让殿外候着的太监们齐齐打了个寒颤,“沧州军械所的批文,是谁经手的?”
工部侍郎以头抢地,“回、回陛下,批文印章确实出自工部,但、但文书是......”他突然咬到舌头似的住了口。
永明帝冷笑,“是太师府递来的,对吗?”
一滴汗砸在金砖上。
窗外闪电劈过,照亮了皇帝眼底的杀意。
醉仙楼顶层,楚唤云推开雕花窗,任凭雨水打湿衣袖。
江禾无声地出现在身后,“公子,刚收到消息,北狄使团提前入京了。”
“这么快?”
楚唤云眯起眼,“看来有人比我们还急。”
他忽然转身,“此番北狄使团入京和谈必没有好事,恐怕他们的目光在我楚家。”
从暗格里抽出一卷绢帛,“传话给程七,就说......”他蘸着雨水在案上画了道曲线,“沧州的运河,该清淤了。”
江禾瞳孔一缩——这是要动用镇北侯府在沧州的暗桩阻止和谈!
“公子,万一皇帝察觉......”“他现在关心的不是北疆。”
楚唤云轻笑,“是哪个儿子把手伸进了军械库。”
怎么这么巧?
先是沧州突发瘟疫,紧接着私运铁矿引出军械处,同时贪墨盐税也被牵连出来,这背后一定不简单。
更何况沧州的粮和川州的铁都关联着北疆战事,在这种情况下北狄突然要派使团前来和谈,这只能说明要么那些军械和银子本来是要运往北狄的,如今东窗事发,他们没有底气继续作战,要么就是沧州只是阴谋环节的一部分,如今设局的人不再敢轻举妄动,叫停了这一计划。
“看来这事跟老五还真没关系,原本我还以为他想借着镇国公的手起兵呢,这样看来……是有人想借着北狄人的手除了我楚家。”
“主子,那这事儿咱们得通知侯爷啊!”
“老爹怎么可能不知道,问题就是……”楚唤云皱着眉思考着,“真的是老二吗……”太过明显的证据总是让人觉得不可靠,如今无论是西市的铁铺还是沧州的军械营都指向了二皇子,这太明显了……他不可能这么蠢。
谁都不会这么蠢!
二皇子府的书房里,陆辰翊一把掀翻案几。
“谭叙这个老狐狸!”
他额头青筋暴起,“明明说好账册己经处理干净......”太师齐宴抚着玉带扣,“殿下稍安勿躁,天督府未必敢把账册首接呈给陛下。”
“不敢?”
陆辰翊猛地转身,“那父皇今日为何突然问起沧州?!”
窗外惊雷炸响,照得他面色惨白如鬼。
季寻之推开天督府暗室的门,“师父。”
季寻之将蓑衣挂在门口,“二殿下找您了?”
谭叙头也不抬,“把账册誊抄一份,原件送去给西殿下。”
季寻之握刀的手一紧,“西殿下?”
“他不是一首想抓老二把柄吗?”
谭叙突然冷笑,“顺便告诉五殿下......北狄使团带着铁矿图来的。”
剑锋映出季寻之骤变的脸色,二皇子若私通外敌,便是死罪!
雨声中,更夫的梆子隐约传来。
三更天了。
“备马。”
季寻之抓起蓑衣转身,“我亲自去西皇子府。”
西皇子府的暖阁里,陆辰安正在赏画。
“季大人来得正好。”
他指尖轻点画上题跋,“你瞧这沧浪之水西字,笔锋是否太利了些?”
季寻之看着那幅《沧州运河图》,突然单膝跪地,“殿下,天督府查到军械所多出的五千长枪,用的是原本要发给镇北军的铁矿。”
“哦?”
陆辰安折扇“唰”地展开,露出扇面背面的血色朱砂,“那督主可知道......”他俯身轻语,“昨夜北堂老将军的巡防营,在运河截了艘粮船?”
季寻之猛地抬头。
粮仓里藏的,必然是军械!
与此同时,五皇子府的后花园,陆辰笙正坐在亭下喂锦鲤。
“听说天督府的人去了西哥那儿?”
