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早己习惯了这种感觉,但他永远无法爱上它。
意识同步...10%...45%...98%...置换完成。
冰冷的电子音在脑海中消散。
眼前的黑暗被撕裂,取而代GST的是一片刺目的白光。
赵天猛地眨了眨眼,日光灯的嗡鸣声钻入耳膜。
他正坐在一张金属椅子上,面前是一台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机柜。
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刚刚燃过一半的香烟,烟灰摇摇欲坠。
他对自己现在这具身体里的“自己”说了声“抱歉”,然后迅速掐灭了烟。
他不抽烟,但三个小时前的他抽。
赵天迅速检查状态。
时间:下午2点17分。
地点:城西数据中心地下三层B-17机房。
任务:将一枚加密数据芯片,交到三小时前的自己手中。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这具身体因为久坐而感到疲惫,胃里还残留着午饭时那份油腻盒饭的触感。
这些都是“回响”的残余——那个在他进行意识置换后,留下来继续生活在这个时间点上的、如提线木偶般的自己。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铅灰色的小方块,这就是“信标”,也是他回程的钥匙。
只要任务完成,捏碎它,他的意识就会被弹回原来的时间点。
赵天走到机房门口,金属门上有一个小小的圆形观察窗。
他朝外望去,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光线延伸至远方的黑暗中。
安全。
他转身,走向机房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柜,用一串熟记于心的密码打开了它。
柜子里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放着一个保温杯。
他伸出手,触摸着保温杯冰凉的外壳。
这是林雪送给他的,杯身上刻着一行小字:“多喝热水,少熬夜。”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冲淡了时空置换带来的非人感。
林雪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是他愿意忍受这种灵魂撕裂之苦的唯一理由。
他做这份“速递员”的工作,薪水高得离谱,就是为了能尽快和她一起买下那套可以看见江景的公寓。
他从夹克内袋里取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芯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保温杯里,然后盖紧了盖子。
这是“死信箱”传递法。
三个小时前的他,也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会在下午5点17分,感到一阵莫名的口渴,然后走到这里,打开保温杯,发现这枚本不该存在的芯片。
他不会有任何疑问,因为“回响”没有逻辑,只有遵循本能和习惯的冲动。
他会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拿起芯片,插入指定的服务器,完成数据上传。
之后,他会忘记这一切,就像忘记自己刚刚是否呼吸过一样。
而赵天,作为置换者,他的任务就是确保这个过程万无一失。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保温杯,将它放回原位,关上储物柜。
一切顺利。
他走到机房中央,从口袋里再次拿出那个铅灰色信标。
他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捏。
“咔嚓。”
信标外壳碎裂,内部的微型装置释放出一股无形的能量脉冲。
眩晕感再次袭来,比来时更加猛烈。
世界在他眼前化为一滩扭曲的颜料,时间与空间的概念被彻底剥离。
回归信标激活...正在断开连接...意识回溯中......赵天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
他正坐在自己的车里,一辆半旧的黑色轿车,停在一个僻静的停车场。
车窗外的天色己经昏暗,雨点正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
中控台上的时钟显示着:下午5点23分。
距离他出发,也就是意识离开这具身体时,过去了五分钟。
但在另一条时间线上,他度过了三个小时。
这就是他的工作——“时空速递”。
由一家名为“坐标”的神秘公司运营。
他们掌握着一种被称为“意识置换”的技术,可以将人的意识精准投射到过去特定时间点的自己身上,停留一段时间后返回。
置换者就像一个幽灵,短暂地窃取了自己过去的一段人生,完成任务,然后悄然离去。
留下的“回响”会填补这段空白,虽然行为举止会有些许僵硬和机械,但对于不知情的旁观者来说,几乎无法察觉。
赵天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残留的眩晕感。
每次回归,他都会丢失一小段记忆——从他出发到回归的这五分钟里,他的“回响”做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通常这无关紧要。
他的回响只会像个自闭症患者一样安静地坐在车里,等待他的回归。
他发动了汽车,雨刮器开始左右摇摆,刮开一片清晰的视野。
他想给林雪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今晚会早点回家,或许可以去看场电影。
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屏幕上没有未接来电,但有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来自一个未知号码。
任务变更。
酬金翻倍。
销毁B-17机房的一切。
赵天的心猛地一沉。
销毁一切?
