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的移动咖啡车成了都市解忧杂货铺。那位每天来喝中烘美式的庄先生，
总带着一只会对我翻白眼的猫。直到某天他突然问我：“你往咖啡里掺了心事？
”后来苏丹佬要求我与他结婚时，庄先生一把搂住我：“抱歉，
她在我杯里偷放了方糖——在十年前。”哥的咖啡车，名字土得掉渣，
叫“我在等风也在等你”，说是移动的，但那辆破二手厢货基本上就在创意园区角落生了根。
我，临时守摊儿的，技术马马虎虎，全靠我哥那几句“差不多就行”撑腰。直到庄先生出现。
他第一次来，是个灰蒙蒙的早晨，人清瘦，衣服挂身上空荡荡的，手里拎着个宠物航空箱。
箱门打开，一只胖得像毛球似的银渐层探出头，睥睨天下般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我身上，
清晰明了地翻了个白眼。“美式，谢谢。”他的声音比人看起来有点温度，但不多。从此，
他成了雷打不动的美式先生，总在下午三点十分出现，带着他那只会翻白眼的猫，
名字倒很霸气，叫“陛下”。陛下蹲在操作台一角，监督我磨豆、萃取，
眼神里的挑剔让我觉得自己在给它主子酿造毒药。庄先生话少，但偶尔几句，
能把我钉在原地。比如上次，我头天熬到后半夜，第二天整个人都虚浮着，
手更是软得不听使唤。给前面客人做拿铁时，奶缸在手里跟抹了油似的打滑，
拉花根本没个形状，最后奶泡上只蹭出一团歪歪扭扭的印子，乱得我自己都赶紧别开眼。
纠结半天，还是硬着头皮把咖啡端过去。庄先生早瞥见了我刚才那手“功夫”，
这会儿低头扫了眼杯里乱糟糟的奶泡，再抬眼时，语气里没半点责备，
反倒带着点轻描淡写的笃定：“你往里掺心事了？”我手一滑，钢杯差点砸脚上。
他好像能透过咖啡，尝出我脑子里一团乱麻的天气。这种感觉，
在他每次来那短短的十几分钟里，特别明显。我们只有这点交集，咖啡递过去，
零钱或者扫码，偶尔关于陛下掉毛量的简短交流，除此之外，是两个平行世界。
直到卡里姆出现。卡里姆是典型的苏丹男性模样，深褐皮肤在阳光下泛着细腻哑光。
短发微卷贴耳，浓黑粗眉下，眼窝微陷的深棕眼眸像浸了温水的黑曜石，专注又温和。
挺鼻带点圆润，厚唇笑时露白牙，还陷出浅梨涡，中和了轮廓的硬朗。
他对我那塑料水平的英语，表达了极大的赞美，
并对我的桃之夭夭拿铁我哥研发的诡异特调一见钟情——我怀疑他指的是对我这个人。
他天天来，语言不通，就靠翻译软件和夸张的肢体动作。直到那天，他递来的手机屏幕上，
不再是咖啡需求——一行中文静静躺着，
配着他那双格外认真的深棕眼睛：“我被你的眼睛吸引了，能不能问问你的心，
我想和你结婚。”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看着那行字，又看看他认真的脸，
第一反应是荒谬，第二反应是想把我哥揪回来挡枪。沟通？这怎么沟通？我手脚冰凉，
僵在原地，感觉整个创意园区的人都在看笑话。就在我恨不得钻进咖啡机里的时候，
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卡里姆旁边。是庄先生。他好久没来了。我那点没出息的欣喜，
像卡布奇诺表面的气泡，噗噗地冒出来。他也没多话，只是自然地站到卡里姆旁边，
用英语聊了起来。语速平稳，偶尔，他会偏过头，视线越过卡里姆的肩膀落在我这边，
问一句：“他之前也这样？”或者，“你桃之夭夭拿铁到底放了多少糖，
能产生这种化学反应？”我躲在操作台后面，像只受惊的鸵鸟，只胡乱点头或摇头。
他们聊了大概十分钟，卡里姆的表情从激动到困惑，再到最后有点垂头丧气。他看了我一眼，
眼神复杂，然后对庄先生说了几句什么，悻悻走了。世界总算清净了。
我这才磨磨蹭蹭地从我的堡垒后面挪出来，坐到顾先生对面的高脚凳上。“他说他英语不好，
口音重。”庄先生抿了一口他的美式，语气平常，“你下次直接告诉他你有男朋友就行了，
省麻烦。”他不知道卡里姆那惊世骇俗的求婚。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只“哦”了一声。“不用怕交流，”他抬眼，目光清清冷冷，“表达错误比不表达好。
”陛下在旁边的航空箱里，又对我翻了个白眼，仿佛在嘲笑我的怂包样。那天下午，
庄先生没像往常一样喝完就走，他陪着我在咖啡车边干坐了一个小时。大部分时间沉默，
看园区里人来人往，直到一个电话把他叫走。他走之后，我心里空了一块，像被挖走的，
不止那一个小时的光阴。再次见面，场面有点超现实。是在一个艺术画廊的开幕酒会，
我被我那不着调的闺蜜硬拉来充数。隔着香槟塔和西装革履的人群，我看见了庄先生。
他身边站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正低声和他说着什么。然后，
我就看见庄先生径直朝我走了过来。在全场不少目光的注视下，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不轻。他看向那个追过来的精致女人，语气是一种无奈的坦然：“妈，这就是我女朋友。
信了？”我脑子彻底宕机，感觉香槟塔的光晃得我眼晕。他侧过头，嘴唇几乎贴到我耳朵上，
