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我是祸国殃民的妖女,世人的指指点点我都一一应下。妖女又如何?
你们还不是如蝼蚁一般跪伏在我脚下。就连拥有至高权力的帝王都在我掌腕之下。
这世间最不重要的就是众人口中的人1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承明帝,
是在落满碎雪的琉璃檐下。他披着墨狐大氅站在回廊尽头,
手里捧着的鎏金鸟笼折射出细碎光斑。笼中红嘴绿羽的相思鸟正在啄食金粟,
发出清脆的啁啾声。我看着他苍白的指尖穿过金丝笼格,忽然想起十年前初见时,
这双手也是这样冰凉。"阿蕊。"他转过头来,嘴角噙着笑,
"你瞧这笼子可配得上朕的凤凰?"我裹紧银红织锦斗篷,
故意将腕上翡翠镯子碰得叮当作响:"陛下又拿臣妾取笑。凤凰该栖梧桐,
哪里会要这金打的笼子?""凤凰不要,朕的小蕊儿可要?"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在雪白肌肤上掐出红痕。鸟笼咣当坠地,惊得相思鸟扑棱棱乱撞。
我闻到他衣袖间浓重的龙涎香,混着某种熟悉的苦涩药味。宫墙外隐约传来金戈相击之声。
三日后叛军攻破皇城时,我正跪在紫宸殿的蟠龙柱后。承明帝的尸体横陈御案,
暗红血渍顺着青玉镇纸蜿蜒而下,在他明黄衣襟上开出一朵狰狞的花。
我盯着那滩渐渐凝固的血,突然想起太医令说过,鹤顶红遇酒会变成胭脂色。"妖妃!
"沾血的剑尖挑开珠帘,为首的萧景衍目眦欲裂,"陛下待你如珠似宝,你竟串通逆党弑君!
"我仰头望着他战甲上凝结的血,忽然笑出声来。翡翠耳坠在颈侧晃出碧色流光,
映得他瞳孔骤缩。"将军错了。"我抚过承明帝冰凉的手背,指尖沾了黏稠的血,
"是陛下自己要喝的鸩酒。"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震天喊杀声。萧景衍神色剧变,
正要转身查看,我猛地扯断腕上珊瑚手钏。十二颗血珠般的珊瑚子噼啪落地,
藏在梁上的暗卫如鬼魅般现身。承明帝总说我是笼中鸟,
却不知他自己才是被困在金丝笼里的困兽。十年前他把我从教坊司带出来时,
我就看清了这深宫的本质——哪里有什么情深不寿,不过是猛虎与伥鬼互相撕咬的修罗场。
2那年我十六岁,因眼角朱砂痣被钦天监说成"凤鸣九霄"的吉兆。
教坊司的老嬷嬷连夜给我染红指甲,说陛下最爱女子指尖蘸了凤仙花汁的模样。
可我分明记得,承明帝掀起我面纱时,盯着我眼尾那颗红痣看了许久,眼神像淬了毒的银针。
后来我才知道,我长得像极了早逝的元后。那位出身琅琊王氏的贵女,
正是在眼角相同的位置,生着一点胭脂痣。萧景衍的剑锋在离我咽喉三寸处凝滞,
暗卫的弯刀已经架上他后颈。我俯身拾起滚落在地的珊瑚珠,
殷红光晕里映出殿外熊熊燃烧的宫阙。承明帝枕在血泊中的面容异常安详,
仿佛只是饮了杯醉人的梨花白。"这酒里的鹤顶红..."我蘸着帝王未冷的血,
在青玉砖上勾出半朵芍药,"是陛下亲手调进鸳鸯壶的。"三日前大雪初霁,
太医院送来的安神汤腾起一层雾气。太医令跪在织金软垫前,苍老的手指按在我腕间,
却久久没有移开。鎏金暖炉里炭火噼啪作响,我望着他官帽边缘渗出的冷汗,
忽然将茶盏重重磕在紫檀案上。"大人这脉把得久了些。"老医官猛地伏地叩首,
官帽滚落露出满鬓霜白。他颤抖着从袖中取出青瓷药瓶,
瓶身双鲤戏水的纹样让我瞳孔骤缩——那正是元后生前最爱的药瓶样式。
"娘娘可还记得三年前的中秋夜宴?"他额头紧贴织金牡丹纹,
"老臣曾查验过元后娘娘当年的药渣,那味本该是白附子的药材..."殿外忽起喧哗,
