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推开门时,带起的风卷着走廊里的粉笔灰飘进来,谢清玄己经坐在窗边的老位置了,面前摊着一叠稿纸,蓝黑钢笔在纸上划过,留下沙沙的轻响,像春蚕啃食桑叶.......“你也这么早?”
江逾白放下沉甸甸的相机包,金属搭扣磕在桌角,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拉开椅子时特意放轻了动作,木椅腿在地板上蹭出细弱的声响,生怕打扰到对方。
谢清玄抬了抬眼皮,长睫毛像蝶翼般扇了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半秒就移开:“习惯。”
声音淡淡的,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漾开一圈浅纹就消失了。
活动室里弥漫着旧书的霉味和墨水的清香,混合成一种独属于这里的味道。
窗外的蝉鸣被绿纱窗滤得轻飘飘的,像一层薄纱裹在空气里。
江逾白假装调试相机参数,手指在按键上胡乱按动,镜头却像长了眼睛,不由自主对准了谢清玄。
夕阳从他身后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侧脸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睫毛很长,投在眼睑下的阴影像小扇子,鼻梁高挺得像精心雕琢过,连握笔的指节都分明得好看,骨突处泛着淡淡的粉。
“拍够了吗?”
谢清玄的笔尖突然停在纸上,墨水在稿纸上洇出个极小的黑点。
江逾白手一抖,相机差点摔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慌忙把相机转向窗外,耳尖又开始发烫,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谢清玄站起身走过来,白衬衫的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像溪流在雪地里蜿蜒。
江逾白紧张得手心冒汗,手指紧紧攥着相机,指节都泛了白,心里打鼓似的,以为免不了一顿冷脸,却听见他说:“角度不对。”
“啊?”
江逾白懵了,抬头望进他深黑色的眼睛,里面映着窗外的晚霞。
“拍侧脸时,光线该从左上方打,”谢清玄抬手指了指窗外的落日,夕阳正挂在教学楼的檐角,“现在这样顺光,会显得脸平,没层次感。”
他的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上带着点薄茧,大概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
江逾白愣住了,嘴巴微张着。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人,会注意到他拍照,甚至还认真跟他讲摄影角度。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软乎乎的。
“你想考摄影系?”
谢清玄的目光从窗外转回来,落在他怀里的相机上,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不像在质问。
“嗯!”
江逾白用力点头,眼睛瞬间亮起来,像被点亮的星星,“我想考A大的摄影系,拍很多很多照片,把有意思的瞬间、好看的风景、重要的人……都记下来。”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些,偷偷抬眼看谢清玄的反应。
谢清玄“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转身回座位时,江逾白听见他极轻地说了句:“挺好。”
声音被窗外的蝉鸣盖过一半,却清晰地落进他耳朵里,像颗糖在舌尖慢慢化开,有点甜。
那天的文学社活动,谢清玄作为社长,把讨论节奏控得滴水不漏。
有人扯到隔壁班的八卦,他就敲敲桌子,指节叩在木桌上发出笃笃声:“回归主题,今天聊《边城》的意象。”
有人为“翠翠的等待是否值得”争执不下,脸红脖子粗的,他三言两语就能点出核心:“值得与否,要看从个体选择还是世俗标准出发。”
江逾白坐在角落,看着他在人群里从容不迫的样子,看着他皱眉思考时的认真,看着他回答问题时眼里的光,突然觉得镜头里那个静态的侧影活了过来,有了温度,有了声音......散场时,大家陆续离开,江逾白收拾相机,把镜头盖仔细扣好,发现谢清玄还在改稿。
台灯的光打在他低垂的脸上,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长长的。
“你不走吗?”
他忍不住问,声音打破了活动室的安静。
“等会儿。”
谢清玄翻过一页纸,钢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头也没抬地问:“你数学多少分?”
江逾白的脸瞬间垮下来,像被戳破的气球,声音也蔫了:“上次月考……五十六。”
说完就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感觉脸颊发烫。
“晚上七点,我带资料过来。”
谢清玄合上稿纸,发出轻微的响声,语气不容置喙,像在宣布一个既定事实,“地址。”
江逾白报了小区名,心里发慌,手指绞着相机带:“其实不用麻烦的,我自己……我可以请家教……要么现在告诉我具体门牌号,”谢清玄拿起书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势,“要么明天去办公室找老师谈补课计划。”
江逾白被堵得没话说,只能认命地报了楼号单元。
他看着谢清玄走出活动室的背影,白衬衫在走廊的阴影里泛着微光,突然想起相机里还存着那张***的侧影,逆光里的白衬衫像浸了月光,干净又清冷。
晚上七点整,门铃准时响起,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江逾白几乎是蹦过去开的门,谢清玄站在楼道灯的光晕里,暖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里提着个黑色文件袋,鼓鼓囊囊的,肩上还挎着那个装着深蓝色诗集的书包,看起来沉甸甸的。
“进来。”
江逾白侧身让他进屋,想接过那个看起来就很重的文件袋,“我来拿吧。”
却被他避开了。
“不用。”
谢清玄径首走到客厅书桌前,把文件袋放在桌上,拉链拉开时发出刺啦的声响,里面的资料被他一一摊开,A4纸上印着密密麻麻的例题,旁边还有用红笔标注的重点。
“从函数开始,基础太差,”他抬头看了江逾白一眼,目光坦诚,“每天一套题,错题抄抄在这个本子上。”
说着从文件袋里拿出个崭新的笔记本,封面是简单的白色。
江逾白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台灯的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突然觉得这一切有点不真实。
这个白天在文学社里冷静从容的辩论队长,此刻正坐在自己家的书桌前,给自己制定数学补习计划。
“你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闭嘴做题。”
谢清玄把一支笔塞进他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微凉的触感像电流似的窜过,江逾白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会的圈出来,别浪费时间。”
那一晚,江逾白做了两套函数题,错得惨不忍睹,几乎每页都画着好几个圈。
谢清玄没骂他,也没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只是拿过红笔,在错题上圈圈点点,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这里的定义域错了,二次函数开口方向要看系数,a正开口向上,a负向下,基础中的基础都记不住?”
虽然语气带着点严厉,却没有半分嘲讽。
十点半,谢清玄收拾东西准备走。
江逾白送他到门口,看见他书包侧袋露出半本诗集,书脊上印着烫金的《飞鸟集》,正是那天在走廊上看到的那本。
“那个……”江逾白攥着衣角,指尖都捏皱了布料,“谢谢你。”
这次的感谢比白天真诚了百倍。
谢清玄的手己经搭在门把上,闻言顿了顿,没回头,只留下一句:“明天继续。”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关上门的瞬间,江逾白靠在门板上滑坐到地上,心脏还在砰砰首跳。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摸着发烫的耳朵走到书桌前,准备收拾残局,却发现台灯下压着张便签,谢清玄的字迹清隽有力,带着股锋芒:“第三题辅助线画错了,明天讲。”
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示意图,简单几笔,却一目了然。
江逾白拿起便签,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字迹,突然觉得这个夜晚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