什么意思?
他只是个速递员,负责传递数据,从不参与后续。
这是规矩。
而且,他己经回来了。
任务在他离开时就己经结束。
这条短信更像是一个迟到的指令,或者...一个警告。
他立刻拨通了紧急联络人“信鸽”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赵天以为没人会接的时候,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什么事?”
“我刚完成数据中心的任务,”赵天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停车场,“收到一条新指令,要求销毁证据。
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
“没有新指令。”
信鸽的声音冷漠而干脆。
“什么?”
“你今天的任务己经完成,酬金己经打入你的账户。
没有后续,没有变更。
你收到的任何信息,都与‘坐标’无关。”
赵天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那条短信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也许是垃圾短信,也许是谁的恶作剧。
忘了它,赵天。
记住我们的第一准则:不要好奇。”
通话被切断了。
赵天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不是恶作剧。
那个号码,是“坐标”内部才会使用的加密渠道。
信鸽在撒谎。
为什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也许真的只是系统错误。
他决定先回家,见到林雪,那份熟悉的温暖会让他安心。
他将车驶出停车场,汇入城市的车流。
雨越下越大,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拉出长长的、模糊的光带。
半小时后,他回到了他和林雪共同居住的公寓楼下。
他停好车,抬头看向七楼的窗户。
灯是黑的。
他皱了皱眉。
这个时间,林雪应该己经下班回家了。
她是个报社记者,作息很规律。
也许是临时有采访任务。
赵天这样想着,走进电梯。
电梯门打开,七楼的走廊和往常一样安静。
他走到自己家门口,掏出钥匙。
钥匙***锁孔,转动。
门没有开。
锁被从里面反锁了。
赵 an 的心跳漏了一拍。
林雪有反锁门的习惯,这说明她在家。
那为什么不开灯?
他敲了敲门:“小雪?
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小雪?
你在家吗?”
他又加大了些力气。
屋里依旧死寂。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一脚踹在门锁的位置。
“砰!”
木屑飞溅,门被踹开了一道缝。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铁锈和香水味的奇特气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赵天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用尽全力撞开门,冲了进去。
客厅里一片狼藉。
沙发倒在地上,咖啡桌被掀翻,玻璃碎片和杂志散落一地。
而林雪,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白色连衣裙,静静地躺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
她的眼睛睁着,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看一个遥远的世界。
她的胸口,插着一柄他无比熟悉的水果刀。
那是他昨天刚买的,刀柄上还有一个可笑的卡通小熊图案。
鲜血从她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白色的裙摆,也染红了那块他们一起挑选的米色地毯。
赵天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他踉跄着走过去,跪倒在林雪身边。
他想伸出手去触摸她,却又恐惧地缩了回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目光呆滞地扫过凌乱的客厅,最后,定格在玄关处的一面穿衣镜上。
镜子里,映出了他的身影。
他穿着黑色的夹克,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沾着泥水的运动鞋。
他的右手上,戴着一只黑色的皮手套。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的左手上,空空如也。
而就在他发动汽车,从停车场回来之前,他清晰地记得,他的“回响”刚刚掐灭了一根烟。
他记得那缭alling 的烟灰,记得尼古丁残留在指尖的触感。
可现在,他的手指干净得过分,闻不到一丝烟味。
就好像...在他意识回归前的五分钟里,那个被他留下的、本该静静等待的“回响”,戴上了手套,离开了停车场,来到了这里。
然后,杀了他的挚爱。
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划破了雨夜。
赵天缓缓抬头,看向窗外闪烁的红蓝光芒。
他明白了那条短信的真正含义。
“销毁B-17机房的一切。”
B-17机房里,有他下午2点17分到5点17分在那里活动的监控录像。
那是一份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而现在,这份证明,连同他的人生,都被人精心策划着,要一并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