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的雾气淡得几乎看不见,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我总觉得那光里藏着东西,浑身不自在。
王瞎子靠在一棵树上,掏出发黄的烟袋锅子,手抖得半天没点着。
赵建军蹲在地上,脸色比纸还白,刚才在雾里受的惊吓还没缓过来,嘴里反复念叨着“走尸铃铛”。
“别念叨了!”
王瞎子猛地把烟锅往鞋底上磕了磕,独眼里冒着火,“现在不是怕的时候!
你们俩命大,没被那些东西拖走,可地质队的人呢?
那雾里的玩意儿既然能跟到山缝口,迟早会找到村子来!”
我心里一沉。
刚才光顾着跑了,压根没想过这茬。
那些“走尸”要是真追进村里,老老小小几十口人,怕是都得遭殃。
“那现在咋办?”
赵建军抬起头,眼里全是血丝,“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
王瞎子没说话,扭头看向我,那只浑浊的独眼里像是藏着什么话。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刚想开口,他突然摆了摆手:“先回你家再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们三个没再多说,闷头往村子的方向走。
林子里静悄悄的,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只有我们的脚步声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跟刚才雾里听到的拖拽声有些像,听得我后脖颈子首冒凉气。
快到村口时,王瞎子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一棵老松树:“你们看那树干。”
我和赵建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松树离地一人多高的地方,树皮像是被什么东西刮掉了一大块,露出里面发白的木质。
而在那片剥落的树皮上,赫然印着一个暗红色的印记。
那印记看着像是个字,歪歪扭扭的,像是用手指蘸着血写上去的。
“这是……啥字?”
赵建军声音发颤。
我凑近了些,眯着眼睛辨认了半天,心里猛地一揪——那字看着像个“棺”字,只是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是一条血红色的蛇,顺着树干往下爬,在离地半尺的地方钻进了泥土里。
“棺……”我念出这个字的时候,嗓子干得发疼。
王瞎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烟袋锅“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是它……是黑风口的东西追来了!
这字是记号,它在告诉我们,它知道我们藏在哪儿!”
“谁?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赵建军追问。
王瞎子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捡起烟袋锅,声音嘶哑地说:“是守棺的……当年你爷爷他们惹了不该惹的,那东西记了几十年,现在总算找到机会了。”
“守棺的?”
我想起爷爷《走山记》里那句“棺中物,不可取”,“是守着那口诡棺的东西?”
王瞎子点了点头,独眼里满是恐惧:“那玩意儿不是人,也不是鬼,是黑风口的地脉养出来的邪物。
当年你爷爷能活着回来,是走了狗屎运,可这债迟早要还,现在……轮到你了。”
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闷得喘不过气。
合着我从一出生,就被这莫名其妙的“债”缠上了?
“先别管这些,回屋再说。”
王瞎子拽了我一把,“那东西既然留了记号,短期内不会动手,它是在等……等我们自投罗网。”
我们三个快步回到家里,王瞎子反手就把院门闩上,又把屋里的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连条缝都没留。
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灶台上那盏煤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把我们三个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跟活物似的。
“现在能说了吧?”
我盯着王瞎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爷爷在黑风口到底做了什么?
那守棺的又是个啥玩意儿?”
王瞎子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着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张皱巴巴的脸,看着格外诡异。
过了足足一袋烟的功夫,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事……得从五十年前说起。”
五十年前,王瞎子还不是瞎子,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跟着我爷爷陈守义“走山”。
那时候东北这边管他们这种人叫“土耗子”,专找山里的老坟古墓,挖点东西出来换钱。
“你爷爷那时候是这一带最厉害的‘掌眼’,”王瞎子的语气里带着点佩服,“看山形辨风水,找古墓一找一个准。
但他有个规矩,只碰明清的坟,年代太久远的不碰,看着邪性的不碰。”
可那年冬天,出了点事。
王瞎子的弟弟得了急病,要一大笔钱救命,他求到我爷爷头上。
正好那时候有个从关内来的“客商”找到我爷爷,说黑风口有座大墓,里面有件能治百病的“宝贝”,只要能弄出来,开价十万块。
“十万块在那时候,能买半条街的房子。”
王瞎子苦笑了一下,“你爷爷本来不想去,可架不住我天天哭着求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他们一共去了八个人,除了我爷爷和王瞎子,还有六个都是常年在山里讨生活的汉子,个个身强力壮。
出发前,村里的老萨满(东北对萨满教巫师的称呼)拦着他们,说黑风口是“地眼”,埋着不干净的东西,劝他们别去送死。
“那时候年轻气盛,哪听得进劝?”
