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着,光线映在魏璇脸上,把她眼底的红血丝照得格外清晰。屏幕那头,
六岁的小宝坐在竹长椅上,小身子歪歪扭扭地靠着抱枕,两只小手紧紧攥着手机边缘,
像是怕稍一松劲,妈妈的脸就会从屏幕里消失。“妈妈,
我不想回老家……”小宝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奶气,尾音却裹着化不开的哽咽,话没说完,
豆大的眼泪就从圆溜溜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他抬起小手,来回在脸上抹着,可眼泪越抹越多,
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蜡笔小新图案的小睡衣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魏璇看着那张小脸,
鼻尖瞬间就酸了。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朝着屏幕里小宝的额头伸过去,想像往常一样,
轻轻摸一摸他温热的皮肤,抚平他眉间的委屈。可指尖落下时,
只碰到手机屏幕一片冰凉的玻璃,那触感像一盆冷水。“妈妈,我们分开有几个昨天了呀?
”小家伙歪着脑袋,胖乎乎的手指在身前一根一根数着,把“天数”说成了“昨天”。
这个幼稚又笨拙的表述,像一根细细的针,轻轻扎在魏璇心上,不疼,却痒得人难受,
让她连呼吸都跟着发紧。她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把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像哄小宝睡觉时哼的摇篮曲:“快了呀小宝,妈妈很快就再去接你。你乖乖跟爷爷奶奶在家,
多吃点饭,等妈妈回来,就能看到一个长高了的小宝啦。”“那妈妈下次接我是哪天呀?
”小宝眨巴着满是泪水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可这句话刚问出来,
他的眼泪就先掉了下来,“吧嗒”一声砸在手机壳上,那声音透过听筒传到魏璇耳朵里,
像是一块小石头,重重砸在她的心上。魏璇再也绷不住了。她怕自己在孩子面前哭崩,
更怕看到小宝眼里那化不开的委屈,只能慌忙对着屏幕说:“妈妈还有事要忙,小宝乖,
先跟爷爷奶奶去玩好不好?”说完,不等小宝回应,就匆匆挂断了视频。
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方才在镜头前死死咬住的嘴唇终于松开,
压抑了许久的呜咽瞬间变成了号啕大哭。她捂着眼蹲在地上,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泪水从指缝里往外涌,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把衣领都浸湿了。
自从暑假结束前把小宝送回爷爷奶奶家,
每次视频都成了一场互相折磨——她不敢多看孩子一眼,
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更不敢频繁通话,怕小宝的思念会越来越重。可就算这样,
每次挂完视频,她还是会像现在这样,蹲在地上哭好久,直到眼泪流干,喉咙发哑,
才慢慢站起身,继续面对眼前一地鸡毛的生活。七年前,魏璇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未婚先孕的羞耻感,连婚事都没敢大肆宣扬,只在乡镇上定了几间普通的酒店,
连个像样的婚庆都没找。婚礼前一天,丈夫找了他的同学来给她做妆造。
那同学大概是刚入行化妆,手里的粉底刷在她脸上胡乱扫着,把她的脸涂得煞白,
像糊了一层厚厚的面粉。魏璇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心里说不出是酸是涩。
她从前总幻想着自己的婚礼——穿着洁白的婚纱,头纱轻轻垂在肩上,
身边站着西装革履的新郎,身后跟着捧着鲜花的伴娘,所有人都笑着祝福他们。可现实是,
为了省些钱,她的秀禾服是在网上淘的廉价货,领口的绣花歪歪扭扭,针脚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那粗糙的布料,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这到底是自己的嫁衣,
是她和爱人开启新生活的见证。接亲那天,一切都潦草得近乎敷衍。没有姐妹团堵门逗趣,
没有撒红包的热闹,甚至连一句像样的祝福都少得可怜。丈夫的朋友们只在酒店大堂里站着,
三三两两地聊着天,看着他捧着一束不算精致的捧花走过来。那束花用红色的纸包着,
里面混着几朵蔫了的玫瑰和几支满天星,一看就是在路边花店随便买的。丈夫走到她跟前,
耳尖微微发红,声音有些紧张:“走,咱们回家。”魏璇点点头,任由他轻轻牵起自己的手。
那时她已有六个月身孕,肚子在宽松的秀禾服下微微隆起——为了遮住肚子,
她特意买了大码的秀禾服,结果穿在身上松松垮垮,显得一切都那么不精致。小车驶出乡镇,
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往村子里开。快到村口时,司机突然停下了车。魏璇疑惑地望出去,
只见路边放着一顶红漆小轿,轿身窄窄的,漆皮也有些脱落,在阳光下晃得人有些刺眼。
这就是丈夫之前跟她说的“八抬大轿”?她心里一阵失落,这跟她幻想中的轿子差太远了。
喜婆撑着一把红伞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引她进轿。轿子里铺着厚厚的棉被,
暖烘烘的温度裹住了她的腰腹,让她心里的失落稍稍淡了些。“轻抬慢走,肚子里有娃娃!
