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东北大地烽火连天，青年王海波背负着家国的破碎与梦想，在暗夜中踏上了一条未知的逃亡之路。
从青岛的渔港出发，他伪装成朴素的渔民，心怀壮志，偷渡至繁华与危机并存的香港。
曾是奉天兵工厂机械学徒的他，手握技艺，心怀希望。
九龙码头的晨曦中，王海波以一名修船工的身份默默耕耘，每一次锤击、每一次焊接，都仿佛在向世界宣告他的不屈。
当英资船厂的老板第一次目睹他那精湛绝伦的手艺时，一段传奇的序幕悄然拉开，王海波的命运，...........奉天的天空，是被硝烟和鲜血浸染的铁灰色。
曾经繁华的街道，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瓦砾堆中不时传来零星的枪声和凄厉的哭喊，那是家园沦陷后，不甘的悲鸣，也是绝望的序曲。
王海波蜷缩在一处被炸毁的民居残檐下，身上沾满了黑色的烟尘和暗红色的血污，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紧握着一把从兵工厂带出来的扳手，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能给他带来些许慰藉的东西。
这双手，本该在精密的机床前飞舞，将一块块钢铁锻造成守护家园的武器，可现在，却只能徒劳地攥着这毫无意义的工具，眼睁睁看着豺狼涌入，践踏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
“奉天……完了……”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王海波转过头，看到邻居张伯颤巍巍地靠在破壁上，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处飘扬的太阳旗，那上面的红色圆圈，像极了剜出来的心脏，在寒风中刺目地跳动。
张伯的儿子，那个和王海波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就在昨天，为了掩护街坊们撤退，倒在了日军的刺刀下。
王海波的心像是被那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是奉天兵工厂的八级钳工，一手精湛的机械活在厂里是出了名的，工友们都喊他“力哥”，不仅是因为他体格健壮，力气过人，更是因为他有股子不服输、认死理的劲头。
他曾以为，只要有他们这些技术工人在，就能造出更多更好的枪炮，就能把那些侵略者赶回老家去。
可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飞机的轰炸、重炮的轰鸣，轻易就撕碎了兵工厂的钢筋铁骨，也碾碎了他曾经的信念。
厂长、师傅、还有那些熟悉的工友们……大部分都没能出来。
他是靠着对工厂内部结构的熟悉，才在一片混乱中侥幸逃生。
“力哥，你不能留在这儿！”
张伯忽然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说道，“日本人正在到处抓人，尤其是你们这些懂技术的！
落在他们手里，不是被逼着给他们造杀人武器，就是……就是死路一条啊！”
王海波咬紧牙关，腮帮子上的肌肉突突首跳。
亡国奴？
他王海波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更别说让他用自己的手艺去帮那些畜生！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往哪儿走啊？”
他声音沙哑地问。
西面都是敌人，天地之大，竟己无容身之处。
张伯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我那远房侄子，叫小三子，是跑‘水路’的。
他们今晚有一艘船，要偷偷去南边……去一个叫香港的地方，说是那边还是咱们中国人的地盘，是个自由港。
小三子答应了，能带你一起走。”
“香港？”
王海波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好像在南边很远的地方，是个靠海的大城市。
“对！
就是香港！”
张伯眼神里透着一丝希冀，“你得走！
带着你的手艺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保住命，保住你的这身本事，将来总有机会……总有机会回来报仇！
为国效力啊！”
“报仇……报国……”这西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击着王海波的胸膛。
是啊，死很容易，但活着，带着仇恨和希望活着，或许更难，却也更有意义。
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奉天，他的手艺，不该埋没，更不该为虎作伥！
“张伯……”王海波看着老人，眼圈有些发红。
“别废话了！”
张伯用力推了他一把，“快！
跟我来！
小三子在城外等着呢！
记住，到了那边，好好活下去，别忘了你是个东北汉子，别忘了这血海深仇！”
夜色如墨，沉重地笼罩下来。
王海波跟着张伯，借着断壁残垣的掩护，像两只受惊的耗子，在死寂的街道上潜行。
偶尔遇到巡逻的日军小分队，他们都得屏住呼吸，躲在腥臭的垃圾堆或者被炸塌的房屋里，听着那令人作呕的皮鞋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后才敢继续移动心惊肉跳。
城门口更是戒备森严，但张伯显然对小三子安排的路线极为熟悉，带着他绕到一处相对偏僻的城墙根下。
这里早己有一个精瘦黝黑青年等候多时了正是小三子他看到张伯带着王海波过来，立刻做了个噤声手势。
他，示意两人跟上自己。
沿着城墙根又摸了一小段路来到一处被炸毁大半缺口小三子熟练地拨开掩盖其上杂草碎石率先钻过去。
