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断网的恐慌
空调早就停了，压缩机最后发出的那声哀鸣还残留在耳膜里。
窗帘缝隙里透进灰蒙蒙的光，像稀释过的墨汁，分不清是黎明还是黄昏。
他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酸痛得像被卡车碾过，每个关节都在发出***的***。
昨晚抵门的衣柜还纹丝不动，铁皮表面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门外一片死寂，连平时三楼夫妻摔碗的争吵声、五楼小孩练琴的噪音都消失了，世界安静得像座坟墓。
他挪到电脑前，晃动鼠标的动作带着宿醉般的滞涩。
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刺目的白光让他眯起了眼，游戏登录界面停留在服务器连接中，那个穿着铠甲的卡通角色还在傻乎乎地挥剑。
“搞什么鬼？”
凯恩烦躁地点击刷新，机械鼠标发出咔哒的脆响，进度条走到一半就卡住了，变成永恒的转圈图标，像个无情的嘲讽。
手机也依旧没有信号，屏幕上方的 5G 标志变成了刺眼的感叹号，像医生写下的病危通知。
断网比世界末日更让他恐慌。
作为一个靠着游戏代练勉强糊口的 “家里蹲”，网络就是他的生命线 —— 是他和外界唯一的连接，是他换取食物的工具，甚至是他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凭证。
他试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重启路由器时手指好几次按空，更换 DNS 时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发怔，甚至把网线拔下来重新插上，水晶头的棱角划破了指尖都没察觉，血珠滴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暗红色，和那些长年累月积下的咖啡渍混在一起。
窗外的天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楼顶，像是要塌下来把整座城市碾成粉末。
凯恩拉开窗帘一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对面楼的窗户大多黑着，只有几户亮着微弱的烛光，像鬼火一样在黑暗中摇曳。
楼下的街道上，几辆汽车以扭曲的姿态撞在一起，其中一辆的油箱泄漏了，地面上形成一片深色的污渍，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几个身影在街上游荡，步伐蹒跚，动作僵硬，时不时弯腰在地上嗅着什么，像一群失去方向的野兽。
其中一个穿着快递服的男人突然抬起头，腐烂的眼球像是蒙着层白翳，却精准地捕捉到了窗帘缝隙里的动静。
那一瞬间，凯恩看见他的眼睛完全浑浊，嘴唇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沾满暗红色液体的牙齿，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肉丝。
快递员朝着他的方向伸出手臂，皲裂的指尖指向七楼的窗口，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那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动，然后跌跌撞撞地朝楼道口走去，每一步都拖着一条不自然扭曲的腿。
凯恩猛地拉上窗帘，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后背抵着冰冷的玻璃滑坐在地，窗台上的寒意透过薄薄的 T 恤渗进来，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冷汗浸湿了后背的 T 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心脏狂跳不止，震得肋骨生疼。
他突然想起便利店那个被撕碎的女人最后绝望的眼神，想起李婶手里那半根沾血的骨头，想起新闻里那些触目惊心的图片 —— 这不是流感，也不是普通的社会骚乱，这是真正的末日。
但他不敢承认。
饥饿感突然袭来，胃里空得发慌，他摸出昨晚剩下的半包饼干，干咽着嚼碎，粉末呛得他咳嗽起来。
喉咙干涩得发疼，像有砂纸在里面摩擦。
他走到饮水机前，按下出水键，只有几滴浑浊的水落在杯底，发出嗒嗒的声响。
停水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头上，让他浑身一颤。
他冲到厨房，打开水龙头，同样一无所获，只有生锈的管道发出空洞的呜咽。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电脑前，点开那个早就通关了无数次的单机游戏。
屏幕上的小人在虚拟世界里砍杀怪物，飞溅的像素血块让他稍微镇定了些。
他控制着角色跳进熟悉的副本，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试图用这种方式逃避现实 —— 只要还能操纵游戏里的生死，现实就不算太糟，对吧？
可当游戏角色被 Boss 打死，屏幕上跳出 “Game Over” 的字样时，他突然抱着头蹲在地上，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微弱的嗡鸣像救命的号角。
凯恩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起，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游戏群的消息：“有人吗？
外面太可怕了，我邻居想咬我！”
消息是十分钟前发的，下面跟着几条回复，大多是恐慌和求助。
“我家楼道全是血……我爸妈好像不对劲……” 凯恩手指颤抖着打字：“我这里也一样，断水断网了。”
发送按钮变成了红色的感叹号。
他绝望地把手机扔到沙发上，塑料外壳撞击布料的声音沉闷而无力。
环顾这个狭小杂乱的出租屋，泡面盒堆成小山，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墙角的垃圾桶己经溢出来，发出酸腐的气味。
这里曾是他躲避现实的堡垒，是他不用面对房租、不用和人打交道的安全区，现在却像个精致的棺材，将他与外面的地狱隔绝开来，也断绝了所有生机。
窗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咔嚓 —— 像有人在用力踩碎一根脆骨。
凯恩死死捂住耳朵，蜷缩在沙发角落，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闭上眼睛却全是那些狰狞的面孔：老王撞碎的额头、李婶嘴角的血迹、快递员浑浊的眼球。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突然，楼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像是在丈量通往死亡的距离。
那声音停在了他的门口，然后是粗糙的手掌摩擦门板的声音，沙 —— 沙 —— 沙。
凯恩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看见门下的缝隙里，一只腐烂的眼睛正在窥视着屋内，浑浊的瞳孔里映出电脑屏幕的光。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沉重的撞击，而是细碎的、试探性的轻叩，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擦。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
门外传来快递员嘶哑的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
凯恩猛地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他终于明白，逃避没用了。
现实正用最残忍的方式，把他从虚拟世界的幻梦里拽出来，扔进这血淋淋的地狱。
黑暗中，只有电脑屏幕上那个永恒转圈的图标还在不知疲倦地转动，像是在嘲笑他的懦弱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