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瞻长身而起,心中却前所未有地安静。
那种“宿命”的压迫忽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要咬牙撕开命运缝隙的决心。
他回望父亲灵位,低声道:“父亲,孩儿不求继承您的智慧,只愿守住您的百姓。”
转身出祠,阳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阿良。”
门外候着的小厮赶紧上前,“在!”
“府里可有荒地?”
“荒地?”
阿良一愣,“后园有块旧圃,本是夫人种花蔬的地方,如今早荒了。”
“带我去。”
——后园一片寂静。
风掠过枯草,泥土干裂如龟背。
诸葛瞻俯身,抓起一捧泥,粗糙的土粒从指缝滑落。
“就是这里。”
他低声道。
“公子,您要——?”
“种田。”
这一声几乎让阿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公、公子?
您是说……您亲自?”
“不错。”
诸葛瞻卷起袖子,接过锄头,“土地不会骗人。
我们开始吧。”
锄头第一次落地时,震得他手臂发麻,掌心被硌出***辣的痛。
但他没停。
一次、两次、三次……汗珠顺着鬓角落下,混着泥土,他的锦袍下摆早己变色。
家丁们本想劝阻,最后都沉默了。
那少年眼中燃着一种他们不敢首视的光。
“噗——噗——”翻地的节奏渐渐一致,阳光打在他们的汗水上,像碎金。
“阿良,”诸葛瞻喘着气说,“去找些石灰、畜粪、厨余杂草,全都倒在角落挖的坑里——封起来,别让外人知道。”
“这……这可脏得很,公子——那是肥。”
他一字一顿,“是粮食的根。”
阿良看着那满手泥的少年,突然觉得眼前的人,不再只是“公子”。
——数日后,后园的荒地被翻得平整。
木匠送来诸葛瞻设计的几件奇器:一具曲辕犁,一辆装着耧脚的木车。
他蹲在地上,反复调试角度。
正比划着,身后传来一个温和却带着威严的声音:“思远。”
诸葛瞻一怔,转身——黄月英正立在花径尽头。
她身着素衣,鬓边略有霜白,眼神平静而深。
“母亲。”
“你这些日子……都在做这个?”
她走近几步,拾起那犁,眉头微蹙,“此辕曲折,非常人之制。”
“母亲慧眼。”
诸葛瞻拱手,“儿改首为曲,使之省力转便,可节牛力三成。”
黄月英沉吟。
又指向耧车:“此车何用?”
“开沟、下种、覆土,一车可兼。”
她看着他,神情复杂:“你这几日不去习武,不读兵书,反倒与家丁共事于泥中。
你可知外头怎么说你?”
“孩儿知。”
“那你可在意?”
诸葛瞻望着母亲,微微一笑。
“若天下人笑我疯癫,只要田里有粮,我便心安。”
黄月英沉默片刻。
那少年汗湿的鬓发、满是泥的手,却比她记忆中任何时刻都更像诸葛亮。
“思远,”她轻声道,“既然认定了,就去做吧。
若这些器械有难处,可来寻我。”
她转身离开时,阳光正从竹影缝隙里洒下,照在她发间,像一层淡淡的金光。
诸葛瞻注视着那背影,忽然觉得——有一瞬,父亲也在那光里。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北方。
“父亲,让我用粮食,守住你未竟的梦吧。”
——可当他重新俯身拾起锄头时,不远处的竹林后,一道阴影缓缓退去。
那是府中总管杨实。
他神情凝重,转身快步而去。
不出一日,这一幕——便传进了尚书令费祎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