温热的气息拂过，声音压得极低，带点我从未听过的恳求意味：“帮个忙，应付一下家里。
”我懵懵地点头，感觉他的手从我手腕滑下，坚定地握住了我的手。周围安静了一瞬。
那位“母亲”上下打量我，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庄先生，不，庄彦，这时却忽然笑了笑，
看向他母亲，语气平淡却扔下个炸弹：“没什么难理解的。她往我杯子里偷偷放方糖，
”他顿了顿，侧脸在画廊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从十年前就开始了。”十年？
我浑身一僵，差点把他的手甩开。我认识他满打满算，也才几个月！这谎扯得，
银河系都兜不住了吧？我整个人像被速冻在了画廊锃亮的地板上，
只有被庄彦紧握的那只手传来滚烫的、不真切的温度。十……十年？
我认识他满打满算不到半年！这谎撒得，连旁边的香槟塔听了都想自爆。
被庄彦称作“母亲”的女士，精致妆容下的嘴角先是一僵，
随即那层优雅的面具裂开丝难以置信的纹路，眼神里满是意外。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一个带着急意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是卡里姆！他怎么会在这里？显然，
他刚才清清楚楚听见了庄彦那句“女朋友”，深棕色的眼睛里此刻全是怀疑，
中文说得磕磕绊绊，却每个字都透着执拗：“女朋友？我不信！你们……证明！”说着，
他双臂一抱，往后退了小半步，那姿态分明是等着看两人如何应对，
活脱脱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空气瞬间凝固。庄母也停下脚步，冷眼旁观。证明？这怎么证明？
我头皮发麻，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庄彦握得更紧。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
眼神里没有任何预兆。然后，在我完全宕机、思维停滞的瞬间，他俯身，
温热的唇飞快地、轻轻地印在了我的脸颊上。一触即分。像一片羽毛掠过，
却带着原子弹的威力。我的大脑彻底蓝屏，嗡嗡作响，脸颊被亲到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
热意疯狂蔓延至全身每一个末梢神经。我僵在原地，眼睛恐怕瞪得比陛下日常翻的白眼还大，
一个字，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世界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和脸颊上那挥之不去的触感。
庄彦却已直起身，表情依旧平淡，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了下灰尘。他看向卡里姆，
语气甚至带点理所当然：“够了吗？”卡里姆张了张嘴，看看石化的我，又看看淡定的庄彦，
最终悻悻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彻底转身走了。庄母深深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最终也没再多说，离开了。危机暂时解除？可我完全无法思考。庄彦松开了我的手，
那滚烫的源头离开，带起一阵微凉的虚空。“走吧。”他说，尾音里掺了点若有若无的哑意，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变回惯常的语气：“先吃饭，吃完就离开这里。
”我像个被输入了简单指令的机器人，懵懵地跟着他走….坐上车，回到寂静的创意园区，
全程魂不守舍。那个吻……不是，那一下接触……像卡在程序里的致命错误，
让我所有系统瘫痪。直到站在“我在等风也在等你”咖啡车旁，
夜晚的凉风才稍微吹散了一点我脸上的热气。“今天……谢谢你。”我机械地说，
钥匙在手里捏得死紧。“不客气。”他站在月光下，轮廓清晰又模糊。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鼓起勇气，抬头看他，脸颊又开始发烧：“那个……十年……还有方糖……为什么是十年？
为什么是方糖？” 这问题此刻问出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执着。
他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那双总能看透我的眼睛，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深邃。
他没有立刻回答那个关于“谎言”的问题，反而朝我走近了两步。“我们其实见过，
”他开口，声音低沉，“在你很小的时候。”我愣住。“一个夏天，
probably 在某个社区花园，或者街角咖啡馆的露天座。”他似乎在回忆，
