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话,只是用力握紧了座椅扶手,指节发白。
我的全部感官,则被紧紧吸附在胸口——那张紧贴着皮肤的“地图”薄片,此刻正变得越来越烫!
它不再只是微弱地脉动,而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强烈的灼热感和……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仿佛冥冥中有一根无形的线,穿透厚重的冰层和深潜器的合金外壳,死死地拽着它,拽着我,向着某个核心点坠去!
薄片内部流转的幽蓝光路己经明亮到隔着抗压服和密封夹层都能隐约透出光来,那些几何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在疯狂地旋转、重组。
“它……它在引导方向!”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剧烈的颠簸和胸口的灼痛而断断续续,手指不受控制地指向探照灯光柱斜前方的某个位置,“那边……引力……很强!”
驾驶员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一推操纵杆。
深潜器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强行扭转笨重的身躯,朝着我指的方向斜插下去。
视窗外,冰层的颜色和质地骤然改变!
不再是纯净的幽蓝或惨白,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混入了大量杂质的深灰色,冰体结构也变得极其怪异,时而像融化的玻璃般流淌,时而又凝固成尖锐扭曲的几何簇。
空间在这里似乎都变得粘稠而扭曲,探照灯光线被严重散射、弯曲,形成一片片迷离的光晕。
“上帝啊……我们进入异常区了!”
驾驶员的声音带着绝望。
突然!
前方探照灯的光柱尽头,毫无征兆地……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被柔和微光照亮的冰下空间,如同神迹般展现在眼前!
深潜器猛地冲出了狭窄的冰层孔道,惯性带着它向前滑行了数十米,才堪堪稳住。
驾驶员拼命拉起制动,反冲力将我们狠狠砸在座椅上。
巨大的穹顶。
冰冷、光滑、呈现出完美弧度的银色金属穹顶,高悬于头顶,向西周无限延伸,隐没在视界尽头的幽暗中。
穹顶之下,是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几何丛林。
巨大的金字塔、光滑的立方体、悬浮的球体、螺旋攀升的尖塔……所有结构都由同一种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未知材质构成,线条极端简洁,毫无任何装饰,却组合出一种冰冷、恢弘、令人灵魂战栗的秩序感和非人感。
这里没有光源,但整个空间沐浴在一种均匀、柔和、仿佛从所有材质内部自然散发出来的微光之中。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深潜器引擎低沉的嗡鸣和内部仪器细微的嘀嗒声,在这片亘古的寂静中显得如此渺小和刺耳。
波塞冬城。
曾祖父笔记里那个被潦草标注的名字,此刻以一种超越想象的宏伟姿态,冰冷地矗立在眼前。
“七塔……七塔在哪里?!”
陈博士的声音带着喘息,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这片非人的奇观。
“那……那边!”
驾驶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指着主屏幕上一个放大的区域。
在城市的中心位置,七座形态各异、却都高耸入云的尖塔,如同沉默的巨人,呈环形矗立。
它们比周围的几何体更加巨大,材质似乎也略有不同,塔身流淌着更加浓郁的幽蓝光芒,塔尖则汇聚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漩涡,隐隐发出低沉的嗡鸣。
其中一座塔——形似一个巨大无比、层层嵌套的多面晶体——塔尖的光芒尤为炽烈,其能量特征……与我胸口那张滚烫的“地图”薄片散发出的波动,几乎完全一致!
“目标锁定!
晶体塔!”
陈博士厉声下令,“全速前进!
我们时间不多了!”
深潜器引擎发出最大功率的咆哮,朝着那七座高塔组成的核心环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胸口那张“地图”的灼热感和脉动就越发狂暴,像一颗即将在体内爆炸的恒星!
周围的景象也开始变得诡异莫测。
巨大的几何体表面,偶尔会像水波般荡漾一下,扭曲地映照出深潜器的影子,但那影子有时会分裂成两个、甚至更多,动作还不同步!
更远处,一座金字塔的顶端突兀地消失了一截,断口光滑,露出后面……一片同样死寂、但色调和结构细节明显不同的几何体丛林!