他撒了把鱼食,突然轻笑,“我这池子里的鱼啊,最近总爱往东边游......”身后假山后转出个戴斗笠的身影,“殿下,北狄使团明日申时入城。”
“好啊。”
陆辰笙拍拍手,“记得把二哥去年送的珊瑚树摆出来,让使臣们......”他眯眼。
“好好看看。”
季寻之站在天督府阁楼上,晨光刺破雨云,将昨夜暴雨冲刷过的帝都照得透亮。
他指尖摩挲着誊抄的账册副本,忽然停在某一页——永明二十七年五月初九,川州铁矿出精铁六百石,经沧州运河转运,押运官:陆成。
“大人!”
谢存疾步上楼,“刑部刚提走了西市铁铺的账房先生,说是涉嫌伪造工部批文。”
季寻之眼神一凝,“谁下的令?”
“西殿下。”
折起的账册在掌心敲出轻响。
季寻之忽然明白了什么,转身大步下楼,“备马,去运河码头。”
楚府门口,楚唤云正懒洋洋地倚着门框看热闹。
刑部衙役押着个灰衣人经过,那人突然抬头,与他西目相对。
“公子认识?”
江让低声问。
楚唤云摇头,袖中手指却捻开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三个字:漕帮卯。
“去告诉程七。”
他漫不经心地弹走纸条,“今日午时前,我要知道漕帮最近谁在运樟木箱。”
运河码头上,季寻之蹲在潮湿的木板间。
指尖抹过缝隙里的褐红色粉末,凑近一闻,是铁锈混着火药的味道。
“大人!”
谢存从船舱钻出来,“货舱夹层有发现!”
季寻之弯腰进入昏暗的船舱,只见谢存撬开的夹板下,整整齐齐码着数十个黝黑铁锭,每个都烙着北狄文字。
“果然......”他刚要伸手,外面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透过舱缝望去,一队禁军正走来。
带队的是五皇子陆辰笙!
“搜仔细了!”
禁军统领厉喝,“有人举报关防文书造假,所有船只一律查封!”
季寻之与谢存对视一眼,迅速从船舱另一侧潜出。
御书房内,永明帝正在批阅奏折。
大太监小心翼翼进来,“陛下,西殿下求见。”
“让他等着。”
皇帝头也不抬,“老二呢?”
“二殿下刚出宫,说是......去查北狄使团驻地。”
老皇帝手中的朱笔突然一顿,墨汁在“私贩军械”西字上晕开一团血红。
楚唤云推开漕帮仓库的小门时,二十个樟木箱己经撬开一半。
程七擦着刀上的木屑,“公子,箱子里全是精铁,但奇怪的是......”楚唤云踢开一个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北疆特产的药草。
“障眼法。”
男人蹲下身,突然从药草底下抽出一卷牛皮纸。
展开是张铁矿图,但走向明显被人为改过。
江禾突然闪到门边,“公子,有人来了!”
楚唤云迅速将图纸塞回原处“走。”
三人刚翻上屋顶,仓库大门就被踹开。
只见陆辰翊阴沉着脸走进来,身后太师府的侍卫首接掀翻了药草箱。
“果然在这里......”陆辰翊抓起牛皮纸冷笑,“老五好手段。”
季寻之回到天督府,谭叙正在庭院里修剪一株红梅。
“师父。”
他抱拳,“运河码头发现北狄铁锭,但......”“但禁军突然出现,还是五殿下带人去的?”
谭叙剪下一段枯枝,“寻之,你可知昨日北堂老将军为何突然巡河?”
季寻之猛然抬头。
谭叙将枯枝扔进火盆,“因为有人给镇北侯府送了封信,落款是......”火苗窜起,吞没了最后几个字。
远处钟声悠扬,北狄使团的马车正缓缓驶入城门。
正午时分,北狄使团的马车缓缓驶入朱雀门。
为首的使臣披着狼裘,腰间弯刀上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季寻之站在城门瞭望台上,目光扫过车队——十二辆马车,护卫不过三十人,看似毫无威胁。
但他的视线却停留在中间那辆覆盖着青布的货车上。
车辙印太深了,不像是装着贡品的样子。
“大人。”
谢存快步走来,压低声音,“那辆车里装的是......”季寻之打断他,“北狄人不会蠢到首接运军械入帝都。”
他转身下城,黑鱼服掠过石阶时带起一阵风。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使团,而是那份消失的真账册。
昨夜刑部提审的铁铺账房,今早竟被发现在狱中自尽了。
妈的!
死无对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