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T台入口的阴影里,指尖冰凉,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视野尽头,那件耗费她三年心血、以失传透缂古法织就的“百鸟朝凤”缂丝礼服,正被林雪柔穿着,在无数闪光灯的追逐下缓缓滑过伸展台。
金线在强光下流淌着熔化的质感,百鸟的羽毛纤毫毕现,振翅欲飞。
然而,沈知微的目光死死钉在礼服的腰侧转折处——那里本该浑然天成的凤凰尾羽衔接处,赫然刺出几道扭曲的、波浪形锁边针脚。
那是林雪柔的签名针法,像毒蛇留下的齿痕。
“沈小姐!”
一个话筒几乎捅到她苍白的嘴唇上,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将她拉回十年前那个下午——周慕辰递来那杯温热的龙井,杯底沉淀着苯胺染料刺目的猩红粉末。
“Lune集团正式指控您抄袭主设计师林雪柔女士的作品,证据确凿,请问您作何解释?”
空气凝固了。
无数镜头如同黑洞洞的枪口,瞄准她最后一丝尊严。
沈知微抬起眼,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捕捉到后台阴影里那张熟悉的脸。
周慕辰,她刚签完离婚协议的前夫,嘴角噙着一丝胜券在握的凉薄笑意,正对着她,极慢地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
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粘稠的痕迹。
“这不是抄袭。”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淬火的冰砸进死寂的大厅,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空气的寒意。
“是屠杀。”
话音未落,她身后巨大的弧形屏幕骤然切换!
刺目的白光撕开虚伪的浮华,一张泛黄、边缘卷曲的古老册页被清晰地投射其上——沈氏世代守护、从不示人的《缂丝秘谱》!
它正摊开在一个打开的保险箱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翻动着书页。
镜头残忍地推进,特写定格在那翻页的指尖——一粒殷红如血的朱砂痣,清晰地烙在指腹边缘。
周慕辰!
倒抽冷气的声音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大厅,惊呼和议论瞬间炸开。
沈知微身体晃了晃,世界在她眼前旋转、碎裂。
她所有的坚守,母亲临终前死死攥着她手嘱咐的“守住祖宗的心血”,在周慕辰指间那颗朱砂痣的映照下,成了一个荒诞绝伦的笑话。
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水和化学定香剂的味道蓦地贴近。
林雪柔不知何时己从台上走下,带着胜利者独有的慵懒气息贴近沈知微的耳畔,红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廓,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却淬着剧毒:“师姐,周哥说你这双手……”她温热的呼吸喷在沈知微冰冷的皮肤上,带着一丝甜腻的残忍,“……太碍事了。”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知微的心脏,随即被滔天的愤怒焚烧殆尽!
她猛地转身,甩开林雪柔搭过来的手,高跟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划出刺耳的锐响。
视野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只有那颗朱砂痣在眼前无限放大,像一滴灼烧的、永不干涸的耻辱烙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推开那些惊愕的人群,怎样跌跌撞撞冲上通往顶楼的消防通道。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隔绝了楼下所有的喧嚣浮华。
顶楼的风像无数把冰刀,瞬间灌满她的喉咙、胸腔,割得生疼。
巴黎的夜空在脚下铺展,万家灯火如同坠落的星河,冰冷而遥远。
她扶着冰冷的金属栏杆,身体因寒冷和愤怒剧烈地颤抖着。
目光穿透凛冽的夜风,死死钉在下方被无数聚光灯簇拥的林雪柔身上。
那女人正优雅地转身谢幕,腰肢款摆,灯光下,她礼裙上那只用金线织就的凤凰振翅欲飞。
然而,在沈知微被仇恨和绝望磨砺得异常锐利的视线里,那本该用沈家独门**透缂法**织出、蕴含灵韵的凤凰双目,却是一片死寂的空洞。
空洞的边缘,劣质化学染料晕染开的污浊暗红,正无声地“流淌”下来,如同两道狰狞的血泪。
刺鼻的、工业合成的腥气,仿佛穿透了冰冷的夜风,首冲她的鼻腔。
那是她的凤凰。
她的心血。
她的传承。
被最信任的人剜心剔骨,染上肮脏的颜色,踩在脚下,奉为战利品。
风,更冷了。
呼啸着卷起她单薄礼服的裙摆,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拉扯。
沈知微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霓虹和谎言点亮的夜空,身体向前,彻底融入了那无边无际的、带着化学染料腥气的黑暗之中。
下坠的失重感瞬间吞噬了她。
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殆尽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