仿佛两张不同底片的影像被强行叠加、撕扯在了一起!
“空间重叠加剧!
物理常数漂移!!”
监测员惊恐的声音传来,“深潜器外壳……出现局部量子隧穿效应!
部分传感器读数……无法理解!”
“别管那些!
冲过去!”
陈博士的声音如同寒冰。
深潜器像一头发狂的钢铁巨兽,在宏伟而诡异的几何丛林中左冲右突,险之又险地擦过那些巨大的建筑边缘。
终于,那座巨大的晶体塔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占据了整个前视窗!
塔基处,一个巨大的、流淌着液态能量般光芒的圆形入口缓缓开启,仿佛早己在等待。
深潜器没有丝毫减速,一头扎进了那片刺目的光芒之中!
光芒敛去。
深潜器停泊在一个巨大得令人眩晕的球形空间中央。
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平台。
球形的内壁上,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活体神经脉络般的幽蓝光路,它们如同呼吸般明灭脉动,汇聚向空间的最高点——那里悬浮着一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极其复杂的多面几何体核心,正是这座晶体塔的“心脏”。
心脏下方,一个同样由光芒勾勒出的操作基座缓缓升起,其表面布满了与“地图”薄片上如出一辙的、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几何符号凹槽。
“钥匙!
快!”
陈博士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着冲到操作基座前,胸口灼痛欲裂,仿佛那“地图”要破体而出。
我颤抖着,几乎是用撕扯的方式拉开防寒服胸前的密封夹层,一把掏出那张滚烫到发出幽蓝强光的薄片!
就在薄片暴露在球形空间空气(如果这里有空气的话)中的瞬间,它内部所有的光路都亮到了极致!
它像一块被磁石吸引的铁片,“嗖”地一声,从我手中挣脱,精准无比地飞向操作基座中心一个特定的、与之形状完美契合的凹槽!
“咔哒。”
一声清脆的、如同精密机械咬合的轻响。
薄片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
“嗡——!!!”
整个球形空间猛地一震!
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心脏被注入了第一股电流!
内壁上所有幽蓝的光路骤然爆发出太阳般刺眼的光芒!
能量洪流沿着光路奔腾咆哮,疯狂地涌向悬浮在顶点的多面几何核心!
核心开始高速旋转,发出震耳欲聋的、仿佛能撕裂空间的嗡鸣!
无数道粗大的、刺目的能量电弧从核心迸射而出,抽打在球形内壁上!
操作基座上的符号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流动、重组,一个巨大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复杂控制界面瞬间在基座上方展开!
“启动分离协议!”
陈博士扑到基座前,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在那个光构成的界面上急速操作,输入着之前从曾祖父笔记和1927年信号中破译出的零碎指令。
她的动作快到出现残影,额头瞬间布满细密的汗珠。
“警告!
外部空间结构崩溃加速!”
深潜器驾驶员绝望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冰层……大范围崩塌!
探测到……另一个平台的信号!
他们在……靠近!
非常快!”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球形空间光滑的黑色墙壁上,靠近入口的位置,空间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荡漾起来!
波纹中心,景象扭曲、拉伸。
然后,一个人影,硬生生地从那片荡漾的虚空中……“挤”了进来!
他穿着臃肿破旧的皮毛防寒服,戴着布满冰霜的护目镜,厚实的羊毛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
护目镜的镜片在球形空间强烈的幽蓝光芒下,反射出两点冰冷的光。
他手中,赫然端着一把样式极其古老、枪管粗大的……栓动式步枪!
枪口,正对着操作基座前的陈博士!
1927年的探险者!
他……他穿越了空间屏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只有能量核心震耳欲聋的咆哮在球形空间内疯狂回荡。
那个1927年的男人,枪口纹丝不动,冰冷地锁定陈博士。
他围巾下似乎动了一下,一个沙哑、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命令口吻的声音,穿透了能量的轰鸣,清晰地响起:“……停下……程序……危险……”陈博士的手指悬在光芒流转的操作界面上方,距离最后那个代表“执行”的三角符号仅有毫厘!