金吾卫的脚步声震得窗棂簌簌作响。我迅速用裙裾遮住药瓶,
翡翠步摇垂下的璎珞扫过老医官颤抖的脊背。铜漏滴答声中,
我听见自己平静得可怕的声音:"继续说。""是乌头。"他枯枝般的手指抠进地毯,
"每逢月圆便加倍剂量,与陛下赏赐的鹿血酒相冲,三年可致心悸而亡。
"暖炉里突然爆出火星,我盯着袖口金线绣的百鸟朝凤图,忽然笑出声来。
原来承明帝当年给我腕上烙的凤凰金钏,早在他最宠爱的元后身上就淬过毒。
"所以如今..."我将药瓶收入怀中,鎏金护甲划过他沟壑纵横的脸,
"你们要本宫当弑君的刀?"老医官突然抬头,
浑浊的眼里翻涌着奇异的光:"娘娘可知自己为何能活过这许多年?
"他压低的声音像毒蛇吐信,"您每月呈给陛下的安神香里,老臣都添了半钱朱砂。
"我霍然起身,织金裙摆扫翻了鎏金暖炉。炭火滚过地毯,灼出焦黑的洞。
十年前被选为妃那夜,钦天监说我的朱砂痣是凤命之兆,
却原来早有人将这抹红化作穿肠毒药。殿外传来宦官的唱喏,
承明帝的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漫进帘栊。
太医令最后那句话随着青烟缠绕在我耳际:"琅琊王氏送来口信,说娘娘眼角的朱砂,
该用在更金贵的人身上。"我捏着药瓶的手指微微发颤,鎏金护甲刺破掌心也浑然不觉。
十年前教坊司的琵琶声突然在耳畔炸响,那些被胭脂水粉腌渍的岁月里,
我始终记得阿娘咽气前死死攥着我的手腕说:"蕊儿,永远别让贵人看见你的眼泪。
"初见承明帝那日,我正抱着断了弦的琵琶跪在雪地里。教坊嬷嬷的藤条抽在后背,
我却盯着他玄色靴面上振翅欲飞的金凤——那绣工与阿娘临终前塞给我的荷包如出一辙。
"疼吗?"年轻的帝王用貂裘裹住我渗血的肩膀,指尖拂过我眼尾朱砂痣。后来我才知道,
元后正是死在这样一个雪天,心口插着支凤头金簪。此刻太医令还伏在焦黑的地毯上,
我弯腰拾起他滚落的官帽,突然将整瓶乌头粉倒进鎏金暖炉。青烟腾起的刹那,
老医官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却在我含笑的目光中僵成石像。"本宫倒是好奇。
"我用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挑起他下巴,"当年往元后药里添乌头的,可是大人这双妙手?
"窗外朔风卷着雪粒子扑灭烛火,黑暗中有冰凉的刀刃贴上我脖颈。太医令缓缓直起身子,
浑浊眼珠在暗处泛着幽光:"娘娘果然比元后聪明得多。"他枯瘦的手指捏住我腕间金钏,
"可惜凤凰锁扣着七重机簧,除了琅琊王氏的嫡女..."话音未落,
我反手将金钏尖端刺入他咽喉。鲜血溅上茜纱窗时,
我摸到他藏在袖中的青铜虎符——原来这才是王氏真正要送进宫的东西。3殿门轰然洞开,
承明帝的龙涎香裹着血腥气席卷而来。我望着满地血泊轻笑出声,
原来这深宫里的每个人都是提线木偶,连帝王血脉也不过是世家棋盘上的车马炮。
三更梆子响时,我抱着鎏金暖炉走向御药房。雪地上蜿蜒的血迹像条赤练蛇,
指引我找到锁在樟木箱底的陈年脉案。
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元后临产当夜的异状:"子时三刻突发惊厥,瞳仁涣散,
指缝见朱砂碎末。"我蘸着唾沫抹开"朱砂"二字,墨迹下竟藏着蝇头小楷写的"乌头"。
窗棂突然被劲风撞开,萧景衍染血的战袍卷着雪片扑到案前。他手中长剑尚在滴血,
剑尖却挑着个熟悉的双鲤药瓶。"妖妃好手段。"他将药瓶摔碎在我脚边,
瓷片里滚出颗刻着凤纹的金印,"连戍边二十年的镇北军都听你调遣?
