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卿缩在教室门口,书包抱在怀里,脚尖蹭着湿漉漉的地砖。
她抬头看了看天,灰得像被谁泼了墨,雨丝密得连远处的校门都看不清。
她没带伞。
三个女生从楼梯口经过,其中一个故意放慢脚步:“哟,还在这儿啊?
爸妈不要你,连伞都没人送?”
姜卿咬住下唇,没吭声。
她知道她们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也知道争辩没用。
可雨越下越大,她开始后悔早上把伞塞进柜子时的漫不经心。
脚步声由远及近,皮鞋踩在水洼里,声音清脆。
一个身影停在她面前,伞面倾斜,把她整个人罩了进去。
“我送你到校门口。”
声音不高,像雨滴落在树叶上,“我妈说,下雨天要帮人。”
姜卿抬头,看见一张干净的脸,眼睛弯着,像是刚笑过。
她认得这人,同班的,叫商言。
个子比她高一点,扎着两条松松的辫子,校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白净的小臂。
她没动。
商言也没催,只是把伞又往她这边压了压,顺手用书包挡在她肩头,挡住从侧面飘进来的雨。
“走吗?
再晚一会儿,积水要漫到鞋里了。”
姜卿这才挪了步。
伞不大,两人贴得很近。
商言的右肩己经湿透,可伞始终歪向左边——歪向姜卿这边。
她低头看了看,又飞快抬头,盯着前方湿漉漉的石板路。
“你家住哪?”
商言问。
“前面,梧桐道拐个弯,再走两栋楼。”
姜卿声音小,像怕惊扰了雨。
“巧了,我顺路。”
商言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橘色的糖纸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格外显眼,“吃吗?
橘子味的。”
姜卿犹豫了一下,接过。
糖纸剥开的声音清脆,甜味在舌尖化开时,她忍不住笑了:“你总带糖?”
“美术课无聊,吃糖能让我画得更好。”
商言眨眨眼,“昨天我画了个紫色的太阳,老师问我是不是蜡笔拿错了。”
“我也画了!”
姜卿眼睛亮起来,“我觉得太阳不一定要红,它晒完草地,可能就染上了绿光。”
商言愣了两秒,忽然笑出声。
笑声不大,却惊得路边梧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翅膀拍碎了雨帘。
她们走过拐角,商言从课本里抽出一片银杏叶,夹在书页间。
“这是昨天捡的,像不像小扇子?”
姜卿凑过去看。
叶子金黄,边缘微卷,脉络清晰,像被谁精心描过。
“你留着它干吗?”
“好看的东西,总得留一留。”
商言把书合上,重新塞进书包,“说不定哪天能送人。”
雨还在下,但姜卿觉得没那么冷了。
校门口斜对面的老槐树下,两个男生躲在自行车棚后,看见她们走近,突然扯着嗓子喊:“商言和姜卿是小夫妻——手牵手,过路口——”姜卿猛地停住,脸一下子烧起来。
她想冲过去骂他们,脚刚动,手腕却被轻轻拉住。
商言往前半步,挡在她前面,伞依旧稳稳地罩着两人。
她看着那两个男生,声音平平的:“我们只是顺路。
你们伞都没带,要不要一起走?”
两人愣住,互相看看,讪讪地低头走开,连伞都没撑,一头扎进雨里。
空气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打伞面的声音。
姜卿低着头,看见商言的左肩湿得透了,布料颜色深了一大块。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糖的甜味黏住了,发不出声。
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涨,热乎乎的,让她想哭,又想笑。
她没抬头。
到了社区小路的岔口,商言停下。
“我往左。”
姜卿突然说,声音冷得像变了个人。
商言没动。
“不用你可怜我。”
姜卿甩开刚才被拉过的手腕,转身就跑。
脚步踩在水坑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她也没回头。
商言站在原地,没追。
她把伞收了,轻轻靠在石墩上。
从书包里取出那片银杏叶书签,放在石墩边缘。
风一吹,叶子动了动,一角滑进湿漉漉的落叶堆里,只剩半片金黄露在外面。
她望着姜卿跑远的方向,轻声说:“明天美术课,我还坐你旁边好吗?”
第二天清晨,姜卿上学路过石墩。
她脚步顿了一下。
石墩上空空的,只有几片被雨水泡软的落叶。
她蹲下身,拨开湿叶,指尖触到一片干燥的金黄。
银杏叶书签还在,只是边角微微卷起,像被风吻过。
她把它悄悄塞进笔袋最里层,上面压了块橡皮。
美术课铃响前两分钟,她走进教室,目光扫过自己的座位。
旁边那个空位,书包己经放好了。
商言正低头翻课本,听见脚步声,抬眼看了她一下,笑了。
姜卿在她旁边坐下,没说话,从笔袋里掏出橡皮,轻轻放在两人中间。
商言看了一眼,伸手把橡皮推回她那边,又把自己的橘子糖放在中间。
姜卿盯着那颗糖,没动。
商言也不催,只是翻开课本,指着昨天没画完的太阳:“你说它该是什么颜色?”
“蓝色。”
姜卿突然说,“像雨后的天空。”
商言点点头,拿起蓝色蜡笔,轻轻涂上去。
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像风吹过树叶。
姜卿偷偷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头。
商言的袖口又卷到了手肘,露出那截白净的小臂。
她画画时喜欢微微歪头,一缕头发从辫子里滑出来,垂在耳边。
姜卿伸手,把那缕头发别到她耳后。
商言笔尖一顿,没说话,也没回头,只是耳朵尖悄悄红了。
窗外雨停了,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两人共用的蜡笔盒上。
盒盖半开着,蓝色和紫色挤在一起,像两朵靠得很近的云。
下课铃响,商言合上画本,站起来时碰倒了水杯。
水顺着桌沿流下,滴在姜卿的鞋面上。
她蹲下,用袖子擦鞋。
姜卿也蹲下,从书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
两人头挨得很近,呼吸交错。
商言接过纸巾,擦完鞋,抬头看她:“明天还一起走吗?”
姜卿没回答,只是把昨天那颗没吃的橘子糖,轻轻放在商言摊开的掌心。
糖纸在光下闪了一下,像一小片橘色的太阳。
商言握紧糖,笑了。
她把糖放进笔袋,拉上拉链的动作很轻,像怕惊走什么。
走廊上传来打闹声,一群孩子跑过,踩出一串水花。
商言忽然说:“你伞还在柜子里吧?”
姜卿一愣:“你怎么知道?”
“昨天你跑的时候,书包带子上挂着伞绳,但伞没拿出来。”
商言从书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红色的,伞柄上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言”字,“我多带了一把。”
姜卿盯着那个字,没说话。
商言把伞塞进她手里:“别又忘拿。”
姜卿握着伞柄,指尖蹭过那个刻痕。
她抬头,正对上商言的眼睛。
那双眼睛亮得像雨后的天空。
她刚要开口,教室后门被推开,值日生提着拖把进来。
商言转身去帮忙,背影利落,辫子一甩一甩。
姜卿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把红伞,伞柄上的“言”字硌着掌心。
她低头,看见自己刚才放橡皮的位置,现在多了一片银杏叶书签。
和昨天石墩上的一模一样。
她拿起书签,翻过来,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明天,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