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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的风,总带着一股子剽悍和不管不顾的劲儿,尤其是在朔方城的初冬。它不像江南水乡的微风那般缠绵,而是如同无数把看不见的冷冽小刀,呼啸着从北方的荒原一路刮来,掠过城墙,钻进巷弄,拍打得家家户户的窗棂咯咯作响。

教室里,生着铁皮炉子,炉火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却依旧驱不散那无孔不入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煤烟、旧书本和孩子们身上棉絮混合的复杂气味。

讲台上,语文老师,一位姓王的中年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正用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官话,一字一句地讲解着课文。他的声音平缓,甚至有些拖沓,像一锅煮得太久的粥,黏稠而缺乏波澜。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同学们,注意了,这里运用了排比的修辞手法,强调了万物循环,时光有序的自然规律……”

陈星坐在靠窗的位置,瘦小的身子裹在厚厚的、显得有些臃肿的棉袄里。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嘴唇缺乏血色,眼睫毛细长,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窗外,是朔方城特有的、高远而灰蓝色的天空,几片枯黄的树叶被风卷着,在空中徒劳地打着旋儿,最终不知被抛向何处。

王老师讲的内容,他早已在发下新课本的那个下午,就自己通读完毕了。不仅仅是这篇《匆匆》,整本语文书,乃至数学、自然,他都已翻看过数遍。那些文字和数字,像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自然而然地就在他脑海里安了家。此刻,老师的讲解,如同将一盘早已品尝透彻的菜肴,再一遍遍地描述其味道,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在摊开的课本空白处,用铅笔留下一些杂乱无章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线条和符号。它们不是画,更像是一种思维的轨迹,是意识在现实世界无力流淌时留下的痕迹。

他的目光越过王老师的身影,飘向窗外那方被窗框切割出的天空。他在想,风有没有家?它从哪里来,最终又要到哪里去?它这样日夜不息地吹拂,会不会也觉得疲倦?如果时光真的如同朱自清先生写的那般匆匆,为何这堂课,这短短的四十五分钟,却漫长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

王老师沉浸在自己的讲解中,声音略微拔高,试图营造出一种对时光流逝的慨叹氛围。

然而,这慨叹并未能感染陈星。他的思绪已经飘得更远了。他想起了昨天在父亲工作的厂区图书馆角落里,翻到的那本残破的《天体运行论》插图本。书上说,星星并非镶嵌在天球上的宝石,而是如同太阳一般巨大而遥远的火球,它们遵循着某种看不见的、宏大的规律运行。那是一种远比“燕子来去”、“杨柳枯荣”更为壮阔,也更为冷酷的秩序。

“陈星!”

一声略带不悦的喝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思维的泡沫。

教室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炉火的哔剥声和窗外依旧呜咽的风声。所有孩子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窗边那个瘦小的身影。

陈星猛地回过神,指尖的铅笔“啪嗒”一声滚落在桌面上。他抬起头,对上王老师那双隐藏在玻璃镜片后、带着审视与不满的眼睛。

“陈星,我讲到哪儿了?”王老师走到他桌前,手指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叩叩”声。

陈星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了一下。他没有立即回答。他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一种莫名的抗拒感,让他不愿开口。这种被当众质问的感觉,让他本就脆弱的胃部隐隐有些抽搐。

“排比。”他最终还是低声吐出了两个字,声音轻得像蚊蚋。

“排比什么?把句子完整复述一遍!”王老师的语气加重了些,带着一种教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星沉默着。他记得,但他不想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那种感觉,像是在侮辱自己,也侮辱了那段文字。

“站起来!”王老师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陈星慢慢地,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棉袄的厚重与他起身的迟缓,让他看起来更加笨拙和可怜。他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

“注意力不集中,小动作不断!我观察你很久了,陈星!”王老师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每次上课,你不是看着窗外发呆,就是在课本上乱画!你告诉我,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一股热流涌上陈星的脸颊,他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不是因为羞愧,更多是一种被误解、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难堪。他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同情的,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孩子们对于“异类”总是格外敏感。

“身体弱,三天两头请病假,这我们都能理解。”王老师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这“理解”听在陈星耳中,却比直接的批评更让他难受,“可既然来上学,就要有个上学的样子!精神头要提起来!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就在这时,下课***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教室里的僵持。

“叮铃铃——叮铃铃——”

王老师余怒未消地瞪了陈星一眼,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下课!陈星,放学后留下来,把今天讲的课文抄三遍!”

