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猛地惊醒,一夜的寒意几乎将他冻僵。
他第一个动作是伸手去探弟弟的额头。
热度退了一些,触手不再那么烫人,但林逸的呼吸依旧微弱,嘴唇干裂起皮。
林昭稍微松了口气,轻轻摇醒他。
“小逸,喝点水。”
水囊几乎空了,他小心地倾斜着,让最后几滴浑浊的液体润湿弟弟的嘴唇。
林逸艰难地吞咽着,眼皮颤了颤,勉强睁开一条缝,眼神空洞。
“哥……你待在这儿,千万别出声,我出去找吃的。”
林昭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将弟弟往石缝深处挪了挪,用一些枯草稍微遮掩,“等我回来。”
林逸虚弱地点了下头,又昏睡过去。
林昭拔出别在腰后的柴刀。
生锈的刀身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暗沉的光。
他握紧刀柄,粗糙的木柄硌着手心,这触感奇异地给了他一丝力量。
他猫着腰,钻出石缝,像一只受惊却不得不离巢觅食的幼兽,警惕地扫视着这片陌生的荒山。
贫瘠,是他对这里最深的印象。
枯死的树木张牙舞爪,灰败的岩石***着,地上只有硬土和枯黄的、毫无生机的草梗。
风穿过山坳,发出呜呜的哀鸣,卷起尘土,带着一股土腥和***的气息。
饥饿感火烧火燎。
他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开始沿着山脚移动,眼睛像筛子一样过滤着所能见到的一切。
他扒开枯草,挖掘着看似湿润的泥土,寻找一切可能果腹的东西。
草根太老,嚼不动,只有满嘴的纤维和苦涩。
剥开枯树的皮,里面也是干硬的,毫无水分。
时间一点点过去,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慢慢上涨,快要淹没他。
他不能空手回去,弟弟需要吃的,需要能量来对抗病魔。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这一片区域时,目光猛地定格在一处背阴的大岩石脚下。
那里,在岩石与地面的缝隙中,顽强地生长着一小簇深绿色的、蔫巴巴的植物。
是苦麻菜!
虽然长得瘦小干瘪,叶子边缘都泛着黄,但确实是能吃的!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他扑过去,跪在地上,用柴刀小心地撬开周围的硬土,尽可能完整地将那一小簇野菜连根挖出。
抖掉根须上的泥土,他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小片叶子塞进嘴里。
剧烈的苦涩瞬间弥漫整个口腔,但他几乎是贪婪地咀嚼着,吞咽着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汁液。
他将这宝贵的收获仔细地用衣襟下摆兜起来。
正要起身,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传入耳中。
不是风声。
林昭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猛地矮下身子,紧贴住冰冷的岩石,握紧了柴刀,循声望去。
几丈外,一丛半枯的灌木后面,一只灰褐色的野兔正有气无力地用前爪扒拉着干硬的地面,试图寻找草根或别的什么。
它瘦得可怜,肋骨隐约可见,皮毛也缺乏光泽,显然在这荒年里同样挣扎在饿死的边缘。
肉!
这个字眼像一道闪电劈进林昭的脑海,瞬间压倒了所有其他情绪。
他眼睛死死盯住那只兔子,呼吸屏住,计算着距离和路线。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动,利用每一处凸起的岩石、每一簇枯草作为掩护,一点点靠近。
脚步轻得如同猫科动物,生怕惊起一颗石子。
野兔似乎察觉到了某种不安,停下了扒拉的动作,长长的耳朵警觉地竖立起来,转动着,红宝石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西周。
不能再等了!
林昭像一张拉满的弓骤然松开,从岩石后猛扑出去!
身体因饥饿而虚弱,但爆发出的求生欲却给了他惊人的速度。
野兔受惊,后腿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猛地向一侧窜去!
但饥饿同样削弱了它,动作比平时慢了一些。
林昭手中的柴刀带着破风声狠狠劈下!
他没有练过刀法,这一下全凭本能和一股狠劲。
锋利的锈刃没能砍中兔子的要害,却重重地砸在它的后腿跟上!
“吱——!”
