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斯德哥尔摩的陌生口音林砚秋的行李箱滚轮在酒店走廊里发出轻响时，

走廊尽头的清洁车正发出金属碰撞声。穿深蓝色制服的瑞典女佣哼着小调，她下意识抬头时，

那串轻快的瑞典语突然像被翻译器过滤过似的，

清晰地钻进耳朵 ——“这位就是那个中国来的女教授？听说研究阿尔茨海默症的，

真厉害啊。”“厉害” 两个字被裹在陌生的语调里，却比中文更刺耳。

林砚秋攥紧行李箱拉杆停在房门前，助理周明轩正用门卡刷开房门：“林教授，

您先休息半小时，晚上大使馆的人会来接您吃晚饭。”“刚才那个女佣，

” 林砚秋盯着走廊尽头逐渐消失的蓝色背影，“她说我是研究阿尔茨海默症的？

”周明轩愣了下：“您听得懂瑞典语？” 他跟着林砚秋五年，从没听说她会这门语言。

林砚秋也愣了。她指尖抵着太阳穴，上午在飞机上因为气流颠簸撞过额头，现在还隐隐发疼。

“可能…… 碰巧听过类似发音。” 她推开房门，北欧风格的房间敞亮得晃眼，

窗外的峡湾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床头柜上的座机突然响起，她接起时，

听筒里传来前台的瑞典语：“林女士，您预订的礼服已经送到礼宾部。

”这次她听得更清楚了，每个单词都像被拆解重组过，连尾音的轻颤都带着明确的意思。

林砚秋挂了电话，周明轩正打开行李箱往外拿西装：“我去取礼服？

您研究用的笔记本电脑要放在保险箱里吗？”“不用。” 林砚秋望着窗外掠过的飞鸟，

“你去过诺贝尔博物馆吗？”“没有，这趟行程太赶了。” 周明轩低头看日程表，

“明天上午彩排，下午接受三家媒体专访，晚上是皇家音乐学院的演奏会 ——”“我是说，

” 她打断他，“你知道为什么诺贝尔奖得主的演讲稿里，总有人提到‘孤独’吗？

”周明轩张了张嘴，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时立刻换成恭敬的语气：“李主任您好…… 对，

林教授已经到了…… 好的，晚宴我会准时带她过去。”挂了电话他转向林砚秋时，

眼里的困惑变成了职业性的关切：“是国内来的慰问电话，

他们说这次颁奖直播会覆盖二十多个国家。”林砚秋没说话。她听见隔壁房间传来英语对话，

一对夫妇在讨论明天要不要去看极光，女人抱怨丈夫总把工作放在旅行前面。

那些琐碎的、带着生活气息的抱怨，

突然让她喉咙发紧 —— 她已经有十年没和人这样闲聊过了。

2 试衣间里的回声礼服是国内设计师定制的，月白色真丝上绣着暗纹，

像她实验室培养皿里的神经细胞图谱。裁缝在她身后别别针时，林砚秋盯着试衣镜里的自己，

突然听见镜子对面的储物间传来声音。“就是她啊？研究老年痴呆的那个。

” 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点好奇。“听说花了二十年才搞出那个药。

” 另一个声音更沉稳，“昨天在机场看见她助理提着的资料袋，估计还在改演讲稿。

”“你说她紧张吗？我要是站在国王面前，腿都软了。”“人家是大科学家，哪会紧张这个。

”林砚秋抬手摸了摸领口，裁缝立刻停手：“林教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没有。

” 她对着镜子笑了笑，“你们刚才说，这件礼服的衬里用了透气面料？”裁缝愣了下，

才反应过来她听见了她们的话，脸颊微红：“是、是的，考虑到颁奖典礼要坐很久，

特意选了桑蚕丝的衬里。”“谢谢。” 林砚秋转了个身，

“其实我第一次穿这么正式的衣服，还是博士毕业答辩的时候。

”年轻女孩眼睛亮了：“那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拿诺贝尔奖吗？”“不知道。

” 她看着镜中的女孩，“那时候只想搞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突然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储物间的门被推开，周明轩走进来：“林教授，瑞典皇家科学院的人到了，