“快进来跟上！
力哥！
小心些脚下！！
”小三子压低声音催促道。
王海波猫着腰紧随其后钻过缺口外面便是奉天城外旷野凛冽寒风裹挟着泥土腥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寒颤。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灯火（那是侵略者铁蹄下罪恶之灯）笼罩中的奉天城心中五味杂陈那是他生长之地如今却成了伤心之所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否再踏上这片土地一步。
“别瞅了力哥！
保命要紧啊！
”小三子拉了他一把两人在张伯目送下朝着远处黑暗中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只留下张伯佝偻身影在寒风里伫立许久许久……接下来路途充满艰险。
白天他们躲在荒野破庙或者废弃窝棚里忍饥挨饿；夜晚则依靠着小三子对地形熟悉摸黑赶路。
一路上不时能看到逃难人群拖家携口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绝望。
也能听到远方传来枪炮声还有日军骑兵巡逻队马蹄声每一次遭遇都让王海波心跳几乎停止生怕被发现。
就这样担惊受怕走了足足三天三夜他们终于抵达了位于渤海湾一处偏僻小渔港码头。
说是码头其实不过是一片简陋沙滩几艘破旧渔船东倒西歪地泊在岸边。
海风吹拂着腥咸空气也带来了丝丝危险气息。
“力哥到地方了。
”小三子指着其中一艘看起来最破最旧渔船压低声音道那船身斑驳布满了修补痕迹桅杆也有些歪斜在海浪里轻轻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一般“就是这艘船了老板姓刘我们都叫他老刘头是个靠得住的人。”
此时夜色深沉海面上只有几点渔火远处隐约传来日军巡逻艇的马达声。
王海波跟着小三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艘破船。
一个身材干瘦皮肤黝黑的老头从船舱里探出头来警惕地扫视了一圈看到小三子才松了口气招招手：“小三子？
快点上来！
磨蹭啥呢？”
“刘叔人带来了。
”小三子领着王海波跳上渔船低声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力哥。
力哥这位是老刘头刘叔。”
“嗯。”
老刘头上下打量了王海波一眼目光锐利似乎能看透人心“东北来的？
兵工厂的？”
王海波点点头没有说话。
老刘头叹了口气：“唉又是一个苦命人啊。
上来吧动静小点巡逻艇刚过去估计待会儿还得过来。”
他引着王海波和小三子钻进船舱。
船舱里狭小而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味、鱼腥味和汗臭味。
几个同样面色紧张陌生人蜷缩在角落里看到他们进来只是麻木地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力哥委屈你一下了。”
老刘头指了指船舱底部一个狭小的空间那里似乎是个用来存放渔具的隔层“人多眼杂这船上除了我和小三子谁也不能知道你的身份。
你得藏在这儿。”
王海波探头一看那隔层空间极低只能勉强容一个人蜷缩着里面堆满了渔网和一些破旧杂物空气污浊不堪。
“这一路可不短至少得七八天甚至更久。”
老刘头沉声道“吃的喝的小三子会偷偷给你送下去。
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听到什么动静都绝对不能出声更不能出来！
一旦被发现不光你自己没命我们一船人都得跟着完蛋！
明白吗？”
“我明白。”
王海波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多谢刘叔成全！
大恩大德王海波没齿难忘！”
“唉谢什么谢都是中国人嘛。”
老刘头摆摆手“好了快进去吧天快亮了我们也该启航了。”
小三子帮着王海波把隔层里的杂物稍微清理出一点空间。
王海波最后看了一眼小三子和老刘头然后弯下腰艰难地钻进了那个黑暗、狭窄、充满异味的隔层。
小三子在外面帮他把渔网和杂物重新盖好只留下一个极小的缝隙用来透气。
瞬间无边的黑暗和压抑感包裹了王海波。
他只能蜷缩着身体膝盖顶着胸口几乎无法动弹。
浓重的霉味、鱼腥味和各种说不出的怪味呛得他忍不住想咳嗽却又死死憋住。
船身轻轻晃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声像是随时都会散架。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震动传来紧接着是“突突突”的马达声。
船开始移动了。
王海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航行这是一场在敌人眼皮底下进行的亡命之旅。
怒海孤舟前路茫茫生死未卜。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奉天城的断壁残垣浮现出张伯期盼的眼神浮现出那些死去的工友和乡亲们的面孔。
“爹、娘儿子不孝不能给你们报仇了……”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但儿子绝不会给你们丢脸！
我一定要活下去！
带着这身手艺活下去！
等着吧小鬼子总有一天我王海波会回来的！”
船越开越快马达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海波能感觉到船身在海浪中上下颠簸幅度越来越大。
他紧紧咬着牙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和心理的煎熬。