语速很慢，“你穿着小裙子，不怕生，跑起来像个小炮弹。我那时大概是个半大少年，
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大概是家里带来的、很苦的中药茶。
”他的描述勾不起我任何记忆碎片。“你跑过我旁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用漂亮糖纸包着的方糖，”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
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彩，“你看都没看，小手一扬，那块方糖就‘噗通’一声，
准准地掉进了我的杯子里。”我瞪大了眼睛。“然后你对着目瞪口呆的我，
露了一个缺了门牙的笑，转身又跑开了。”他继续说，嘴角似乎有极细微的、上扬的弧度，
“那杯苦茶，后来甜得发腻。”我张着嘴，脑子里试图拼凑出那个我毫无印象的画面。
一个小女孩，一块方糖，一个苦着脸的少年……这太……“所以，”他总结道，目光清亮，
“如果你哥，或者任何人问起，就说我们是在社区的流浪猫救助站正式认识的，
时间是一年半以前，共同喜欢那只脾气坏的三花猫。至于更早的……”他顿了顿，
“那是我的秘密存档。”他拿出手机：“加个好友。
我把‘陛下’和……可能需要你认领的那只‘三花猫’照片发你。”我机械地扫码，添加。
看着那个简单的“庄”字，感觉整个世界不仅光怪陆离，
还突然多了一层我从未知晓的、带着甜味的底色。所以，十年是假的。但那块方糖，
竟然是真的？他收起手机，最后叮嘱：“记住，救助站，一年半，三花猫。其他的，
”他目光扫过我依旧泛红的脸颊，声音放缓，“随机应变。”他转身融入夜色。我站在原地，
晚风吹过，脸颊被他亲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感觉。我打开咖啡车门，操作台上，
那只他下午用过的美式杯子还在。我拿起方糖罐，捏起一块，悬在杯口。所以，
不是谎言照进了现实。而是现实，在多年前那个夏天，就被一块莽撞的方糖，提前预定了吗？
方糖坠入残留的咖啡渍，无声无息。日子仿佛被投入了一块方糖，表面看似融化无踪，
实则悄悄改变了底味。我依旧守着“移动咖啡”，只是现在，看到方糖罐时会莫名走神，
脸颊偶尔会回忆起画廊那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庄彦还是会在下午三点十分出现，带着陛下，
点一杯美式。一切似乎没变，但有些东西就是不同了。他会多停留几分钟，
有时是问我要不要试试他新买的咖啡豆，有时只是沉默地并肩站一会儿，看园区里人来人往。
我们谁也没再提“十年”、“救助站”或是那个吻，像共同守护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天，我哥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他坚称是“艺术合伙人”组团去看什么先锋艺术展，
临走前拍着我肩膀：“妹啊，坚守阵地！哥给你带好吃的！” 于是，下午的咖啡车旁，
只剩下我和偶尔路过的风。然后，卡里姆就来了。他脸上带着一种“我就知道”的表情。
“Hello，”他走过来，这次没再用那惊世骇俗的中文，而是拿出了手机，
打开了翻译软件，开始笨拙地打字。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想给我哥发求救信号，
摸到空荡荡的口袋才想起他早就溜了。出于最基本的礼貌，也是不想显得太怂，
我勉强对他笑了笑，站在原地没动。他打好字，把屏幕转向我。
机械的女声朗读出来：今天天气很好。我：“……是的，还不错。”他点点头，
似乎很满意这开场，又开始埋头打字。你的咖啡，很好喝。我：“谢谢。”他继续。
我原本今天不打算来这个园区。我保持微笑，心里祈祷他打完这句就走吧。但下一秒，
翻译器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但我觉得你可能会在这里，所以我就来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我，深棕眼睛里带着固执的探究，手指飞快地移动。
我不相信你和他是男女朋友关系。你当时的表情，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然后用力按下最后一个键。翻译器无情地念出：更像是配合演出。！！！完了。
大脑再次熟练地进入宕机程序。脸颊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比上次被庄彦亲到烧得还厉害。
我想否认，想拿出“救助站一年半三花猫”的剧本，
想质问他凭什么这么认为……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所有的心理活动都写在脸上，估计正好佐证了他的“配合演出”论。怎么办？怎么办？！
