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忧靠在硬板床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
他逆光站着,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黑夜里的探照灯,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那目光太具穿透力,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摆在放大镜下的标本。
“魏书记。”
老妇人恭敬地唤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搬来屋里唯一一把像样的木椅,“您坐。”
男人迈步进屋,军靴踏在泥土地面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首到他走近,莫忘忧才看清他的全貌。
古铜色的皮肤,下颌线绷得很紧,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人才有的肃杀之气。
他看上去不过三十七八岁,可那双眼睛里的沧桑感,却像是经历了半辈子风霜。
“感觉怎么样?”
他在床前的木椅上坐下,身姿笔挺,是那种经年累月训练出来的仪态。
莫忘忧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还...还好。”
她的声音细若蚊吟,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这个认知让她浑身不自在。
这具身体,这个声音,没有一处是她熟悉的。
“叫什么名字?”
魏国锋问道,语气平稳,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莫...莫忘忧。”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这是这具身体的名字吗?
她不知道。
只是在被问及的瞬间,这个名字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
“哪里人?”
“我...”她卡壳了。
她该是哪里人?
这个年代的申城有哪些区县?
她一无所知。
魏国锋静静等着,目光始终锁定在她脸上,不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我不记得了。”
她最终选择了一个最拙劣,却也最合理的借口。
一个落水受惊的少女,暂时失忆,听起来总比实话实说可信得多。
“不记得了?”
魏国锋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信或不信。
站在一旁的老妇人忍不住插话:“书记,这姑娘怕是真的撞到头了,刚才还问我现在是哪一年呢!”
这句话让魏国锋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随之而来:“哪一年都不记得了?”
莫忘忧攥紧了藏在被子下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嗯。”
她低垂着眼,不敢与他对视,“就记得...我叫莫忘忧。”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审视一件来历不明的物品。
“王大姐,”魏国锋终于移开视线,对老妇人吩咐道,“去给这姑娘弄点吃的。”
“哎,好,我这就去热粥。”
老妇人应声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仿佛凝滞了。
莫忘忧紧张得手心冒汗。
她能感觉到,支开老妇人,意味着接下来的谈话才是重点。
“现在没有外人了。”
魏国锋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说说吧,你到底是谁?”
她猛地抬头,撞上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我...我真的叫莫忘忧...莫忘忧。”
他打断她,每个字都咬得清晰,“我们查过了,申城近一个月报备的失踪人口里,没有符合你特征的。
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放在被子外的手上:“你的手,太细嫩了。
不像干过农活,也不像做过工。”
莫忘忧心头一紧。
她这才注意到,这双手虽然属于一个少女,却保养得极好,指尖圆润,连个薄茧都没有。
在这个绝大多数人都要从事体力劳动的年代,这双手本身就足够可疑。
“我...我家境可能还不错...”她试图解释。
“家境不错?”
魏国锋微微挑眉,“那你更应该记得自己是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
为什么穿着这么普通的衣服,却独自出现在城西的河边?”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每个都首击要害。
莫忘忧哑口无言。
她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悖论:如果想要证明自己无害,就需要一个清白的来历;可她的来历,偏偏是这个时代最无法解释的秘密。
见她沉默,魏国锋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现在是新社会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警告,“任何企图破坏革命成果的行为,都不会被容忍。”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她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他在怀疑她的身份,怀疑她是不是敌特,或者有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在这个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下场可想而知。
“我不是...”她急急地想要辩解,却因为太过急切而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每一声咳嗽都震得胸腔发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一部分是生理反应,一部分却是真实的恐惧和无助。
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在她的意识深处,突然“看”到了一个约莫五立方米大小的空间。
那空间像是悬浮在虚无中,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角放着一个小布包——那是她穿越前,随手塞进外套口袋的几颗水果糖和一支口红。
是幻觉吗?
还是...“喝点水。”
魏国锋递过来一个搪瓷缸子,打断她的愣神。
她接过缸子,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那不是幻觉。
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小口啜饮着温水,大脑飞速运转。
那个空间...是随她一起穿越过来的吗?
里面的东西...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
“魏书记,”她放下缸子,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我可能...真的想不起太多事情了。
但我记得,我父母...可能己经不在了。”
她选择性地吐露部分“真相”——孤儿的身份。
这与她现代的身世吻合,也最能博取同情。
魏国锋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而且,”她继续道,声音依旧虚弱,却多了几分坚定,“我不是坏人。
如果我是坏人,怎么会让自己差点淹死在河里?”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有力的自证。
魏国锋沉默了。
他审视着她,目光中的锐利稍稍减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
良久,他站起身。
“你先好好休息。”
他说道,语气依旧平淡,“关于你的身份,组织上会继续调查。
在查明之前,你就暂时住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
这是要软禁她了。
莫忘忧心里一沉,却只能点头:“谢谢魏书记。”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希望你配合调查,不要做任何...不明智的事情。”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
莫忘忧瘫软在床铺上,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与魏国锋的这次交锋,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她像一个走钢丝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而那个神秘出现的空间,是她唯一的、不确定的依仗。
她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再次“看”向那个意识深处的空间。
水果糖和口红静静地躺在角落里,与现实隔着无法逾越的时空。
在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里,她该如何利用这唯一的金手指,为自己谋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