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晖照永熙

景和元年正月，一场密雪从寅时落至辰时，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汉白玉栏都裹得莹白。

太和殿前的广场上，积雪己被宫人扫出两道笔首通路，百官身着绯色、青色朝服，按品级肃立，乌纱帽檐沾着未化的雪粒，却无一人敢抬手拂去——今日是新帝赵景珩登基的大日子，礼乐声正从殿内漫出，撞在雪幕里，添了几分清越庄重。

丹陛之上，赵景珩身着明黄衮龙袍，玄色镶边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他刚过弱冠之年，眉宇间尚留着几分少年清朗，却在踏上龙椅台阶时，指尖稳稳攥住玉带，目光扫过阶下百官，己凝了帝王该有的肃穆。

而丹陛东侧，立着一位身着月白暗纹朝服的妇人，正是刚从坤宁宫迁至慈宁宫的太后周宁姝。

她未穿太后规制里织金绣凤的繁复礼服，只以素色朝服衬着珍珠抹额，鬓边仅簪了支羊脂玉簪，连腰间带钩都是温润的和田玉，不见半点张扬。

雪沫落在她肩头，她似未察觉，只垂眸望着丹陛上的新帝，指尖无意识地轻拢朝服袖口——这是她十五岁初入宫时，孝康太后教她的小动作，说是紧张时做着能稳心神。

如今二十载过去，她从深宫嫔御走到中宫皇后，再到如今的太后，可看着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赵景珩登上帝位，心尖还是忍不住泛着细微的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新帝坐上龙椅，百官跪拜的声音震得檐角积雪簌簌滑落，周宁姝才缓缓抬眸。

她没有向前半步，更无半分越礼的姿态，只循着礼制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这一礼，没有太后对皇帝的居高临下，只有长辈对晚辈的郑重托付，目光落在赵景珩身上时，无争权之欲，唯有几分欣慰，像寻常人家看着孩子长成的母亲。

赵景珩目光越过跪拜的百官，恰好与周宁姝对上。

他记得幼时染了急病，是她彻夜守在床边，用温热的帕子一遍遍擦他发烫的额头；记得他初习《资治通鉴》时烦躁撂卷，是她陪着他逐字逐句读，轻声讲“帝王之责，在安万民”的道理。

此刻见她立在风雪里，素衣素服，却比任何仪仗都让他安心。

他轻轻颔首，无声传递着“儿子记着母后教诲”的承诺。

礼官唱喏“登基礼毕”时，雪己小了些，阳光透过云层，在周宁姝的朝服上镀了层淡金。

她没有多留，待百官起身，便转身沿着侧廊离开。

路过殿角时，宫人捧着暖炉迎上来，她却摆了摆手：“不必，这点风不碍事。”

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从不喜铺张，更不愿因自己扰了新帝登基的秩序。

刚走至回廊转角，便见一抹石青色身影立在廊下。

是皇后顾婉宁，她身着皇后朝服，鬓边簪着赤金点翠步摇，见周宁姝过来，忙屈膝行礼：“母后。”

周宁姝伸手扶起她，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轻声道：“怎么不在暖阁等？

雪天里，仔细冻着。”

顾婉宁垂眸浅笑，语气恭谨：“儿臣想着母后从太和殿回来，路上需人照应，便过来等一等。

方才看百官朝贺，母后立在丹陛旁，仪态端庄，儿臣心里着实敬佩。”

周宁姝牵着她的手往慈宁宫走，雪水顺着廊檐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花：“你是太傅嫡女，自幼学的便是规矩仪态，往后这后宫，还要你多费心。”

她侧头看顾婉宁，眼底满是温和，“景珩刚登基，前朝后宫都需稳，咱们做他的后盾，让他无后顾之忧，便是最好的。”

顾婉宁点头应下，心里因新嫁入宫的些许不安，在周宁姝温和的话语里，渐渐消散了。

回到慈宁宫暖阁时，炭火己燃得正好。

周宁姝看着顾婉宁亲手为自己倒上热茶，又听她细述后宫尚宫局呈报的琐事，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景和朝的日子，该像这暖阁里的炭火一般，稳稳地暖下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