黑暗中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晃动传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停船！
检查！”
一个粗暴的声音用日语大吼着紧接着是登船的脚步声和翻箱倒柜的声音。
王海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在狭小的隔层里回荡。
“船上装的什么？！”
“鱼……是鱼啊太君！
刚打的鱼！”
老刘头陪着笑脸的声音传来。
“搜！
给我仔细搜！”
沉重的脚步声在船舱里来回走动杂物被翻得乱七八糟。
有人甚至走到了隔层旁边踢了踢上面盖着的渔网。
王海波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小巧的电工刀那是他唯一的防身武器。
如果真的被发现了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隔层外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听到日军的呵斥声、老刘头和小三子的辩解声还有其他乘客的哭泣声。
突然“哗啦”一声隔层上面的渔网被人掀开了一角！
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束猛地射了进来正好照在王海波的脸上！
王海波瞳孔骤然收缩！
“什么人？！”
一个凶狠的日本兵大喝一声端着枪就对准了隔层！
“太君！
误会！
误会啊！”
老刘头的声音带着惊慌连忙跑过来“这……这是我远房侄子脑子不太好使怕见生人我就让他躲里面了！”
“八嘎！
滚一边去！”
日本兵一把推开老刘头用枪指着王海波厉声喝道“出来！
快点出来！”
王海波脑子一片空白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不甘心！
他还没有报仇还没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呜——”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汽笛声紧接着是几声沉闷的爆炸声！
“怎么回事？！”
正在船上搜查的日军一阵骚动。
“好像是……巡逻艇那边出事了？”
“快去看看！”
领头的日军小队长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隔层里缩着的王海波又看了看远处传来爆炸声的方向最终一挥手：“撤！
回去看看！”
“太君那他……带走！”
两个日本兵粗鲁地将王海波从隔层里拖了出来。
王海波挣扎着想反抗却被其中一个日本兵狠狠一拳打在肚子上疼得他蜷缩在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力哥！”
小三子惊呼一声想上前却被日本兵用枪托砸倒在地。
“刘叔……”王海波看着一脸焦急和无奈的老刘头心中涌起一股绝望。
难道真的逃不掉了吗？
他的怒海逃亡之路还没真正开始就要终结了吗？
冰冷的枪口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海风呜咽着仿佛在为他奏响一曲悲歌。
奉天的烽火、张伯的嘱托、报仇的誓言……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王海波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枪声并未响起。
“小队长！
快走！
巡逻艇好像遭到袭击了！
情况不明！”
一个日本兵慌张地跑过来报告。
领头的小队长脸色一变狠狠地瞪了王海波一眼最终咬咬牙：“八嘎！
把他绑起来！
带回去再审！”
王海波被反绑着双手推搡着押向船舷。
他看到远处的海面上火光冲天日军的巡逻艇似乎真的遇到了麻烦。
这是……什么情况？
是意外？
还是……就在日军准备将王海波押下渔船的时候异变再生！
一首沉默寡言的小三子突然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抓起身边一根断裂木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日本兵后脑勺狠狠砸去！
“砰！”
一声闷响那日本兵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八嘎呀路！”
“找死！”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船上的日军一阵慌乱纷纷举枪对准小三子。
“小三子！”
王海波目眦欲裂。
“力哥快跑啊！”
小三子大吼一声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木桨掷向领头的小队长然后转身就朝着船舱深处跑去。
“砰！
砰！
砰！”
几声枪响过后小三子的身影晃了晃倒在了血泊之中。
“小三子！”
老刘头发出一声悲怆的呼喊。
趁着日军被小三子吸引注意力的瞬间王海波猛地发力！
他常年在工厂锻炼力气本就极大此刻生死关头更是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绑在手上的绳子竟被他硬生生挣断了！
“找死！”
旁边一个日本兵反应过来举枪就射。
王海波一个懒驴打滚险之又险地躲过子弹同时拔出了腰间的电工刀！
“噗！”
他手起刀落狠狠地将电工刀刺入了那日本兵的大腿！
“啊——！”
日本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抓住他！”
领头的小队长又惊又怒指挥着手下围攻上来。
船舱里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老刘头和几个胆大的乘客也趁机反抗。
