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凛冽刺骨的冰川融水形成的溪流,此刻却裹着泥浆与朽木,如同一条暴怒的黄龙,在***的灰黑色岩床间奔腾咆哮,发出沉闷的轰响。
空气湿重得能拧出水来,混杂着浓烈的土腥气和水藻***的闷味,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陈东蹲在溪边一块巨大的、被水流冲刷得黝黑发亮的岩石旁。
他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小心地拨开几根缠绕的枯枝。
浑浊的、带着冰碛泥沙的水流,在岩石凹陷处打着旋。
就在那里,被水流和碎石半掩着,卡着一样东西。
半只人类的脚掌。
高度***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被水流泡得肿胀变形,像一块劣质的橡皮。
断裂的踝骨茬口森白刺目,连着几缕被水流撕扯得如同烂絮的肌腱组织。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水腥和***的气息,随着溅起的水花,顽固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离得越近,那股冰冷粘稠的死亡气息越是清晰可辨。
“上游冲下来的,”痕检科的小刘凑近,脸色有些发白,强忍着不适,“看***程度和关节磨损,至少在水里泡了三年以上,可能更久。
源头估计在冰川腹地,今年融化得太厉害。”
陈东没有说话,锐利的目光穿透浑浊的水流,落在那只脚的形态和断裂面上。
不是意外切割,更像是暴力撕扯或长期水蚀剥离。
他的视线顺着湍急的水流向上游望去,巨大的冰川在远处蒸腾着白色的寒气,像一头沉默巨兽在喘息。
“陈队!
下游!
有背包!”
另一个警员在十几米外喊道。
一个深蓝色的登山包,被泥浆糊得几乎看不出本色,像一块沉甸甸的垃圾,卡在几块犬牙交错的乱石间。
背包带子断裂,边角磨损得厉害,拉链锈蚀得和布料黏连在一起。
残肢。
背包。
标准的“漂流尸”组合。
陈东的心沉了下去。
这意味着上游某个冰封的角落,藏着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受害者。
市局法医中心。
冰冷刺骨的无影灯下,消毒水的味道也压不住那股从解冻遗骸中释放出的、深入骨髓的***气息。
骸骨躺在不锈钢解剖台上,呈现出不均匀的灰白色。
多处关节被水流和冰碛物磨蚀得厉害,部分区域还顽固地沾着黑色的泥垢。
头骨相对完整,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天花板。
苏岚戴着双层手套,动作精准而稳定。
她小心地托起骸骨的盆骨区域,用精密卡尺测量着。
“女性,年龄在35到40岁之间。
身高约168cm。”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份实验数据。
她的指尖滑过西肢长骨,在右侧胫骨中段停下。
“这里,有陈旧性骨裂愈合的痕迹,位置很特别,愈合角度显示更像是外力击打造成的钝器伤,而非运动损伤。”
她顿了顿,补充道,“至少是生前五年以上的旧伤。”
助手递上清理干净的头骨。
苏岚仔细检查着颅骨表面。
“没有明显致命外伤痕迹。
但长期处于冰川低温高压环境,软组织完全***消失,许多痕迹也随之湮灭了。”
她微微摇头,“死亡原因暂时无法确定。
死亡时间根据骨质矿化程度和冰川沉积物附着层判断,大约在3到5年前。”
陈东的目光落在旁边操作台上那个被仔细清理过、却依旧破败不堪的深蓝色登山包上。
技术员正小心翼翼地用内窥镜探查背包内部的每一个角落。
“陈队,有发现!”
技术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背包主仓内侧底部,缝线下面有硬物!”
小心地拆开几道加固的缝线,一个被厚厚防水胶布层层包裹的扁平小方块掉了出来。
剥开己经老化发脆的胶布,里面是一个防水性能极好的塑料密封袋。
袋子里,是一张保存完好的身份证和一串钥匙。
身份证上的照片,是一个妆容精致、笑容温婉的女人。
姓名栏清晰地印着:余薇。
出生日期显示她死亡时38岁。
住址是本市一个中高档小区。
“余薇……”陈东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锐利起来。
一个38岁的都市女性,她的身份证和家门钥匙,被如此隐秘地缝在登山包的夹层底部?
这绝不是寻常登山客的做法。
余薇的家位于市中心一处闹中取静的精品公寓。
开门的是她的丈夫,周明远。
周明远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穿着质地考究的家居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疲惫和无法掩饰的悲伤。
得知陈东的来意和确认妻子死讯后,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眼圈瞬间红了。
“警官余薇她真的……”他的声音哽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她怎么会在冰川里!”
他痛苦地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这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找她,登寻人启事,悬赏。”
陈东观察着周明远的反应。
悲伤是真实的,那种失去挚爱的痛苦做不得假。
他扶着周明远在客厅沙发坐下。
“周先生,请节哀。
我们是在冰川融水冲下的溪流里发现余薇女士的遗骸和她的背包。”
陈东语气沉稳,“根据初步调查,她遇害时间可能在3到5年前。
我们需要向您了解一些情况,希望能尽快找到凶手。”
周明远抹了把脸,努力平复情绪:“您问吧,警官。
只要能找到害死小薇的人,我什么都配合。”
“余薇女士平时有登山的爱好吗?”
“登山?”
周明远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没有,绝对没有!
小薇她……她是个典型的都市女性。
她喜欢艺术,喜欢逛画廊、看话剧、听音乐会,喜欢精致的下午茶。
她对户外运动,特别是登山徒步这种‘自虐’的活动,从来都是敬而远之的。
她说穿着冲锋衣灰头土脸地在山上爬,又累又危险,完全无法理解有什么乐趣。”
这个回答印证了陈东的猜测。
他追问:“那您还记得她失踪前的情况吗?
她当时是去做什么?”
“记得很清楚。”
周明远陷入回忆,脸上带着深切的懊悔,“那是五年前,十一月底。
她说画廊协会在邻市组织一个重要的行业交流峰会,为期三天,机会难得,必须参加。
我还特意帮她收拾了行李,都是些职业套装和高跟鞋……”他痛苦地抓了抓头发,“她走的那天早上,我还叮嘱她路上小心,到了给我电话。
她笑着答应了……谁知道,那竟是最后一面。”
“峰会结束后,她没有按时回来。
打她手机,关机。
联系她说的主办酒店,查无此人!
联系她工作的‘雅韵画廊’,老板说她根本没请假去参加什么峰会!
我当时就懵了,立刻报了警……”周明远的声音再次哽咽,“警方调查了很久,查了她所有的人际关系、银行记录、通讯信息,都没有异常。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最后,只能按失踪人口处理,我一首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或者……被人绑架了……” 他看向陈东,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痛苦,“警官,她一个从不登山的人,怎么会带着登山包,死在冰川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东的心头疑云密布。
一个从不登山的画廊经纪人,伪造出差理由,瞒着丈夫和老板,带着专业的登山包,跑到千里之外的昆岭冰川?
然后神秘失踪,几年后遗骸才被发现?
这绝不是意外。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凶手利用了她“失踪”的幌子和昆岭复杂的环境,完美地隐藏了罪行多年。
“周先生,”陈东站起身,目光锐利,“余薇女士在‘雅韵画廊’工作多久了?
平时主要负责什么?
人际关系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