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划破荒山的寂静。
兔子的一条后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它拖着断腿,发出痛苦的哀鸣,拼命朝着最近的石缝钻去。
林昭扑空了,重重摔在坚硬的地上,膝盖和手肘传来剧痛。
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野兔的惨叫和挣扎的模样***着他所有的神经。
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再次扑上,丢开柴刀,整个人用体重压了上去,双手死死地掐住了那只疯狂扭动、尖叫的温热身体。
兔子拼命蹬着完好的后腿,尖锐的爪子在他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温热的、颤抖的、充满求生渴望的生命力在他手中疯狂挣扎。
林昭咬着牙,脸颊绷得紧紧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兔子死死地摁在冰冷的地上。
他能感觉到那小小身躯里心脏疯狂而恐惧的跳动。
挣扎持续着,兔子的哀鸣变得断断续续,最终微弱下去。
那剧烈的心跳感,也渐渐平息,首至消失。
石缝周围只剩下林昭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他慢慢松开手,瘫坐在一旁,看着地上那只不再动弹的、瘦骨嶙峋的野兔,手上沾着灰毛、血迹和泥土。
没有喜悦,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太多感觉。
只有一种脱力后的虚脱,以及胃里因为闻到血腥味而更加疯狂的饥饿呐喊。
他沉默地捡起柴刀,提起兔子的一条完好的后腿,走回那堆宝贵的苦麻菜旁,一起兜好。
返回藏身处的路,感觉比来时更漫长。
手臂上的血痕***辣地疼。
石缝里,林逸似乎又昏睡过去。
林昭没有立刻叫醒他。
他找来一些干燥的枯枝和易燃的枯草,在一个背风的凹坑处,拿出火镰和燧石。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
失败了十几次后,一簇微弱的火苗终于点燃了干草,他小心地呵护着,添上细枝,慢慢引燃了一小堆篝火。
火光跳跃着,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也照亮了他沾血的手和那只死去的兔子。
他用柴刀开始处理猎物。
没有热水,无法褪毛,他只能粗糙地剥下兔皮——皮子很薄,没什么油脂,但他还是仔细地将皮子摊开晾在一旁。
然后剖开肚子,掏出内脏。
肠肚等物散发出腥臭,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扔掉,而是用一片大叶子包好——如果实在找不到食物,这些也能充饥。
他将兔肉切成尽可能小的块,和仔细清洗过的苦麻菜一起,放进那个黑乎乎的小铁罐里,加上仅存的一点水,架在火上煮。
等待的时间里,他坐在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焰,眼神有些空洞。
手臂上的伤口微微刺痛。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混杂着腥气和苦涩味的、奇特的食物香气。
这香气终于将林逸再次唤醒。
他鼻子抽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哥……好香……”林昭回过神,用树枝搅动了一下罐子里少得可怜的内容物。
“醒了?
正好,可以吃了。”
没有盐,兔肉带着一股草腥和土腥味,野菜苦涩难咽。
但兄弟俩都吃得极其专注,咀嚼得十分仔细,不肯浪费一丝一毫。
滚烫的肉汤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部分寒意,也给虚弱的身体注入了急需的能量和热量。
吃完东西,林逸的精神肉眼可见地好了一些,脸上甚至有了点血色。
他看着哥哥沉默地收拾,用土掩埋血迹和残渣,熄灭篝火,不留一丝痕迹。
“哥,”林逸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点生气,“你的手怎么了?”
林昭瞥了一眼手臂上己经凝结的血痕,摇摇头:“没事,刮了一下。”
他拿起那块兔皮,用柴刀刮着上面残留的脂肪和肉屑,“风干了,以后也许能用上。”
他做完这一切,坐到弟弟身边,拿起那把柴刀,又从旁边捡起一块略平整的石头,开始一下一下,认真地磨着刀身上的锈迹。
刺啦、刺啦的声音在石缝里有规律地回响。
林逸看着哥哥专注的侧脸,火光熄灭后,石缝里光线暗淡,但他能感觉到哥哥身上某种不一样的东西。
不再是单纯的绝望和恐惧,多了一种沉静的、冰冷的决心。
“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林逸轻声问,声音里不再全是恐慌,多了些依赖。
林昭磨刀的动作停了一瞬。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石缝外那片广袤而残酷的荒山野岭。
“活下去。”
他说,声音不高,却像石头落地一样沉甸甸的,“先在这里躲着。
找吃的,找水,把你的身子养好。”
他继续磨刀,锈迹一点点褪去,露出底下暗沉的金属光泽。
“等你好利索了,我们往山深处走。
找更安全的地方。”
前路茫茫,饥饿、寒冷、追兵,像一座座大山压在头顶。
但此刻,手里这把渐渐变得锋利的柴刀,胃里那点真实不虚的食物,以及身边需要他保护的弟弟,让他心底那点微弱的火苗,没有被荒原的冷风吹灭。
活下去。
不再是被动的哀嚎,而是主动的、需要付出血与汗的狩猎。
他磨着刀,眼神沉静而冷冽,映着石缝外灰白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