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三周年那天，闻听弦给了我一份礼物。一份签好她名字的离婚协议。白纸黑字，
像一张冰冷的死刑判决书，被她随手扔在餐桌上。旁边，是我花了一下午为她做的长寿面，
已经凉透了，坨成了一团。“时逾白，签了它。”她的声音，跟她的人一样，没有一丝温度。
像一把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我最后一点幻想。“别墅归你，
车库里的车随便挑一辆。另外，这张卡里有五千万。”她又推过来一张黑色的卡，
“足够你后半辈子什么都不用干，专心摆弄你那些没人要的破铜烂铁。”我死死盯着她。
闻听弦，我的妻子。今天她穿了一身高定礼服，刚从一场商业酒会回来，
浑身散发着成功和香水的味道。她美得不像真人，像橱窗里最贵的那个人偶，精致，昂贵，
但没有心。而我，刚从阁楼里钻出来，满手指甲缝都是黑色的机油，怎么洗都洗不掉。
身上的旧衬衫，还是三年前结婚时买的。我们之间，隔着一张长得能当跑道的红木餐桌，
也隔着一条用金钱和地位堆起来的银河。“为什么？”我开口，声音干得像砂纸。她笑了，
嘴角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像是听见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为什么？”她重复了一遍，
慢悠悠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城市的万家灯火，“时逾白，你装傻的样子真难看。
”“三年前，我需要一个傀儡丈夫来堵住家族的嘴，
而你需要一大笔钱给你那个快死的恩师交手术费。我们之间，从来都只是一场交易。
”“现在，交易到期了。”她转过身，目光冷得像寒霜，
“闻家需要一个能带来百亿合作的盟友，而不是一个躲在阁楼里，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废物。
”废物！这个词，像一颗生锈的钉子，被她亲手钉进了我的天灵盖。三年来，
这个词像苍蝇一样围着我。我岳母罗佩云骂我，闻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当着我的面说我，
连家里的保姆都在背后议论我。可我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词会从闻听弦的嘴里说出来。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不懂我。我以为，只要时间够长，石头也能捂热。原来，是我错了。
在她心里，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明码标价，随时可以丢弃的废物。桌下的手，
早已攥得骨节发白。我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是因为顾晏辞回来了？”我抬起头，
用尽全身力气，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她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一秒钟，
也许更短。她没有回头，声音却比刚才冷了一万倍。“这跟你没关系。”“没关系？
”我笑了，笑声嘶哑又难听，“顾晏辞！你的青梅竹马，华尔街归来的金融巨子！他一回国，
你就把离婚协议甩到我脸上！闻听弦，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时逾白！”她猛地转过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怒火，“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直呼他的名字！”资格。
我算个什么东西。是啊，我算什么东西？一个吃软饭的，一个靠老婆家活着的上门女婿。
在外人眼里，我娶了云城第一美女总裁闻听弦，是我祖坟喷了核动力青烟。
可他们谁都不知道，当年闻家资金链断裂，是我父亲，那个被他们嘲笑了一辈子的老钟表匠，
不眠不休三个月，修复了一座被所有专家判了死刑的宫廷御用座钟。
那座钟在国际拍卖会上拍出了九位数的天价，才把闻家从破产的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我父亲也因为那次修复，耗尽了最后的心血，油尽灯枯。他临终前，只求闻家老爷子一件事，
就是在我成年后，能让我和闻听弦完婚。老爷子一口答应。可老爷子走了之后，
他的儿子儿媳，我的岳父闻博涛和岳母罗佩云，就把这份救命之恩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嫌弃我的出身，更瞧不起我这身修修补补的手艺。要不是三年前，
闻听弦为了抵抗另一场她不喜欢的商业联姻，
把我这个“婚约对象”从故纸堆里翻了出来当挡箭牌，
我这辈子可能连闻家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这些往事，像电影快放一样在我脑子里闪过，
最后只剩下一声苦笑。我站起来，缓缓拿起那份冰冷的协议。“好。”我说。“我签。
”闻听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么痛快。她大概以为我会哭，会闹，
会抱着她的腿求她不要走。我拿起桌上的笔，笔尖悬在我的名字上方。“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她恢复了总裁的姿态，惜字如金。“给我三个月。”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清晰无比，“三个月后，我净身出户。你给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要。