王瞎子叹了口气,“我们带足了家伙事,罗盘、洛阳铲、黑驴蹄子,还有你爷爷祖传的那本《走山记》,就进了山。”
黑风口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邪门。
刚进去就迷了路,罗盘指针乱转,天上的太阳看着像是个绿幽幽的鬼火,周围的树长得歪歪扭扭,树枝都朝着一个方向伸展,像是在朝拜什么东西。
“走了三天,干粮快吃完了,才找到那地方。”
王瞎子的声音开始发颤,“那根本不是什么古墓,是个天然形成的溶洞,洞口被巨石堵着,石头上刻着好多看不懂的字,还有……还有好多青铜铃铛,挂在石头缝里,风一吹就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巨石挪开一条缝。
进去之后,发现溶洞里别有洞天,正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
那棺材是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表面光溜溜的,没有任何花纹,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你爷爷当时就说不对劲,”王瞎子咽了口唾沫,“那棺材看着不像凡物,而且溶洞里太干净了,连点灰尘都没有,就像……天天有人打扫一样。”
可那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那六个汉子见钱眼开,不听我爷爷劝阻,拿着撬棍就想去开棺。
就在他们的撬棍碰到棺材盖的瞬间,溶洞里突然响起了铃铛声。
不是洞口那些铃铛,是从棺材里传出来的。
“叮铃……叮铃……”王瞎子学着那声音,听得我头皮发麻,“那声音一响,溶洞里的灯全灭了,伸手不见五指。
我们就听见那六个汉子惨叫,一个接一个,喊得撕心裂肺,可我们啥也看不见,只能听见骨头被嚼碎的声音……”我和赵建军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出。
灶台上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影子里钻出来。
“后来呢?”
我声音发颤地问。
“后来……你爷爷拉着我就往外跑。”
王瞎子的独眼里满是惊恐,“跑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棺材盖开了条缝,里面伸出一只手,惨白惨白的,指甲有半尺长,正抓着最后一个汉子往里面拖……那汉子的脸就在我眼前,眼睛瞪得溜圆,嘴里还在喊‘救命’,可我……我腿都吓软了,啥也做不了。”
他说到这儿,突然捂住脸,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手,指着自己那只瞎了的眼睛:“跑出溶洞的时候,一块石头从上面掉下来,砸瞎了我这只眼。
要不是你爷爷把我拽出来,我早就成了那东西的点心了。”
他们俩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回来之后,我爷爷就像变了个人,再也不提“走山”的事,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出来之后就把那本《走山记》锁了起来,还在后山老樟树下埋了个箱子——也就是我找到的那个,里面装着青铜铃铛、地图和册子。
“你爷爷说,那棺材里的东西没出来,是因为我们没把‘棺中物’拿走。”
王瞎子看着我,“他从溶洞里顺手带出来个铃铛,说这东西能暂时稳住那玩意儿,让它离不开黑风口。
可他也说过,这法子治标不治本,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现在看来,那一天到了。
“那……那守棺的到底是啥?”
赵建军的声音都在发抖。
王瞎子摇了摇头:“不知道。
没人见过它的全貌,只知道它在黑风口待了不知道多少年,守着那口诡棺,谁碰棺材,它就杀谁。”
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煤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爷爷的话、王瞎子的回忆、雾里的走尸、树上的血字……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那地质队的人……”赵建军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是不是己经……”没人接话。
但我们都清楚,在那种地方遇到那种东西,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咚……咚……咚……”像是有人在用石头砸门,节奏很慢,一下一下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我们三个瞬间僵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
这时候谁会来?
王瞎子猛地吹灭了煤油灯,屋里一下子陷入黑暗。
他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说:“别出声,可能是……守棺的找来了。”
我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手里的工兵铲。
赵建军也掏出了腰间的匕首,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咚……咚……咚……”砸门声还在继续,不急不缓,像是在跟我们耗时间。
透过门缝,能看到外面有个黑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那砸门的声音,就是从它那边传来的。
过了约莫十分钟,砸门声突然停了。
我们三个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静,死一般的静。
就在我们以为那东西走了的时候,院门上突然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门板。
那声音又尖又细,听得人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怎么办?”
赵建军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门板上像是被抠掉了一块木头。
紧接着,一道惨白的光从门板的破洞里透了进来,在地上投下一个细长的影子。
那影子在地上慢慢蠕动,像是一条蛇,朝着屋里爬来。
王瞎子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糯米,猛地朝着那道影子撒了过去。
糯米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那道影子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了回去。
“管用!”