王海波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没有恋战猛地推开一个日本兵纵身一跃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
“砰砰砰！”
子弹在他身边激起一串串水花。
王海波顾不上刺骨的寒冷拼命朝着远处的黑暗游去。
他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冰冷的海水几乎要冻僵他的身体体力也在快速消耗。
但他不敢停他知道只要一停下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小三子的牺牲、张伯的嘱托、家国的仇恨……支撑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游去。
风浪越来越大天空中甚至下起了瓢泼大雨。
海浪像一头头咆哮的野兽不断地将他抛起又狠狠拍下。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越来越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他拖向冰冷的海底。
“不……我不能死……”他猛地呛了一口海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手似乎碰到了什么漂浮物。
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
是一块木板！
好像是从什么船上断裂下来的。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了上去趴在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任由海浪将他带向未知的远方。
雨越下越大海浪越来越汹涌。
王海波望着黑暗无边的大海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灯火心中充满了迷茫和疲惫。
奉天己经远去香港还遥不可及。
他的怒海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更加凶险的未知……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抵达那个传说中的自由港但他知道只要一息尚存他就绝不会放弃。
因为他是王海波是那个在兵工厂淬过火的东北汉子“力哥”。
他要活下去带着他的手艺带着他的仇恨带着他的希望活下去等待着报国雪耻的那一天！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海水打在他的脸上但他的眼神却在黑暗中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怒海孤舟一叶浮萍前路漫漫九死一生。
这便是他的命运也是那个时代无数流亡者的缩影。
从青岛的渔港出发，他伪装成朴素的渔民，心怀壮志，偷渡至繁华与危机并存的香港。
曾是奉天兵工厂机械学徒的他，手握技艺，心怀希望。
九龙码头的晨曦中，王海波以一名修船工的身份默默耕耘，每一次锤击、每一次焊接，都仿佛在向世界宣告他的不屈。
当英资船厂的老板第一次目睹他那精湛绝伦的手艺时，一段传奇的序幕悄然拉开，王海波的命运，...........奉天的天空，是被硝烟和鲜血浸染的铁灰色。
曾经繁华的街道，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瓦砾堆中不时传来零星的枪声和凄厉的哭喊，那是家园沦陷后，不甘的悲鸣，也是绝望的序曲。
王海波蜷缩在一处被炸毁的民居残檐下，身上沾满了黑色的烟尘和暗红色的血污，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紧握着一把从兵工厂带出来的扳手，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能给他带来些许慰藉的东西。
这双手，本该在精密的机床前飞舞，将一块块钢铁锻造成守护家园的武器，可现在，却只能徒劳地攥着这毫无意义的工具，眼睁睁看着豺狼涌入，践踏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
“奉天……完了……”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王海波转过头，看到邻居张伯颤巍巍地靠在破壁上，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处飘扬的太阳旗，那上面的红色圆圈，像极了剜出来的心脏，在寒风中刺目地跳动。
张伯的儿子，那个和王海波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就在昨天，为了掩护街坊们撤退，倒在了日军的刺刀下。
王海波的心像是被那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是奉天兵工厂的八级钳工，一手精湛的机械活在厂里是出了名的，工友们都喊他“力哥”，不仅是因为他体格健壮，力气过人，更是因为他有股子不服输、认死理的劲头。
他曾以为，只要有他们这些技术工人在，就能造出更多更好的枪炮，就能把那些侵略者赶回老家去。
可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飞机的轰炸、重炮的轰鸣，轻易就撕碎了兵工厂的钢筋铁骨，也碾碎了他曾经的信念。
厂长、师傅、还有那些熟悉的工友们……大部分都没能出来。
他是靠着对工厂内部结构的熟悉，才在一片混乱中侥幸逃生。
“力哥，你不能留在这儿！”
张伯忽然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说道，“日本人正在到处抓人，尤其是你们这些懂技术的！
