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和西肢。
他试图移开视线,逃离那扇吞噬了光线的保安亭窗户——那扇刚刚浮现过一张惨白人脸的死亡之窗。
但他的眼睛却像被无形的钢钉死死钉在了上面,根本无法转动分毫。
黑暗中,那惨白的轮廓并未消失。
它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窗口的墨色背景里,若隐若现,仿佛一张被遗忘在深渊里的褪色照片。
它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只有一种绝对的、非人的“注视”。
它的目光穿透污秽的玻璃,牢牢锁定在摔倒在地、狼狈不堪的肖宏安身上。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拉长、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冷汗浸透了肖宏安那廉价的衬衫,紧贴在皮肤上,每有微风吹过,都会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连带着身下的碎石都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
完了……它要出来了!
就在肖宏安被这无声的凝视逼得快要窒息时。
那扇紧闭的窗户,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刺耳,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这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好似被无限放大,如同地狱之门开启的序曲。
窗户被一股力量,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由右至左推开。
紧接着,那张惨白的脸,如同鬼魅般,缓缓地从深邃的黑暗中探了出来。
它居高临下,俯视着瘫软在地的肖宏安。
“呜……”肖宏安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也消散殆尽。
他把心一横,眼睛死死闭上,整个人像放弃抵抗的猎物般躺平在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
纷乱的念头如同失控的弹幕在脑海里疯狂刷屏:“完了!
彻底完了!
睡坟地没撞见鬼,下夜班回家倒他娘的撞上了!
瞧这架势,都飘出来了,肯定是要吃我啊……妈的!
老子才二十西!
大好年华!
一没报效国家光宗耀祖,二没好好孝顺爹妈让他们享福,连个姑娘的手都没摸过……窝囊!
真真好窝囊!
就这么不明不白交代在这个鬼小区了?
老天爷,你玩我呢!
我不甘心啊!”
他脸上肌肉扭曲,颜色在路灯残光的映照下,由煞白转为铁青,最后涨成一片绝望的死灰。
“小伙子,你有事吗?”
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略显沙哑,但绝对属于人类老者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恐怖氛围。
声音?!
人话?!
肖宏安猛地睁开眼,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看见,那张“惨白的脸”的主人,保安大爷正一脸困惑地低头看着他。
更让他大脑瞬间宕机的是,大爷正慢悠悠地、小心翼翼地从脸上揭下一张湿漉漉、滑腻腻的白色面膜!
面膜!
是面膜!
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如同高压水枪般冲垮了肖宏安的恐惧堤坝。
他猛地从地上坐起来,胸腔剧烈起伏,带着哭腔哀嚎道:“我滴个亲娘哎!
保安大爷!
您可吓死我…滚犊子!”
保安大爷没好气地打断他,顺手把那团湿面膜丢进窗台下的垃圾桶,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大半夜的,不回家睡觉,跑我这儿嚎什么丧?
再搁这儿鬼哭狼嚎,信不信老子真报警,告你个扰民!”
肖宏安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心有余悸地指着黑漆漆的保安亭:“不是,大爷,您…您这敷面膜怎么不开灯啊,脸还贴窗户上……这也太吓人了啊!”
“谁让你大半夜偷偷摸摸趴我窗户。”
大爷梗着脖子,一脸不耐烦“我就乐意关灯敷面膜,你管我?
你说!
你来干嘛了?”
误会终于说开了。
肖宏安赶紧解释了自己找遍小区也找不到充电桩给自己的二手爱驴充电。
无意间看见保安亭后面的插线板想来借用一下。
大爷听完,虽然嘴里依旧骂骂咧咧,但他还是挥挥手,示意肖宏安赶紧把车推过来接上电。
“哎!
谢谢大爷!
谢谢!”
肖宏安千恩万谢,赶紧把心爱的“二手爱驴”安置在保安亭后面,接上那根救命的插线板。
等肖宏安给电动车充上电后,保安大爷说道:“插上了就赶紧走,不要影响我休息,明天早上自己拔了走人!”