想和您确认下明天颁奖礼的流程。”女孩们立刻收了声，低头整理裙摆。

林砚秋脱下礼服外套递给她们时，听见年轻女孩小声对同伴说：“她说话好温柔啊。

”走廊里遇见科学院的代表伯格曼教授时，对方用流利的中文问候：“林教授，

期待您明天的表现。”“谢谢，我有些紧张。” 她实话实说。

伯格曼笑了：“每个得主都会紧张。去年化学奖得主在台上把演讲稿拿反了，现在成了趣谈。

” 他递给她一个丝绒盒子，“这是明天要戴的勋章，您可以先试试大小。

”银质勋章沉甸甸的，上面诺贝尔的浮雕压着她的掌心。

林砚秋听见他用瑞典语对随行秘书说：“她比资料里看起来温和，

之前担心她会拒绝接受采访呢。”秘书低声回答：“亚洲科学家都很谦逊，尤其是女性。

”林砚秋把勋章放回盒子里：“伯格曼教授，我想在演讲稿里加一段感谢实验动物的话，

可以吗？”伯格曼愣了下，随即笑起来：“当然可以，这很特别。”离开裁缝店时，

周明轩拎着礼服袋跟在后面：“刚才科学院的人说，国王会亲自为您授奖，

到时候要注意弯腰的角度 ——”“小周，” 林砚秋停下脚步，“你女儿今年高考对吧？

”周明轩愣了愣：“是，她想考医学院，说以后要跟您一样搞研究。”“别让她学这个。

” 她看着他的眼睛，“太苦了。”周明轩张了张嘴，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就快步走到一边接听。林砚秋望着街角的圣诞树，

听见卖热红酒的小贩用瑞典语吆喝，听见情侣讨论晚上去哪家餐厅，

听见远处电车进站的叮咚声 —— 这些声音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却没有一绺是为她而来的。

3 颁奖礼上的巴别塔音乐厅的水晶灯像倒置的银河，林砚秋坐在嘉宾席第一排时，

指尖还在冒汗。她左边是物理学奖得主，一个意大利老头，

正用拉丁语跟旁边的人开玩笑；右边是化学奖得主，用日语跟助手核对发言稿。突然，

所有声音都清晰起来。意大利老头说的是：“希望今晚的牛排别像去年那么硬。

”日本教授在问：“我妻子的花束放在后台哪个位置了？

”她甚至能听见后排有人用俄语打赌，

今年文学奖会不会颁给女性；听见门口的保安用瑞典语说，有个记者试图混进来要签名。

“林教授？” 周明轩递过来一瓶水，“您脸色不太好。”“没事。” 她接过水，

瓶盖拧不开，周明轩立刻接过帮她拧开。“一会儿国王过来的时候，跟着大家鞠躬就行。

” 他压低声音，“国内的直播已经开始了，我妈说全家都在守着电视。”林砚秋点点头，

目光却落在舞台侧面。那里站着几个穿传统服饰的孩子，手里捧着获奖者的奖章托盘。

她看见一个小女孩偷偷用手碰了碰托盘边缘，被旁边的老师轻轻拍了下手背。“别碰，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老师用瑞典语说。“比生日蛋糕还重要吗？” 小女孩问。