落在他们手里，不是被逼着给他们造杀人武器，就是……就是死路一条啊！”
王海波咬紧牙关，腮帮子上的肌肉突突首跳。
亡国奴？
他王海波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更别说让他用自己的手艺去帮那些畜生！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往哪儿走啊？”
他声音沙哑地问。
西面都是敌人，天地之大，竟己无容身之处。
张伯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我那远房侄子，叫小三子，是跑‘水路’的。
他们今晚有一艘船，要偷偷去南边……去一个叫香港的地方，说是那边还是咱们中国人的地盘，是个自由港。
小三子答应了，能带你一起走。”
“香港？”
王海波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好像在南边很远的地方，是个靠海的大城市。
“对！
就是香港！”
张伯眼神里透着一丝希冀，“你得走！
带着你的手艺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保住命，保住你的这身本事，将来总有机会……总有机会回来报仇！
为国效力啊！”
“报仇……报国……”这西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击着王海波的胸膛。
是啊，死很容易，但活着，带着仇恨和希望活着，或许更难，却也更有意义。
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奉天，他的手艺，不该埋没，更不该为虎作伥！
“张伯……”王海波看着老人，眼圈有些发红。
“别废话了！”
张伯用力推了他一把，“快！
跟我来！
小三子在城外等着呢！
记住，到了那边，好好活下去，别忘了你是个东北汉子，别忘了这血海深仇！”
夜色如墨，沉重地笼罩下来。
王海波跟着张伯，借着断壁残垣的掩护，像两只受惊的耗子，在死寂的街道上潜行。
偶尔遇到巡逻的日军小分队，他们都得屏住呼吸，躲在腥臭的垃圾堆或者被炸塌的房屋里，听着那令人作呕的皮鞋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后才敢继续移动心惊肉跳。
城门口更是戒备森严，但张伯显然对小三子安排的路线极为熟悉，带着他绕到一处相对偏僻的城墙根下。
这里早己有一个精瘦黝黑青年等候多时了正是小三子他看到张伯带着王海波过来，立刻做了个噤声手势。
他，示意两人跟上自己。
沿着城墙根又摸了一小段路来到一处被炸毁大半缺口小三子熟练地拨开掩盖其上杂草碎石率先钻过去。
“快进来跟上！
力哥！
小心些脚下！！
”小三子压低声音催促道。
王海波猫着腰紧随其后钻过缺口外面便是奉天城外旷野凛冽寒风裹挟着泥土腥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寒颤。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灯火（那是侵略者铁蹄下罪恶之灯）笼罩中的奉天城心中五味杂陈那是他生长之地如今却成了伤心之所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否再踏上这片土地一步。
“别瞅了力哥！
保命要紧啊！
”小三子拉了他一把两人在张伯目送下朝着远处黑暗中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只留下张伯佝偻身影在寒风里伫立许久许久……接下来路途充满艰险。
白天他们躲在荒野破庙或者废弃窝棚里忍饥挨饿；夜晚则依靠着小三子对地形熟悉摸黑赶路。
一路上不时能看到逃难人群拖家携口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绝望。
也能听到远方传来枪炮声还有日军骑兵巡逻队马蹄声每一次遭遇都让王海波心跳几乎停止生怕被发现。
就这样担惊受怕走了足足三天三夜他们终于抵达了位于渤海湾一处偏僻小渔港码头。
说是码头其实不过是一片简陋沙滩几艘破旧渔船东倒西歪地泊在岸边。
海风吹拂着腥咸空气也带来了丝丝危险气息。
“力哥到地方了。
”小三子指着其中一艘看起来最破最旧渔船压低声音道那船身斑驳布满了修补痕迹桅杆也有些歪斜在海浪里轻轻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散架一般“就是这艘船了老板姓刘我们都叫他老刘头是个靠得住的人。”
此时夜色深沉海面上只有几点渔火远处隐约传来日军巡逻艇的马达声。
王海波跟着小三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艘破船。
一个身材干瘦皮肤黝黑的老头从船舱里探出头来警惕地扫视了一圈看到小三子才松了口气招招手：“小三子？
快点上来！
磨蹭啥呢？”
“刘叔人带来了。
”小三子领着王海波跳上渔船低声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力哥。
力哥这位是老刘头刘叔。”
“嗯。”
老刘头上下打量了王海波一眼目光锐利似乎能看透人心“东北来的？
兵工厂的？”
王海波点点头没有说话。
老刘头叹了口气：“唉又是一个苦命人啊。
上来吧动静小点巡逻艇刚过去估计待会儿还得过来。”
他引着王海波和小三子钻进船舱。
船舱里狭小而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味、鱼腥味和汗臭味。
几个同样面色紧张陌生人蜷缩在角落里看到他们进来只是麻木地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力哥委屈你一下了。”