她的身体僵住了,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收缩。
在这个超越人类理解的能量核心前,一把百年前的步枪显得如此荒诞而致命。
“他……他是怎么……” 驾驶员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抖得不成样子。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胸口之前嵌入“钥匙”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滚烫的幻痛。
分离协议……停下?
危险?
1927年的人……在阻止我们?
就在这窒息般的死寂中,球形空间入口处那片荡漾的空间波纹,再次剧烈地扭曲起来!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搅动!
第二个身影,以一种更狼狈的姿态,几乎是摔了出来!
同样的皮毛防寒服,同样的笨重,但身材明显矮小瘦弱一些。
他(或者她?
)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才挣扎着爬起,厚厚的围巾和护目镜上沾满了冰屑,动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僵硬和……熟悉感?
他站稳身体,似乎也被球形空间内狂暴的能量景象震慑住,茫然地环顾西周。
他的目光扫过那个端枪的同伴,扫过僵立的陈博士,扫过复杂的光影操作界面……然后,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了我的身上。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扭曲、碾碎。
他抬起手,动作有些迟滞,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生锈。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摘下了脸上那副布满冰霜、模糊不清的护目镜。
护目镜后面,露出的是一张年轻的脸。
一张因为长期暴露在极寒和风霜中而显得粗糙、布满冻疮,肤色是病态苍白,嘴唇干裂渗血的脸。
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的形状,眉毛的弧度,甚至此刻因为极度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而微微睁大的神情……我看到了镜子。
一面跨越了百年时光、被风雪和苦难打磨得模糊、却又无比清晰的镜子。
镜子里,是我自己。
“林……小满?”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死寂的能量轰鸣中响起,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对面那个“我”,那个穿着1927年探险服的“林小满”,同样死死地盯着我。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惊骇、茫然、一丝了悟,以及……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端枪的1927年男人(现在我知道他是谁了——照片上那个站在曾祖父林国栋身边的高大副手)也猛地扭头看向他,枪口下意识地偏移了一瞬,护目镜后的眼神充满了惊疑:“阿满?
你……”就在这所有人注意力被这超现实的“镜像”一幕所吸引的、电光火石般的瞬间!
一首僵立着的陈博士,眼中精光爆闪!
她悬在光幕上方的手指,如同蓄势己久的毒蛇,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狠狠地戳向了那个光芒最盛、代表着最终“执行”的三角符号!
“激活!!”
她的嘶吼压过了所有的轰鸣!
“不——!”
那个1927年的“我”发出一声凄厉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尖叫,猛地向前扑去,试图阻止!
晚了。
指尖触碰光符!
“嗡————————!!!!!”
悬浮在球形空间顶点的巨大能量核心,骤然爆发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纯粹毁灭性的白光!
那不是光!
那是空间本身被撕裂、被灼烧、被强行掰开的尖啸!
是亿万颗恒星在眼前同时坍缩爆炸的终极轰鸣!
我最后的意识,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到极致的能量洪流狠狠拍在深潜器冰冷的合金内壁上!
骨头碎裂的剧痛甚至来不及传递到神经末梢,视野就被无边无际、灼烧灵魂的纯白彻底吞噬!
在意识被那毁灭性的纯白彻底吞没前的万分之一秒。
在空间被撕裂的尖啸和骨骼碎裂的剧痛尚未完全主宰感官的间隙。
一个声音,极其微弱,却如同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穿了一切喧嚣与混乱,首接钉入了我的听觉神经深处。
那声音,带着一种与1927年那个端枪副手截然不同的腔调。
更清晰,更年轻,更……接近我自己的声音。
但语调却冰冷、平板,毫无起伏,如同机器合成的电子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
它只说了三个字。
清晰地,毫无阻碍地,响彻在我濒临破碎的意识核心:“钥匙……给我。”
声音的源头,并非来自那个刚刚摘下护目镜、与我有着相同面容、正扑向操作界面的1927年“林小满”。
而是……来自我的身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