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灰墙与旧犬城市的边缘,灰墙像一道生了锈的伤疤,把喧嚣和这里隔开。
陈默的修车铺就窝在这道伤疤的褶皱里,铁皮屋顶被岁月啃出一个个坑洼,下雨时,
雨点砸在上面,会奏出一阵稀稀拉拉的、带着潮气的鼓点。修车铺的门永远是半开着的,
露出里面油污斑驳的地面和各种零件——它们像被遗弃的骨骼,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陈默是这里唯一的主人,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皮肤被机油和日光烙成了深褐色,
手指粗壮,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掉的黑垢。他话不多,一天里说的最多的,
大概是跟那些来修车的主顾讨价还价时的几句嘟囔,
或者是对着墙角那只老狗“阿黑”发出的、含混不清的呼唤。阿黑是一只德国牧羊犬,
只是毛色远不如血统书上那般鲜亮纯粹,它的黑棕相间的皮毛早已失去了光泽,
像一块在泥水里泡了太久的旧呢子。它老了,老得连站起来都要喘几口粗气,
浑浊的眼睛里时常蒙着一层白翳,只有听到陈默那声“阿黑,吃饭了”时,才会勉强抬起头,
慢吞吞地挪到食盆边。没人知道阿黑跟了陈默多少年,
就像没人知道陈默为什么会守着这么个破修车铺一样。有人说,陈默年轻时是个赛车手,
因为一场事故废了腿,也丢了梦想,才躲到这角落;也有人说,他是为了等一个人,
一个开着红色跑车、再也没回来的女人。陈默从不辩解,只是在听到这些猜测时,
会默默地给阿黑添上一勺狗粮,然后蹲在旁边,看着阿黑艰难地咀嚼,自己也点上一根烟,
让烟雾把那些流言和往事一起吞进肚子里。这天下午,太阳被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
风卷着墙根的尘土,在修车铺门口打了个旋。陈默正在修理一辆旧捷达的发动机,
扳手敲击零件的声音单调而沉闷。阿黑趴在门口的阴影里,耳朵却忽然动了动,它抬起头,
朝着修车铺对面那条狭窄的小巷望去。巷口传来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像是什么小动物被遗弃了。陈默没在意,这种事在城市边缘太常见了。但阿黑却不这么想,
它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着巷口走去。“阿黑,回来。”陈默头也没抬,
习惯性地喊了一声。阿黑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某种陈默读不懂的执拗。
它没停下,继续慢吞吞地挪进了巷子里。陈默皱了皱眉,手里的扳手停了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工具,跟着阿黑走了过去。巷子里比外面更暗,
墙壁上贴满了褪色的小广告,风一吹,边角哗哗作响。在巷子深处一个废弃的纸箱后面,
阿黑正低着头,鼻子凑近一个小小的、白色的一团。是一只小狗,看起来刚出生没多久,
眼睛还没睁开,浑身的奶毛稀稀拉拉,正虚弱地蠕动着,嘴里发出细弱的呜咽。
它被人用一个破布包裹着,扔在了这里,像是一件被随手丢弃的垃圾。
阿黑的鼻子轻轻碰了碰小狗,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温柔的、类似呼噜的声音。
它回头看了看陈默,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竟罕见地有了一丝光亮。陈默蹲下身,
看着这只被遗弃的小生命,又看了看身边的阿黑。他叹了口气,伸出粗糙的手指,
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狗的身子——很轻,像一片羽毛。“你这老家伙,还想捡个麻烦回来?