"我抚过脉案上晕染的墨痕,忽然想起阿娘咽气前塞给我的荷包。
金线绣的凤凰锁扣里藏着半枚虎符,与今夜太医令袖中那枚正好合成完整的上古玄鸟。
"将军不妨猜猜。"我撕开袖口衬布,露出腕间狰狞的烧伤疤痕,
"十年前被烧死在冷宫的穆昭仪,为何偏在元后薨逝那夜怀揣凤印?
"萧景衍的剑尖突然剧烈颤抖,在凤纹金印上磕出清脆声响。我望着他骤缩的瞳孔,
知道这个曾随父帅征讨北狄的将门之后,终于看清了血色宫墙后的森森白骨。
"家母被烧成焦炭那夜,将军的父亲正带着羽林卫在冷宫外巡防。您猜为何三更天走水,
救火的水龙队五更才到?"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战靴碾碎满地瓷片。
我趁机掀开鎏金暖炉暗格,取出半块的青铜虎符。
当这信物与太医令怀中那半枚严丝合缝地嵌合时,玄鸟图腾在血污中睁开猩红眼眸。
十年前冷宫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穹,我蜷缩在阿娘怀里,听她哼着江南小调。
浓烟从门缝钻进来时,她突然扯断颈间红绳,将荷包塞进我中衣夹层:"蕊儿记住,
凤凰浴火时千万别哭。"我至今记得那些在窗棂上晃动的人影。他们举着火把却不救火,
鎏金面具在火光中明明灭灭。阿娘用浸湿的锦被裹住我,自己却迎着烈焰冲向妆奁匣。
当房梁轰然倒塌时,我听见她凄厉的呼喊穿透火海:"琅琊王氏——""元后生产当夜,
我母亲是当值医女。"我将两枚虎符重重拍在脉案上,泛黄纸页间簌簌落下几粒朱砂,
"她在安胎药里发现乌头粉末,连夜禀报却被当成疯妇。"萧景衍的剑哐当坠地,
他颤抖着拾起滚到脚边的金印。那上面錾刻的"凤仪天下"四字,
与冷宫废墟里挖出的焦黑印玺,原是一对雌雄双宝。"元后根本不是难产而亡。
"我蘸着唾沫晕开脉案上的朱砂,露出底下盖着王氏私印的密令,"她察觉鹿血酒有问题,
暗中停饮三月,却没想到最信任的族妹会在安神香里添朱砂。"烛火突然爆出灯花,
映得青年将军面色惨白如纸。
他终于看清金印内侧的小字——那分明是他母亲、琅琊王氏嫡次女的闺名。
二十年前送进宫的陪嫁侍女,如今端坐王氏主母之位的老夫人。
"所以承明帝从头到尾都知道......"他喉结剧烈滚动,像是吞下了带刺的真相。
我抚摸着荷包里焦黑的半片金锁,想起太医令临死前的话。
当年阿娘冲出火场并非要抢什么妆奁,而是为了将这块从元后尸身上取下的锁片,
塞进冷宫暗道。"陛下饮下鸩酒时笑得特别痛快。"我扯动嘴角,
露出承明帝最爱的娇媚笑容,"他说终于能去问问元后,
为何宁肯毁掉凤印也不肯为他生儿育女。"窗外忽有惊雷炸响,暴雨冲刷着檐角未干的血迹。
萧景衍突然撕开战甲衬里,
露出贴身佩戴的翡翠观音——那与我荷包里的玉坠原是同一块籽料所雕。
"穆昭仪偷走的不是凤印。"他摩挲着观音背后细若蚊足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