老刘头指了指船舱底部一个狭小的空间那里似乎是个用来存放渔具的隔层“人多眼杂这船上除了我和小三子谁也不能知道你的身份。
你得藏在这儿。”
王海波探头一看那隔层空间极低只能勉强容一个人蜷缩着里面堆满了渔网和一些破旧杂物空气污浊不堪。
“这一路可不短至少得七八天甚至更久。”
老刘头沉声道“吃的喝的小三子会偷偷给你送下去。
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听到什么动静都绝对不能出声更不能出来！
一旦被发现不光你自己没命我们一船人都得跟着完蛋！
明白吗？”
“我明白。”
王海波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头“多谢刘叔成全！
大恩大德王海波没齿难忘！”
“唉谢什么谢都是中国人嘛。”
老刘头摆摆手“好了快进去吧天快亮了我们也该启航了。”
小三子帮着王海波把隔层里的杂物稍微清理出一点空间。
王海波最后看了一眼小三子和老刘头然后弯下腰艰难地钻进了那个黑暗、狭窄、充满异味的隔层。
小三子在外面帮他把渔网和杂物重新盖好只留下一个极小的缝隙用来透气。
瞬间无边的黑暗和压抑感包裹了王海波。
他只能蜷缩着身体膝盖顶着胸口几乎无法动弹。
浓重的霉味、鱼腥味和各种说不出的怪味呛得他忍不住想咳嗽却又死死憋住。
船身轻轻晃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声像是随时都会散架。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震动传来紧接着是“突突突”的马达声。
船开始移动了。
王海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航行这是一场在敌人眼皮底下进行的亡命之旅。
怒海孤舟前路茫茫生死未卜。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奉天城的断壁残垣浮现出张伯期盼的眼神浮现出那些死去的工友和乡亲们的面孔。
“爹、娘儿子不孝不能给你们报仇了……”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但儿子绝不会给你们丢脸！
我一定要活下去！
带着这身手艺活下去！
等着吧小鬼子总有一天我王海波会回来的！”
船越开越快马达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海波能感觉到船身在海浪中上下颠簸幅度越来越大。
他紧紧咬着牙忍受着身体的不适和心理的煎熬。
黑暗中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晃动传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停船！
检查！”
一个粗暴的声音用日语大吼着紧接着是登船的脚步声和翻箱倒柜的声音。
王海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在狭小的隔层里回荡。
“船上装的什么？！”
“鱼……是鱼啊太君！
刚打的鱼！”
老刘头陪着笑脸的声音传来。
“搜！
给我仔细搜！”
沉重的脚步声在船舱里来回走动杂物被翻得乱七八糟。
有人甚至走到了隔层旁边踢了踢上面盖着的渔网。
王海波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小巧的电工刀那是他唯一的防身武器。
如果真的被发现了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隔层外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听到日军的呵斥声、老刘头和小三子的辩解声还有其他乘客的哭泣声。
突然“哗啦”一声隔层上面的渔网被人掀开了一角！
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束猛地射了进来正好照在王海波的脸上！
王海波瞳孔骤然收缩！
“什么人？！”
一个凶狠的日本兵大喝一声端着枪就对准了隔层！
“太君！
误会！
误会啊！”
老刘头的声音带着惊慌连忙跑过来“这……这是我远房侄子脑子不太好使怕见生人我就让他躲里面了！”
“八嘎！
滚一边去！”
日本兵一把推开老刘头用枪指着王海波厉声喝道“出来！
快点出来！”
王海波脑子一片空白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不甘心！
他还没有报仇还没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呜——”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汽笛声紧接着是几声沉闷的爆炸声！
“怎么回事？！”
正在船上搜查的日军一阵骚动。
“好像是……巡逻艇那边出事了？”
“快去看看！”
领头的日军小队长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隔层里缩着的王海波又看了看远处传来爆炸声的方向最终一挥手：“撤！
回去看看！”
“太君那他……带走！”
两个日本兵粗鲁地将王海波从隔层里拖了出来。
王海波挣扎着想反抗却被其中一个日本兵狠狠一拳打在肚子上疼得他蜷缩在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力哥！”
小三子惊呼一声想上前却被日本兵用枪托砸倒在地。
“刘叔……”王海波看着一脸焦急和无奈的老刘头心中涌起一股绝望。
难道真的逃不掉了吗？
他的怒海逃亡之路还没真正开始就要终结了吗？
冰冷的枪口顶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海风呜咽着仿佛在为他奏响一曲悲歌。
