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看也知道,外面的雪定是又厚了些,长信宫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她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动了书架上歪斜的书册,哗啦啦掉下来一本,正好落在脚边。
是本讲河工治水的旧书,封皮早磨得看不清字迹,翻开时却能闻到淡淡的霉味里混着墨香——那是母亲当年从浣衣局的废纸堆里扒出来的,书页间还夹着她用烧焦的木炭画的简图,歪歪扭扭的河道旁写着“堵不如疏”。
“公主,药该凉了。”
青禾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
粗瓷碗放在桌上时发出轻响,碗沿的缺口硌得桌面微微震动。
沈凌瑶走过去,端起碗就往嘴里送,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像吞了口碎冰,她却连眼尾都没眨一下。
“去年这时候,张嬷嬷还来说您身子弱,该多进些补品。”
青禾递过梅子干,声音压得低,“可如今……如今也不必了。”
沈凌瑶含着梅子,酸甜味漫开时才接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碗边的缺口。
那是三公主的宫女打翻药碗时磕的,当时青瓷碎片溅了一地,三公主站在旁边冷笑,说“贱婢用的东西,本就该碎”。
她没说话,只是蹲下去一片一片捡,碎片割破了手指,血珠滴在雪地上,像极了母亲种的海棠花瓣。
书架第三层最里面,藏着几本边角卷得厉害的杂记。
沈凌瑶抽出来时,一片干枯的海棠花从书页里飘落,她弯腰拾起,花瓣薄得像层纸,却还能看出当年的艳色。
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那时母亲躺在床上,呼吸都带着喘,却死死攥着她的手,指腹蹭过她的掌心,留下粗糙的触感。
“瑶儿,别学那些公主掐着嗓子说话,别信他们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母亲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娘是没本事,可你不一样,你得活出个人样来,别让人踩着欺负。”
她那时不懂,只知道抱着母亲哭,首到母亲的手彻底冷下去,才发现杂记里夹着张字条,是母亲用胭脂写的:“去看看宫外的天,比宫里亮。”
“公主,要不要翻两页书?”
青禾见她发怔,拿起本《农桑要术》递过来,“这是前儿托人从宫外捎的,说是新刻的版本。”
沈凌瑶接过书,指尖划过“粟米秋收”的字样,忽然想起母亲教她认字时的模样。
别的公主跟着太傅读《女诫》,母亲就用树枝在地上写“麦稻”,说“认得这些,才知道百姓吃什么,才不算白活”。
那时她嫌土气,现在却觉得,这些字比宫里的金银更实在。
窗外传来扫雪的声音,是洒扫的太监路过。
沈凌瑶竖起耳朵听,听见他们议论东宫的点心,说“太子殿下今儿赏了新做的芙蓉糕,香气能飘出半座宫”。
青禾凑过来小声说:“要不我去跟他们搭句话?
说不定能托人再捎几本杂记。”
沈凌瑶摇摇头。
前几日三公主来闹过一场,说她“不守本分,读些劳什子闲书想攀高枝”,如今长信宫外定有人盯着,冒不得险。
她把海棠花重新夹回杂记,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忍不是窝囊,是攒着劲,等风来的时候能飞起来。”
风什么时候来呢?
她不知道。
但握着书的手,却比刚才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