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里的旧时光

1983 年 9 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卷着槐树叶的清香扑进高二（三）班的窗户。

苏晓梅正用红粉笔在黑板右侧续写 “学习园地” 的每周名言，粉笔灰簌簌落在她洗得发白的蓝布校服上，像落了层细雪。

“哐当” 一声，办公室的木门被撞开的动静惊得她手里的粉笔断成两截。

王桂兰老师推着一个高个子男生走进来，老式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无奈。

男生背着洗得褪色的军绿色帆布包，裤脚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渍，站在讲台旁时，整个人像棵突然闯进苗圃的野树。

“都安静！”

王桂兰用教鞭敲了敲讲桌，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鸦雀无声的教室，“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林卫东，从海边的青岚港转学过来，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里，苏晓梅注意到男生脖颈上挂着枚粗粝的贝壳项链，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黝黑的皮肤上，能闻到一股咸涩的海风气息，和教室里粉笔灰与墨水的味道格格不入。

他鞠躬时帆布包撞到讲台，发出玻璃瓶滚动的轻响。

“林卫东你就先坐……” 王桂兰扫视着教室，最后把目光落在后排靠窗的空位上，“就坐苏晓梅旁边那个空位吧，她是班长，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

苏晓梅的心猛地一跳，那是班级里最角落的位置，前几任同桌不是因为上课睡觉被调走，就是主动申请换座位。

她攥着半截粉笔转过身，正好对上男生看过来的眼神 —— 那双眼亮得惊人，带着点桀骜不驯的笑意，仿佛刚从浪涛里捞出来的阳光。

林卫东拖着帆布包穿过课桌间的过道，军绿色布料摩擦着木桌腿发出沙沙声。

经过第三排时，不知谁的铅笔盒被带翻，“哐当” 一声，几支英雄牌钢笔滚到他脚边。

他弯腰去捡，露出后腰别着的弹弓皮筋，惹得后排男生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嗤啦 ——” 帆布包被甩到课桌上的瞬间，苏晓梅清楚地闻到那股海腥味里混着鱼腥气，还有淡淡的机油味。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凳子，课桌中间那道用红墨水画的 “三八线” 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新同学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王桂兰推了推眼镜。

林卫东首起身，军绿色背包带在他肩上勒出两道浅痕。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大家好，我叫林卫东。

我爸是开大货的，跑海运码头，这次调工作才来这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的标语，又补充道，“我会修自行车，还会…… 抓螃蟹。”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王桂兰皱了皱眉：“严肃点！

林卫东你要尽快适应新环境，苏晓梅你多帮帮他。”

下课铃响时，林卫东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几只青灰色的小螃蟹，张牙舞爪地爬着。

周围立刻围拢来几个男生，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

苏晓梅看着自己摊开的数学练习册，笔尖悬在半空，鼻尖总萦绕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海腥味。

“喂，班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敲了敲她的练习册，林卫东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玻璃罐放在他那边的桌面上，“这道题……”苏晓梅转头时差点撞到他的肩膀，少年身上的海风气息更浓了，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

她看见他摊开的练习册上，名字写得龙飞凤舞，墨水晕染了好几个墨点，像涨潮时漫过沙滩的海水。

窗外的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苏晓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莫名的烦躁，拿起红圆珠笔：“这里要用三角函数转换……” 她的笔尖落在纸上，留下清晰的红痕，而桌下的阴影里，两只螃蟹正试图爬过那道无形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