王瞎子低喝一声,又掏出一把糯米攥在手里。
外面的刮门声停了。
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了。
我们三个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黑暗中,谁也没说话,但都能感觉到彼此的恐惧。
过了好一会儿,王瞎子才摸索着点燃煤油灯。
昏黄的灯光亮起,我们看向院门口,只见门板上果然破了个洞,洞边的木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样,参差不齐。
“是守棺的吗?”
我问。
王瞎子摇了摇头:“不像。
那玩意儿没这么……弱。
刚才那东西,更像是……被它控制的走尸。”
“走尸?”
我想起录音笔里的内容,“就是雾里那些东西?”
“对。”
王瞎子点了点头,“守棺的能控制那些走尸,让它们出来打探消息,或者……杀人。
刚才那只是试探,真正的大家伙还在后面。”
我心里一沉:“那我们现在咋办?
坐以待毙?”
“不能坐以待毙。”
王瞎子看着我,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你爷爷当年留下那本《走山记》,肯定不是让你等死的。
里面一定有对付守棺的法子,还有……怎么把铃铛送回去,彻底了断这事。”
我赶紧把那本线装册子拿出来,借着煤油灯的光仔细翻看。
前面几页都是些记录,哪个山有古墓,哪个地方有危险,没什么特别的。
翻到后面,字迹越来越潦草,甚至有些字被墨点盖住了,很难辨认。
“你看这里!”
赵建军突然指着其中一页。
我凑过去一看,只见那页上写着:“黑风口,地眼藏,诡棺沉,青铜响。
守棺者,非人非鬼,乃地脉之精所化,惧……”后面的字被一大团墨渍盖住了,看不清。
“惧什么?”
我急得不行,用手指去抠那墨渍,可纸都快抠破了,还是看不清。
“别急,再找找。”
王瞎子也凑了过来。
我们三个一页一页地翻,眼睛都快看花了,终于在最后一页找到了一行小字,像是后来加上去的,字迹有些颤抖:“月圆之夜,诡棺开,血祭青铜,方可平息。
若寻得‘镇魂钉’,或可镇之。”
“月圆之夜?”
我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了看窗外,虽然看不到月亮,但我记得,今晚就是月圆。
王瞎子的脸色也变了:“糟了!
今天是十五!”
“血祭青铜……是什么意思?”
赵建军问。
王瞎子摇了摇头:“不知道。
但‘镇魂钉’我听说过,是古时候用来镇压邪物的东西,一般用玄铁打造,上面刻着符咒,威力很大。
你爷爷的意思是,要么用青铜铃血祭,要么找到镇魂钉,才能对付守棺的?”
“可我们哪有镇魂钉?”
赵建军急道,“血祭青铜……难道要用血喂那铃铛?”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地图,地图上标注黑风口的位置旁边,似乎有个小小的标记,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说不定就是镇魂钉的位置?
“不管了。”
我猛地站起身,“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去黑风口。
要么找到镇魂钉,要么弄清楚血祭是怎么回事,否则我们都得死,村里的人也得遭殃。”
王瞎子点了点头:“我跟你去。
你爷爷当年救过我,这债我也得还。”
赵建军犹豫了一下,也站了起来:“我也去。
队里的人就算死了,我也得把他们的尸骨带回来。
而且……那录音笔里,他们好像发现了镇魂钉的线索,只是没来得及说清楚。”
“真的?”
我眼睛一亮。
“嗯,”赵建军点头,“录音快结束的时候,我好像听见有人喊‘钉子……在棺材下面……’,当时太乱了,没听清。”
棺材下面?
我赶紧拿起地图,借着灯光仔细看。
黑风口的红点旁边,果然有个小小的三角形标记,旁边用更小的字写着:“棺底,钉七枚。”
“找到了!”
我指着那个标记,“镇魂钉在诡棺下面,一共七枚!”
王瞎子凑过来看了看,独眼里闪过一丝希望:“好!
那就去拿镇魂钉!
只要拿到它,就不怕守棺的了!”
“可现在是晚上,黑风口的雾肯定更浓了,而且……月圆之夜,诡棺会开。”
我有点犹豫。
“越是这样,越得去。”
王瞎子咬了咬牙,“守棺的肯定以为我们不敢去,这正是机会。
等明天天亮,它有了防备,我们更难成事。”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也只能拼一把了。
“我们得准备准备。”
赵建军说,“我包里有炸药和雷管,实在不行,就用炸药炸它娘的!”
“别乱来!”
王瞎子赶紧拦住他,“那诡棺不能炸,万一炸出什么更可怕的东西,我们都得玩完。
而且守棺的怕什么还不知道,炸药未必管用。”
我们三个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带足干粮和水,带上工兵铲、匕首、手电筒,还有爷爷留下的那把旧铲。
王瞎子从家里翻出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说是当年从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