”丈夫凑到轿边,对着四个抬轿的师傅叮嘱。说完,
他翻身上了旁边的一匹马——那马又瘦又小,毛色驳杂,身上的马鞍也旧得掉了皮。
魏璇坐在轿里,偷偷掀开轿帘的一角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
觉得那匹马更像老家用来拉磨的驴。前一晚刚下过雨,乡间的土路满是泥泞,
一脚踩下去就能陷进半只鞋。丈夫的好兄弟们玩性上来,
从路边抓了一把泥巴就往他背上摔:“新郎官,沾点土才接地气!”他也不恼,
反而笑着从地上抓起一团泥回扔过去。不一会儿,几个人的衣裳都糊满了泥,
红一块黄一块的,看起来狼狈又鲜活。魏璇坐在轿里,听着外面传来的笑闹声,
手紧紧抓着轿杆,指节都泛了白。她生怕轿子晃得太厉害,会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直到轿子稳稳地停在婆家门前,她听到喜婆说“到了”,
才长长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放松下来。按照村里的规矩,新娘要过火盆、跪祠堂。
魏璇扶着喜婆的手,慢慢走到蒲团前,小心翼翼地跪了下去。膝盖碰到软垫的瞬间,
她才发现身边的位置是空的——新郎不见了。旁边的人见状,赶紧跑去催,好一会儿,
丈夫才匆匆跑过来,身上的红衣服换成了一套黑色的西装。他走到魏璇身边,
轻声解释:“身上都是泥,不舒服得很,就换了套衣服。”那套西装倒是笔挺,
衬得他格外精神,可跟魏璇身上沾了点泥点的秀禾服站在一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不协调,
甚至有些滑稽。司仪站在前面,高声喊着“一拜天地”。魏璇微微低下头,
看着身边西装革履的丈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裙摆上沾着的泥点,突然忍不住笑了。
这场婚礼没有盛大的排场,没有精致的仪式,甚至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可当丈夫的手悄悄伸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时,掌心传来的温度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
她想起婚前丈夫跟她说的那句话:“你放心,我不敢保证能给你最好的生活,但我能保证,
你嫁给我之后,笑容一定比眼泪多。”红盖头下的她,眼眶还是忍不住发烫,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时的魏璇,天真地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就能一直走下去。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婚姻的第三年,
丈夫突然把“离婚”两个字砸在她面前,语气里没有半分犹豫。那天下午,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落在魏璇手里的检查单上——那是一张二胎的检查单,
上面清晰地写着“宫内早孕”。她拿着检查单,手指微微颤抖,
声音发颤地问:“那孩子呢……我们的小宝,还有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怎么办?
”丈夫却连眼神都没动一下,语气冰冷得像寒冬里的雪:“就算生下来,我还是要离!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魏璇的心里,让她瞬间从头凉到脚。
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对自己温柔体贴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之后的日子,
她整日以泪洗面,眼睛肿得像核桃,夜里蜷缩在床上,手轻轻护着肚子,
总盼着肚子里的孩子能留住这段婚姻。可希望终究还是碎了——某天,她突然腹痛如绞,
疼得浑身冒冷汗。公婆把她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语气沉重地说:“抱歉,孩子没保住,
胎停了。”旁边的护士轻声劝道:“你们还年轻,还可以再生的。”魏璇只是流着泪摇头。
躺在病床上,魏璇摸着自己空荡荡的小腹,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