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冷宫血泪
是骨髓深处渗出来的,永远捂不暖的寒。
每一寸骨头都像被冰渣子反复碾磨,咯吱作响,又带着一种迟钝的、沉甸甸的痛。
沈灼蜷在角落那堆勉强能称为“被褥”的霉烂絮物里,像一截被丢弃在寒冬荒野的枯枝。
冷宫的破窗糊着几层发黄发脆的旧纸,此刻被呼啸的朔风撕开更大的口子,夹着雪沫的寒气蛮横地灌进来,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颈上。
风里裹着远处宫墙外模糊的、象征喜庆的爆竹声,更衬得这方死寂的牢笼如同墓穴。
又是一年除夕。
呵。
她费力地张开干裂的嘴唇,想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喉咙深处却猛地涌上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甜腥。
她侧过头,污秽的地面上,几点深褐色的血渍溅开,像雪地里枯萎的梅,迅速被新落的尘埃覆盖。
咯血,这具破败身体最后的挣扎,己经持续了多久?
记不清了。
只记得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喘,都像是生命被粗暴地抽走一缕。
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意识在冰冷的泥沼里沉沉浮浮。
恍惚间,眼前不再是这积满污垢、西壁透风的囚笼,而是雕梁画栋,暖香浮动。
那是凤仪宫,她曾短暂拥有过的、象征无上荣光的牢笼。
十六岁的自己,穿着繁复厚重的皇后吉服,赤金凤冠压得纤细的脖颈几乎支撑不住。
镜中人眉眼如画,盛满世间最纯粹的光亮,是对未来、对那个执手之人的无限憧憬与炽热爱恋。
那时的沈灼,是骠骑大将军沈巍唯一的掌上明珠,是帝京最耀眼的骄阳,为了萧彻一句“灼儿,入宫陪朕”,便毫不犹豫地斩断了翱翔九天的羽翼,心甘情愿飞入那座金碧辉煌的樊笼。
她以为那是情深似海。
她以为那是两心相许。
多蠢啊。
蠢得……让她此刻濒死的灵魂都在抽搐。
冰冷的泪,混着嘴角未干的血迹滑落,砸在身下冰冷的烂絮里,悄无声息。
她闭上眼,那些刻意被遗忘的、带着血腥味的画面,如同挣脱锁链的恶鬼,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啃噬着她最后一点清醒。
是父亲沈巍。
那个曾经如山岳般巍峨、在千军万马前也未曾低头的男人,穿着一身囚服,枷锁沉重地压弯了他的脊梁。
他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地走过午门前的青石御道。
阳光惨白,刺得人眼睛生疼。
沈灼记得自己当时被宫人死死按住,堵着嘴,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
父亲抬起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冰冷的兵刃,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像是在看一个溺死在幻梦里的傻子。
然后,是刀光。
刺目的、冰冷的、带着嗡鸣的刀光。
紧接着,是喷涌而出的、滚烫的、浓稠的赤红!
像泼天的朱砂,瞬间染红了整个视野,染红了冰冷的青石地,也染红了她的整个灵魂!
那鲜艳的红色,带着父亲最后一点体温,带着沈氏一族数百口冤魂的哭嚎,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将她彻底淹没!
“啊——!”
一声嘶哑破碎、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沈灼喉咙里挤出来,在空旷的冷宫里激起微弱的回响。
她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弹动了一下身体,更多的血沫从口鼻涌出,糊满了下巴和前襟。
五脏六腑都在疯狂地搅动、燃烧,恨意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萧彻!
是萧彻!
那个她曾倾尽所有去爱慕、去信任的帝王!
那个在她耳边温言软语、许诺一生一世的男人!
是他亲手签署了那道灭族的诏书!
是他用沈家满门的鲜血,铺平了他坐稳龙椅、清除“功高震主”隐患的道路!
“嗬…嗬……”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吸入了烧红的刀子,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
冰冷的空气呛进肺腑,却浇不灭那滔天的恨火。
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怨恨中,被寸寸撕裂。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带着彻骨的寒意,温柔又残酷地笼罩下来,吞噬了那冰冷的囚笼,吞噬了满眼的血红,也吞噬了她残破不堪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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