孩子们如同出笼的鸟儿,瞬间喧闹起来,收拾书包的,追逐打闹的,教室很快空了一大半。

陈星默默地站在原地,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他才缓缓坐下,拿出新的作业本,拧开钢笔帽。冰凉的金属笔杆触碰到指尖,让他打了个寒颤。

教室空了,只剩下他和满室的清冷。炉火似乎也没那么旺了。窗外的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吹着,天色渐渐暗淡下去,将那方窗户染成了深蓝色。

他握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墨水在笔尖凝聚,最终滴落,在纸张上晕开一小团蓝色的污迹,像一滴凝固的眼泪。

背着沉甸甸的、不仅是书本还有心事的书包,陈星拖着步子走进了自家那条熟悉的巷子。巷子两旁是低矮的平房,烟囱里冒出缕缕炊烟,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久久不散。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香气,是别人家的温暖。

他家在巷子深处,一个带着小小院落的房子。院墙是用黄土垒的,年头久了,有些斑驳。他推开虚掩着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哥!你回来啦!”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急切的声音响起。同母异父的弟弟陈明像只灵活的小鹿,从屋里蹿了出来。他比陈星小一岁,个子却已经快赶上哥哥了,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又黑又亮,充满了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活力。他一把接过陈星肩上的书包,动作熟练自然。

“嗯。”陈星低低地应了一声,情绪不高。

陈明敏锐地察觉到了兄长的异常,凑近了小声问:“哥,是不是……王老师又留你堂了?”

陈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脱下棉袄挂在门后的衣架上。屋里的暖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饭菜的香味,让他冰冷的身体稍微回暖,却暖不透心里的那层寒意。

“怎么回事?”母亲李婉华系着围裙,从厨房里探出身来。她是个面容姣好却带着疲惫的女人,眼角的细纹记录着生活的操劳。她看到陈星的神色,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小星,是不是又在学校……”

“妈,没事。”陈星打断母亲的话,他不想再重复一遍课堂上的难堪。

“什么没事!”父亲陈建国坐在桌边,手里拿着报纸,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厂里做技术员,习惯了一板一眼,对陈星这种“不着调”的行为向来难以理解。“王老师上次家访就说你上课注意力不集中,精神恍惚!你到底在想什么?能不能把心思放在正道上!”

陈星抿紧了嘴唇,胃里那股熟悉的抽搐感又来了。他低下头,盯着水泥地面上的纹路,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奥秘来。

“爸,您别生气。”陈明赶紧打圆场,把陈星的书包放好,又给他倒了杯热水,“哥可能就是身体不舒服,今天风大,他肯定又冻着了。”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给陈星使眼色。

李婉华叹了口气,走过来摸了摸陈星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凉。“是不是又难受了?脸色这么白。”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先吃饭吧,饭好了。”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土豆炖白菜,玉米面馒头,简单而实在的饭菜。陈建国沉着脸,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李婉华不停地给两个孩子夹菜,尤其是陈星,总是担心他吃得太少。

陈明试图活跃气氛,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说哪个同学跑步摔了个大跟头,说自然课老师带来的矿石标本多么好看。

“……要是能去南方看看就好了,”陈明咬了一口馒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父母,“我们班王小胖说他舅舅家在金陵,那边冬天都不下雪的!树上还有绿色的叶子呢!可暖和了!”

李婉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建国。陈建国依旧沉着脸,没什么表示。

陈明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语气里充满了孩童式的向往:“听说那边水也多,到处都是河啊湖啊的,不像咱们这儿,到处都是黄土刮啊刮的。要是哥哥能去那种地方,说不定……说不定身体就能好点了呢?至少不会老是咳嗽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天真,眼神清澈,完全像一个弟弟对兄长最单纯的关心。

然而,这句话,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李婉华和陈建国的心中都漾开了一圈涟漪。

李婉华看着小儿子,又看看身边脸色苍白、默默咀嚼着食物,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玻璃的大儿子,心里一阵酸楚。是啊,朔方城这苦寒之地,对于体质孱弱的小星来说,或许本身就是一种折磨。换个环境……会不会真的不一样?

陈建国虽然没说话,但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他是个务实的人,考虑问题更实际。调动工作,举家南迁,这绝非易事。但……如果真对孩子的身体和学习有帮助……

陈星自始至终没有参与这个话题。他安静地吃着饭,弟弟的话像风一样从他耳边吹过,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他的思绪,又飘到了那片被窗框框住的、灰蓝色的天空,和那些遵循着宏大规律运行的星辰上去了。

直到晚饭结束,他帮忙收拾了碗筷,回到自己和陈明共用的小房间,坐在书桌前,准备完成那罚抄的三遍课文时,弟弟那句关于“南方”、“暖和”的话,才后知后觉地在他脑海里清晰地回响起来。

他铺开作业本,却没有立刻动笔。窗外,朔方的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呼啸着,仿佛亘古如此。

他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了一个圈,又在圈外,画了几个散落的点。

一个在圈内。

几个在圈外。

他盯着这简陋的图,看了很久。

南方……不下雪的地方吗?

他放下笔,第一次,对那个被称为“金陵”的、存在于课本和弟弟话语中的遥远城市,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好奇。

而那呼啸的北风,依旧在诉说着这片土地千百年来不变的、冷硬的故事。一个关于禁锢,也关于远方的故事。今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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