“重要得多。”林砚秋突然想起自己的侄女，去年生日时缠着要她买会发光的发卡。

她当时正在实验室赶数据，只让助理带了个玩偶回去。

“现在请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 —— 林砚秋教授上台！”掌声像海浪拍过来，

林砚秋站起身时，高跟鞋在地毯上踩出很轻的声响。她走上台阶时，

听见国王用英语低声对王后说：“这位女士看起来很年轻。

”王后用瑞典语回答：“她研究的病，我祖母也得过。”颁奖词是用瑞典语念的，

她却听得一字不差：“她发现的神经保护因子，

为阿尔茨海默症的治疗开辟了新路径……” 那些专业术语从司仪口中出来时，

她看见台下有人在打哈欠，有人在玩手机，有人在低声讨论接下来的晚宴菜单。

国王为她别上勋章时，指尖的温度很轻。“恭喜您，林教授。” 他用英语说，声音温和。

“谢谢您，陛下。” 她鞠躬时，听见国王转身对侍从说：“把花束递过来吧，

别让她站太久。”回到座位时，意大利老头用英语跟她打招呼：“恭喜！

你的研究很棒 —— 虽然我完全不懂。”“谢谢，您的量子力学研究也很了不起。

” 林砚秋微笑着回答，她其实听见他刚才跟人说：“医学奖总是最无聊的，

除了那些长单词什么都没有。”化学奖得主也转过来：“我妻子是医生，

她说你的论文她看了三遍才看懂。” 他眼里有真诚的笑意，

“她说你在论文里写‘每个病例都是未被讲述的故事’，这句话让她哭了。

”林砚秋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能请您转告她，我很感谢吗？”“当然。

” 日本教授掏出手机，“我现在就发消息给她。”看着他低头打字的样子，

林砚秋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这是今晚第一个真正指向她的声音，却要通过第三人转达。

4 记者会上的追问记者会的房间很小，空气里飘着咖啡香。林砚秋刚坐下，

十几台摄像机就对准了她。“林教授，您是中国第五位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

请问这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第一个提问的是中文记者，语气激动。

“意味着我们的研究得到了国际认可。” 她回答。

“您接下来会把研究方向转向其他神经退行性疾病吗？” 这是个英语记者。

“目前还没有计划，我们团队还在完善现有药物。”“听说您为了这个研究，

十年没回过老家？” 又一个中文记者追问。

林砚秋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了：“实验室的工作确实很忙。”“那您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她顿了顿：“想睡个好觉。”台下笑起来，

有人用法语跟旁边的人说：“科学家都这么无趣吗？

”有人用德语接话：“至少比那些只会说套话的政客强。”“林教授，

”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记者举起手，“我是《科学周刊》的，

想问您一个私人问题 —— 您有没有后悔过把所有时间都投入研究？”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林砚秋看着那个记者，突然认出他来。是她以前的学生，叫陈阳，

十年前因为家里反对转去学了新闻。她听见他用中文在心里默念：“老师，别再说套话了。

”“后悔过。” 林砚秋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2018 年我母亲去世时，我正在做最后一次临床试验，没能回去送她。

”房间里彻底安静了。林砚秋看见陈阳的喉结动了动，没再提问。结束后走出房间，

周明轩低声说：“刚才那段可能不太好，国内的观众可能更想听到积极的内容。”“我累了。

” 林砚秋加快脚步，“能先回酒店吗？”“可是晚宴七点开始，

皇家晚宴 ——”“我不去了。” 她停下脚步，“你去跟主办方道歉，就说我身体不舒服。

”周明轩急了：“这怎么行？那是国王举办的晚宴！”林砚秋看着他，突然问：“小周，

你知道我为什么研究阿尔茨海默症吗？”周明轩愣住了。“我母亲生病的时候，

” 她声音很轻，“开始认不出我，却总念叨要给我做桂花糕。有天她偷偷跑出养老院，

拿着块发霉的桂花糕站在实验室楼下等我，说‘囡囡爱吃这个’。

”她看见周明轩的眼眶红了。“那天我正在跟投资方视频会议，让保安把她送回去了。

” 林砚秋转身往电梯口走，“等我忙完下楼，她已经走了，桂花糕掉在地上，被踩成了泥。

”走廊里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宴会厅传来的欢笑声，

那些声音用各种语言说着 “恭喜”“荣幸”“干杯”，却没有一个字能接住她此刻的眼泪。

5 酒店走廊里的母语回到酒店时，走廊里静悄悄的。林砚秋刚走出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