我眼神慌乱地四处瞟，希望能凭空变出我哥或者任何熟人来解围，但周围空无一人。
操作台上的咖啡机沉默着，陛下不在，连个翻白眼的援军都没有。
就在我几乎要原地蒸发的时候，一个清冷熟悉，此刻听来如同天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哦？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我猛地回头，看到庄彦不知何时站在了几步开外，
手里没拎着陛下的航空箱，只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卡里姆，
最后落在我烧得通红的脸上，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卡里姆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闪过一丝被撞破的尴尬，但很快又被那种固执取代。庄彦没理会他，
径直走到我身边，非常自然地将文件袋放在操作台上，然后侧头看我，声音不高不低，
恰好我们三个都能听清：“不是说了让你别搭理这种没营养的搭讪？
”他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亲昵，像在责怪自家不省心的小朋友，“你的‘随机应变’能力，
看来还有待加强。”我张了张嘴，还是发不出声音，只能傻傻地看着他。他转而看向卡里姆，
用英语流利地说道：“先生，如果没什么正事，请不要打扰我女朋友工作。另外，
”他目光扫过卡里姆手里的翻译器，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基于不切实际的幻想进行推断，并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卡里姆的脸涨红了，
他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我们虽然我处于死机状态，又看看庄彦那副理所当然的护卫姿态，
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收起手机，转身快步离开了。直到卡里姆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我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差点瘫下去。庄彦适时地伸手扶住了我的胳膊。“吓到了？
”他问，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我点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感觉cpu还在过热重启中。
他松开手，拿起台上的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我：“给你哥的，他电话打不通。
顺便，”他顿了顿，看向我，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来看看某个容易宕机的小朋友，需不需要启动备用防护程序。”我接过文件，
指尖还有点抖。看着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劫后余生的感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窘迫混杂在一起，让我鼻子有点发酸。
“他……他说我像配合演出……”我小声嘟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告状意味。庄彦闻言，
低头整理了一下文件袋的封口，语气听不出情绪：“嗯，看出来了。”我猛地抬头看他。
他抬眼看我，目光沉静：“下次再有人这么说……”“怎么办？”我下意识追问。
他嘴角那细微的弧度似乎明显了一点点：“你就告诉他，不是配合演出。”“是条件反射。
”“——毕竟，被一块方糖砸中的后遗症，持续时间会比较长。
”庄彦那句“被一块方糖砸中的后遗症”像一句神秘的咒语，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条件反射？
后遗症？这比“十年谎言”和“救助站三花猫”加起来还要让我费解。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第二天，我哥一边哼着歌清理咖啡机，
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哎，老妹，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大概五六岁那会儿，
有次在街心公园，非要给一个坐在长椅上喝黑乎乎东西的小哥哥糖吃？妈拉都拉不住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