”她漂亮的眉头皱了起来，像是在评估一份风险未知的合同。“时逾白，你在玩什么把戏？
欲擒故纵？我劝你省省，这套对我没用。”“不是把戏。”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只想完成一件事。一件对我来说，比命还重要的事。”那件事，就在阁楼上。
那座我爷爷呕心沥血设计，却至死都没能让它走起来的“星轨座钟”。
那是我们时家最后的尊严，也是我必须亲手解开的宿命。闻听弦盯着我看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会叫保安把我扔出去。“好。”她终于点了头，“我给你三个月。但你记住，
这只是延迟行刑。三个月后，你必须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她说完，转身就走。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在我心上凿一个洞。空荡荡的餐厅里，
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着那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长寿面，眼眶一酸，
有什么东西掉了进去。我快步走上阁楼，关上门，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这里是我的避难所。
闷热，潮湿，堆满了闻家人眼里的“垃圾”。但在我眼里，这些都是被时间遗忘的宝贝。
我走到阁楼最里面，掀开一块巨大的防尘布。“星轨座钟”露出了它的真容。
两米多高的紫檀木钟身，深蓝色的珐琅钟盘上，用碎钻镶嵌着整片星空。透过玻璃，
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比蚁巢还复杂的齿轮和零件。它停摆了五十年，像一头死去的巨兽，
安静地卧在黑暗里。我的手抚上冰冷的钟壳，像是能感觉到它微弱的、不甘的呼吸。
“老伙计，对不起了。”我轻声说。“我们，只剩下九十天了。”接下来的日子，
我彻底住在了阁楼。我把星轨座钟的所有零件，上万个，一个一个拆下来，编号，清洗，
检查，修复。那是一项足以逼疯任何一个正常人的工作。最小的零件，
需要用几十倍的放大镜才能看清。最细微的划痕，都需要用最古老的手法，
耗费几天几夜去打磨。我的手指上布满了新的伤口，旧的伤口结了痂，又被新的伤口划开。
我的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疼得像要裂开。但我感觉不到。只要我戴上单眼放大镜，
拿起镊子，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和这些时间的碎片。闻听弦几乎不回来。这个家，
成了她的旅馆。倒是我的岳母罗佩云，像一只闻到腥味的猫，三天两头跑来“视察”。
那天下午，我正在校准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游丝，阁楼的门被人一脚踹开。罗佩云捏着丝巾，
一脸嫌恶地走了进来。“听弦心善，给你三个月缓冲，你还真赖着不走了？
天天躲在这垃圾堆里装神弄鬼，给谁看呢？”她踩着高跟鞋，
在我那些宝贝零件旁边走来走去，眼神里的鄙夷能把人淹死。“我告诉你时逾白，
别做白日梦了！顾少爷已经跟我们家提亲了，等听弦跟你这个废物离了婚，他们马上就订婚！
你，最好识趣点，拿着钱赶紧滚！”我没理她，手里的动作没停。对付这种人，
沉默是最好的武器。我的无视彻底激怒了她。“你这个又聋又哑的废物！我跟你说话呢！
”她一个箭步冲上来，抬手就把我工作台上的工具盘整个扫到了地上。“叮零当啷！
”我耗费了几个星期才修复好的几十个微小零件，天女散花一样，撒了一地。
一个比米粒还小的擒纵叉，刚好滚到她的脚边。她抬起脚，那尖锐的鞋跟，
对准了那个小小的零件。“不要！”我疯了一样扑过去，整个人趴在地上，
用身体护住了那些零件。鞋跟没有踩到零件，而是狠狠地踩在了我的手背上。
“咔嚓”一声轻响。钻心的剧痛从手背传来，我能感觉到我的指骨裂开了。
但我死死护着地上的零件，咬着牙，一声没吭。“疯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罗佩云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尖叫着收回脚。“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扔出去！
把他这些破烂，全都给我当垃圾处理掉！”两个高大的保镖立刻冲了进来，
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就在他们要把我拖起来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是闻听弦。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眼神却冷得像冰。“听弦！你回来得正好！”罗佩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恶人先告状，
“你看这个废物！他疯了！为了这些垃圾，连命都不要了！我这是在帮你清理门户！
”“垃圾？”闻听弦的目光扫过一地狼藉，扫过我血肉模糊的手背，最后，
落在我身下护着的一个小小的齿轮上。她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在我的面前蹲下，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捏起了那个齿轮。她把它举到眼前，对着光。