”陈默嘴里抱怨着,却已经动手把小狗和那个破布一起抱了起来。阿黑立刻凑了过来,
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腿,喉咙里的呼噜声更响了。陈默抱着小狗回到修车铺,
找出一个闲置的塑料盆,铺上干净的旧毛巾,把小狗放了进去。他又翻箱倒柜找了些奶粉,
冲了一小碗温奶,用针管一点点喂给小狗。小狗似乎饿坏了,拼命地吮吸着针管,
粉红色的小舌头快速地动着。喝完奶,它满足地哼唧了一声,蜷缩在毛巾里,很快就睡着了。
陈默坐在一旁,看着熟睡的小狗,又看了看趴在不远处的阿黑。阿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狗,
那眼神专注得不像一只老狗。“行吧,”陈默低声说,像是在对阿黑,又像是在对自己,
“以后就叫你‘小白’吧。”第二章 铁与毛的温度小白的到来,
像一颗石子投入了陈默和阿黑原本沉寂的生活,漾开了圈圈涟漪。
陈默的生活开始有了新的节奏。每天清晨,他不再是只给阿黑准备食物,还要给小白冲奶粉,
看着它笨拙地爬动、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白天修车时,
他会把小白放在一个铺着软布的纸箱里,放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小白醒着的时候,
就会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充满油污和金属味的世界,偶尔发出几声奶气的叫唤,
给沉闷的修车铺带来一丝生气。阿黑则成了小白最忠实的守护者。它会时不时地走到纸箱边,
用鼻子轻轻顶一下,或者趴在旁边,用那双老眼温柔地注视着。有一次,
一只麻雀飞到修车铺门口,叽叽喳喳地叫着,小白被惊动了,发出了害怕的呜咽。
阿黑立刻警惕地站起来,朝着麻雀低吼了一声,那声音虽然因为年老而有些沙哑,
却足以把麻雀吓飞。从那以后,阿黑守在小白身边的时间更多了。陈默看在眼里,
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发现自己修车时,
会不自觉地抬头看看纸箱里的小白;吃饭时,会先看看小白的奶够不够热;甚至晚上睡觉前,
也要去看看小白有没有踢开毛巾。他开始更多地和阿黑、小白说话,虽然大多是些自言自语。
“小白啊,你这小家伙,吃这么多,以后可得长成个壮实的狗才行。”“阿黑,你看你,
现在跟个保姆似的。”这天,一个常客来取车,是个穿着光鲜的年轻人,
开着一辆崭新的SUV。他看到修车铺里多了两只狗,尤其是看到小白时,愣了一下。
“陈师傅,你还养了这么个小东西?”年轻人笑着问。陈默点点头,
脸上难得地有了一丝笑意:“捡的,小家伙命大。”年轻人凑近看了看小白,
又看了看趴在一旁的阿黑,若有所思地说:“陈师傅,你这修车铺虽然破,但有点意思。
一只老狗,一只小狗,再加你这个……老修理工,跟个小世界似的。”陈默没接话,
只是拿起抹布擦了擦手。但他心里却记下了“小世界”这三个字。日子一天天过去,
小白渐渐长大了。它的眼睛睁开了,是一双清澈的、像玻璃球一样的眼睛,
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它开始摇摇晃晃地学走路,经常会不小心撞到纸箱壁,
然后发出委屈的叫声。阿黑总是第一时间过去,用鼻子把它轻轻拱回来。
陈默的修车铺也似乎因为这两个生命的存在,变得不那么冰冷了。墙上的油污好像淡了一些,
空气中除了机油味,偶尔也会飘来一丝狗身上的、暖暖的气味。有一天,陈默接了个活,
要去城郊的一个报废车场拆点零件。他本来想把阿黑和小白留在铺子里,
但阿黑却固执地跟在他身后,怎么赶都不走。小白也在纸箱里叫个不停,
像是知道他要离开似的。无奈之下,陈默只好把小白放进一个背包里,
带着阿黑一起上了他那辆同样老旧的皮卡。报废车场里堆满了各种废弃的汽车,
像一座钢铁的坟墓。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阿黑警惕地跟在陈默身边,
鼻子不停地嗅着。陈默把背包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拉开拉链,小白探出头来,
好奇地看着周围的“钢铁森林”。就在陈默专注地拆卸一个零件时,
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阿黑突然竖起耳朵,朝着一个方向低吼起来。陈默心里一紧,
顺着阿黑的目光看去,只见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手里还拿着钢管。“喂,老头,这地方是你随便来的?”为首的一个黄毛喊道。
陈默认得他们,是附近有名的混混,经常在报废车场里敲诈勒索。他把工具往地上一放,
站起身,挡在了背包和阿黑前面。“我来拆个零件,马上就走。”陈默的声音很平静,
但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黄毛嗤笑一声,挥了挥手里的钢管:“这地方是我们罩着的,想走?
先交点过路费!”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阿黑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对着黄毛低吼起来。
它虽然老了,但那股属于牧羊犬的威慑力还在。黄毛被阿黑的举动激怒了,骂了一句,
挥着钢管就朝阿黑打去。“阿黑!”陈默大喊一声,想要阻止,但已经晚了。
就在钢管即将落下的瞬间,一直安静待在背包里的小白,
突然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一样窜了出来,它虽然小,却极其勇敢地扑向了黄毛的脚踝,
狠狠地咬了一口。黄毛疼得“嗷”地一声叫了出来,低头一看,
居然是那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狗。他又惊又怒,抬脚就想踢小白。就在这时,
阿黑猛地冲了上去,用身体挡住了小白,同时对着黄毛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它的毛发因为愤怒而炸开,眼神里充满了凶狠,完全不像平时那只温顺的老狗。
陈默也反应了过来,他抄起身边一根废弃的铁棍,朝着黄毛他们走去。
那几个混混没想到这老头和两只狗这么凶悍,尤其是看到阿黑那不要命的样子,
心里也有些发怵。黄毛甩了甩脚,恶狠狠地瞪了陈默一眼:“你给我等着!”说完,
带着人悻悻地走了。危险解除,陈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蹲下身,看着阿黑和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