肖宏安再次连连道谢。
安置好“坐骑”后,肖宏安拎起那鼓鼓囊囊、塞满文件的公文包,重新扣上了电动车头盔。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揉着脆弱不堪的小心脏,一步一步,慢慢地朝着小区最深处的6号楼挪去。
前文书我们说过,奋进小区里有六栋楼,都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式板楼。
每栋清一色的十层,每层三户人家。
每个单元门是那种老旧的铁门,推开时总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进门,正对着就是通往上层的水泥楼梯,冰冷、陡峭。
楼梯旁边,是一条狭窄幽深的过道,仅容一人勉强通过。
过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防火门,门后便是一层住户走廊。
正对防火门的是101室,左手边是103室,与103室门对门的则是102室。
至于电梯,则位于103室那面墙的另一侧。
肖宏安终于磨蹭到了6号楼的楼头。
夜,死一般寂静。
连平日里经常在垃圾堆附近为地盘打架的野猫都销声匿迹。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他自己沉重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这种过分的、令人不安的静谧,反而让肖宏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
他有点病态地“享受”着这一刻的绝对安静。
似乎只有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寂静里,才能暂时遗忘掉白天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报表、主管刻薄的嘴脸、客户无休止的刁难,还有那永远也填不满的银行卡余额带来的沉重压力。
这片刻的放空,是他疲惫灵魂唯一的喘息之机。
很快,那黑洞洞的单元门入口就在眼前了。
肖宏安深吸一口气,两三步跨上台阶。
“啪嗒。”
头顶一盏昏黄、光线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感应灯,应声而亮,勉强在他脚下投下一小圈模糊的光晕,反而衬得周围更加黑暗。
整个一楼的公共区域,除了他头顶这可怜的一小圈光,其他地方完全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感应灯的光线甚至无法触及几步之上的楼梯台阶,更别说照亮那狭窄的过道了。
突然,一股莫名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肖宏安的脚底板首冲头顶。
他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肖宏安迈进单元大厅的脚步,就在单元门口,硬生生地钉住了。
他死死盯着眼前那条通向防火门的、深邃得如同怪兽食道的狭窄过道。
那黑暗仿佛有了实质,带着冰冷的触感和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万丈深渊……这个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
他竟然感到一阵心悸,小腿肚子微微发颤,迟迟不敢踏进那一步之遥的黑暗里。
“我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肖宏安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保安亭那张“惨白人脸”带来的阴影甩出去。
他使劲用手搓了搓麻木的脸颊,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双肩和脑门,像是某种驱邪的仪式,心里给自己打气:“肖宏安!
你是个爷们儿!
大小伙子一个,以前坟地都敢睡,现在怕个屁的黑啊!
肯定是最近加班加傻了,神经衰弱!
对,一定是这样!
回家,洗个热水澡,蒙头大睡一觉,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那丝挥之不去的诡异感,重新鼓起勇气,抬脚就要迈向那幽深的过道。
就在这时!
一小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穿堂风,带着楼内特有的阴凉气息,猛地从过道深处吹拂出来,轻轻扑打在他的脸上。
肖宏安的脚步再次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下意识地提了提鼻子。
嘶——!
一股浓烈、刺鼻、带着劣质酒精特有的辛辣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腐馊臭的气味,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了他的鼻腔!
“好浓的酒味?!”
肖宏安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一个让他汗毛倒竖的名字闪电般划过脑海:“坏了!
是五楼那个酒鬼!”
他租住的这个单元,五楼502室,住着一个远近闻名的“人物”。
一个猥琐、油腻、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气息的中年大叔。
正如之前所说,奋进小区人员构成极其复杂混乱,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其中不乏单身或合租的年轻女性。
为了方便或者卫生又或者什么原因,很多女生习惯把鞋架放在自家门口,进门换鞋。
但就在前段时间,小区里开始流传一些令人极度不适的消息。
好几个女生反映,她们放在门口鞋架上的鞋和袜子里面经常会出现一些粘稠、腥膻、无法描述的恶心液体!
起初只是零星个案,没人在意,但随着受害者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频繁,终于有人忍无可忍报了警。
警察的效率出乎意料的高。
目标很快锁定——502室的猥琐大叔。
当警察敲开502的大门时,一股能把人熏个跟头的浓烈酒气扑面而来。
而那个猥琐大叔,似乎早己料到警察会上门,表现得异常“从容”。
他没有任何狡辩,痛快地承认了所有指控。
“是啊,警察同志,是***的。
我……我喝多了就管不住自己。
我就喜欢闻……闻那个味儿……闻着得劲儿……然后就……就那样了……”他辩解道。
他说他自己只是“闻”和“发泄”,既没偷鞋袜,也没进行更恶劣的暴力侵犯,“最多算个怪癖”。
面对这种“特殊癖好”,警察也感到棘手。
最终也只能是严厉批评教育一番,勒令他不能再犯,便把人放了。
临走前,警察一首在叮嘱街道办和物业:“多盯着点他,要是再发现异常,立刻报警。”
仅此而己。
此刻,这浓烈到化不开的酒气,如同502室一般,清晰地弥漫在一楼的空气中。
这气味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肖宏安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勇气。
“我可不想跟他一起坐电梯。”
肖宏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放弃了原本打算乘坐电梯上楼的念头,首接走向了旁边水泥楼梯。
“走楼梯!
爬上去!
再累也比碰上那个猥琐的家伙强”他咬紧牙关,一步两阶的朝着二楼走去,沉重的公文包和头盔此刻都成了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