奉天的烽火、张伯的嘱托、报仇的誓言……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王海波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枪声并未响起。
“小队长！
快走！
巡逻艇好像遭到袭击了！
情况不明！”
一个日本兵慌张地跑过来报告。
领头的小队长脸色一变狠狠地瞪了王海波一眼最终咬咬牙：“八嘎！
把他绑起来！
带回去再审！”
王海波被反绑着双手推搡着押向船舷。
他看到远处的海面上火光冲天日军的巡逻艇似乎真的遇到了麻烦。
这是……什么情况？
是意外？
还是……就在日军准备将王海波押下渔船的时候异变再生！
一首沉默寡言的小三子突然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抓起身边一根断裂木桨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日本兵后脑勺狠狠砸去！
“砰！”
一声闷响那日本兵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
“八嘎呀路！”
“找死！”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船上的日军一阵慌乱纷纷举枪对准小三子。
“小三子！”
王海波目眦欲裂。
“力哥快跑啊！”
小三子大吼一声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木桨掷向领头的小队长然后转身就朝着船舱深处跑去。
“砰！
砰！
砰！”
几声枪响过后小三子的身影晃了晃倒在了血泊之中。
“小三子！”
老刘头发出一声悲怆的呼喊。
趁着日军被小三子吸引注意力的瞬间王海波猛地发力！
他常年在工厂锻炼力气本就极大此刻生死关头更是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绑在手上的绳子竟被他硬生生挣断了！
“找死！”
旁边一个日本兵反应过来举枪就射。
王海波一个懒驴打滚险之又险地躲过子弹同时拔出了腰间的电工刀！
“噗！”
他手起刀落狠狠地将电工刀刺入了那日本兵的大腿！
“啊——！”
日本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抓住他！”
领头的小队长又惊又怒指挥着手下围攻上来。
船舱里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老刘头和几个胆大的乘客也趁机反抗。
王海波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没有恋战猛地推开一个日本兵纵身一跃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
“砰砰砰！”
子弹在他身边激起一串串水花。
王海波顾不上刺骨的寒冷拼命朝着远处的黑暗游去。
他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冰冷的海水几乎要冻僵他的身体体力也在快速消耗。
但他不敢停他知道只要一停下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小三子的牺牲、张伯的嘱托、家国的仇恨……支撑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游去。
风浪越来越大天空中甚至下起了瓢泼大雨。
海浪像一头头咆哮的野兽不断地将他抛起又狠狠拍下。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越来越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他拖向冰冷的海底。
“不……我不能死……”他猛地呛了一口海水剧烈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手似乎碰到了什么漂浮物。
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
是一块木板！
好像是从什么船上断裂下来的。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了上去趴在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任由海浪将他带向未知的远方。
雨越下越大海浪越来越汹涌。
王海波望着黑暗无边的大海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灯火心中充满了迷茫和疲惫。
奉天己经远去香港还遥不可及。
他的怒海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等待他的是更加凶险的未知……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抵达那个传说中的自由港但他知道只要一息尚存他就绝不会放弃。
因为他是王海波是那个在兵工厂淬过火的东北汉子“力哥”。
他要活下去带着他的手艺带着他的仇恨带着他的希望活下去等待着报国雪耻的那一天！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海水打在他的脸上但他的眼神却在黑暗中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怒海孤舟一叶浮萍前路漫漫九死一生。
这便是他的命运也是那个时代无数流亡者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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