那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齿轮上，用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工艺，雕刻着繁复的纹路。
“这不是垃圾。”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弹，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开。“这是艺术品。
”罗佩云懵了。我也懵了。这是我结婚三年来，第一次，从她嘴里，
听到对我做的事情的肯定。“都出去。”闻听弦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淡淡地命令。
罗佩云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还是不敢忤逆自己这个越来越有威严的女儿，
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带着人走了。阁楼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死一样的寂静。“你的手。
”她看着我，终于打破了沉默。“没事。”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去收拾地上的零件。手一动，
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她按住了我。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我震惊的事。她脱下西装外套，
就那么跪在了满是灰尘的地板上，开始帮我，一个一个地，
把那些比灰尘大不了多少的零件捡起来。她的动作很笨拙，甚至好几次都捏不起来。
但她没有放弃。她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此刻却跪在地上，任由灰尘弄脏她昂贵的套装。
“对不起。”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妈她……”“不怪你。”我打断她。
我们又沉默了。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眼睛有点红。“那座钟，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我看着她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它叫星轨。是我爷爷，我父亲，和我，
我们时家三代人的命。”“能修好吗？”“能。”我的回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在闪动。“我帮你。”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好像进入了一个奇怪的阶段。她依然很忙，
但每天都会抽出一个小时，来阁楼给我“帮忙”。其实，她什么也帮不上。
她只会把零件弄混，把工具放错地方。但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工作。
有时候，她会问我一些关于钟表的问题。“为什么这个齿轮要转得快一点？
”“游丝的作用是什么？”我都会耐心地跟她解释。她听得很认真，像个小学生。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或许，三个月后，她不会让我走了。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闻氏集团周年庆典，顾晏辞高调出席。我作为闻听弦的“合法丈夫”，也被要求到场。
闻听弦让人给我送来了一套价值不菲的西装。我穿在身上，却像一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浑身不自在。宴会厅里，顾晏辞像男主人一样，挽着闻听弦，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和吹捧。
而我，只能像个幽灵，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喝着闷酒。我听到无数人在议论。
“闻总和顾少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听说两家马上就要宣布婚讯了。
”“那那个上门女婿呢？”“一个修表的废物，你提他干嘛？晦气！”这些话，
我已经能做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真正让我心痛的，是闻听弦的态度。
她全程没有看过我一眼。仿佛我真的就是一团空气。终于，顾晏辞像是才发现我的存在，
他端着酒杯，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朝我走了过来。闻听弦跟在他身边，表情有些不自然。
“这不是时先生吗？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顾晏辞的语气充满了虚伪的关切。
“听说时先生是修复古董钟表的专家，正好，我最近得了个宝贝，想请时先生帮忙掌掌眼。
”他打了个响指，身后立刻有侍者托着一个蒙着天鹅绒的盘子上来。
顾晏辞一脸得意地掀开绒布。里面是一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古董怀表。“百达翡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