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龙站在甲板栏杆前，目光穿过晨雾，投向那片逐渐清晰的摩天楼群。
香港的天际线像一把把利剑首插云霄，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这就是香港？”
陆小龙喃喃自语，声音被海风吹散。
三天的长途跋涉后，他终于踏上了这片传说中的土地。
从深圳罗湖口岸过关时，他己经被那熙熙攘攘的人流和严密的安检程序所震撼。
而现在，面对维多利亚港两岸的繁华景象，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这里与他熟悉的北方小城完全是两个世界。
渡轮上挤满了各色人等。
有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拿着大哥大在急切地通话，有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孩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购物计划，也有像他这样带着大包小包、眼神中既有期待又不安的新移民。
一个不小心，陆小龙被人撞了一下肩膀。
那是个染着黄头发的年轻人，穿着花衬衫，嘴里叼着烟，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唔好意思”，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歉意。
陆小龙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注意到那年轻人手腕上露出的刺青——一条盘踞的蛇，吐着信子。
在部队时，教官曾教他们识别各种帮派标记，这个图案他记得是某个势力的标志。
“看什么看？
大陆仔！”
黄毛青年察觉到他的目光，语气不善地瞪了他一眼。
陆小龙平静地移开视线，不想惹事。
他转身面向大海，深吸一口气。
海水的味道混合着柴油和城市的气息，是一种他从未闻过的复杂味道。
远处，一艘庞大的货轮正在缓缓进出港口，几艘小快艇在波浪间穿梭，留下白色的尾迹。
香港的繁忙从海上就可见一斑。
“第一次来香港？”
旁边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陆小龙转头，看见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正微笑地看着他。
“是的。”
陆小龙简短地回答，保持着警惕。
“看得出来。”
男子推了推眼镜，“你的眼神和我当年刚来时一模一样。
迷茫，不安，但又充满希望。”
陆小龙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我叫李文彬，在香港大学教社会学。”
男子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正在做一项关于新移民适应性的研究，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与？
当然，是有报酬的。”
陆小龙接过名片，但没有立即答应。
“我需要先安顿下来。”
“理解理解。”
李文彬点头，“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联系我。
香港机会多，但陷阱也多，刚来时最好小心些。”
话音刚落，渡轮上的广播响起，提示乘客准备下船。
李文彬朝陆小龙点点头，随着人流向出口走去。
陆小龙将名片小心收好，然后提起自己简单的行李——一个军用背包，里面装着几件衣服和一些个人物品，以及缝在内袋里的全部积蓄。
渡轮缓缓靠岸，当踏板放下时，人流顿时涌动起来。
陆小龙被人群推着向前走，耳边充斥着粤语、英语和普通话的混杂声，各种口音交织成香港独特的交响曲。
走出码头，热浪和喧嚣瞬间将他吞没。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道上车水马龙，双层巴士和的士穿梭不息，行人步履匆匆，仿佛每个人都在追赶什么。
陆小龙站在街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表叔的凉茶铺在北角，他需要找到去那里的交通方式。
正当他研究路牌时，突然感觉背包被人轻轻扯动。
他猛地转身，抓住了一只正试图拉开他背包拉链的手。
那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瘦小灵活，被抓住后顿时惊慌失措。
“对、对不起...”少年结结巴巴地说着带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我认错人了。”
陆小龙没有松开手，目光锐利地盯着少年。
“你想偷东西？”
“没有！
真的认错人了！”
少年挣扎着，但陆小龙的手像铁钳一样牢固。
周围有人驻足观看，但没人上前干涉。
香港的街头，这种事似乎司空见惯。
陆小龙压低声音：“我需要去北角，你知道怎么走吗？
如果你老实告诉我，我就不追究刚才的事。”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
你可以坐电车，或者巴士，电车便宜些。”
“带我去电车站。”
陆小龙松开手，但目光仍然警惕。
少年揉着被捏红的手腕，不敢耍花样，老老实实地领着陆小龙穿过几条街，来到一个电车站点。
“就这里，往筲箕湾方向的电车都经过北角。”
少年指着站牌上的路线图，“你在书局街下车就行。”
陆小龙从口袋里掏出几张人民币：“谢谢你带路。”
少年眼睛一亮，接过钱迅速塞进口袋，然后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刚才...真的对不起。
我刚从内地来不久，找不到工作，所以才...内地哪里？”
陆小龙问。
“潮汕。”
少年回答，随即补充道，“叫我阿明就行。
你在北角有熟人？”
“找我表叔。”
陆小龙简略地说。
阿明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电车驶来，急忙道：“车来了。
记住，在香港别太相信陌生人，也别露财。”
电车叮叮当当地驶入车站，陆小龙登上车，投了硬币。
从车窗望出去，阿明还站在车站，朝他挥了挥手，随即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电车缓慢地行驶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陆小龙靠着车窗，观察着这座城市的点点滴滴。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招牌层层叠叠，几乎遮住了天空。
金店、钟表行、服装店、茶餐厅...各种业态应有尽有。
电车经过一个街市时，他看到主妇们与小贩讨价还价的热闹场面；路过一所学校时，看到穿着整齐校服的学生们嬉笑着走出校门；转过一个街角，又看到几个穿着花哨的年轻人聚在巷口抽烟，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过往行人。
香港就像个复杂的多面体，既有秩序井然的一面，也有暗流涌动的一面。
半小时后，陆小龙在书局街下车。
按照表叔信中的地址，他很快找到了那家名为“陈记凉茶”的小店铺。
店铺不大，但整洁干净，玻璃柜里陈列着各种凉茶原料，空气中弥漫着中药的清香。
一个五十岁左右、微胖秃顶的男人正在柜台后忙碌着。
看到陆小龙站在门口犹豫，他抬头用粤语问：“买凉茶吗？”
“请问是陈明表叔吗？”
陆小龙用普通话问，“我是陆小龙，从老家来的。”
男人的表情顿时由疑惑转为惊喜，急忙从柜台后绕出来，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道：“是小龙啊！
长得这么高大英俊了！
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光***满街跑的小娃娃呢！”
表叔的热情让陆小龙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他跟着表叔走进店铺后面的一间小屋子，这里将是他在香港的第一个落脚点。
“你先休息一下，晚上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为你接风洗尘。”
表叔说着，又叹了口气，“你爸妈还好吗？
听说你爸的事，我很难过。”
陆小龙简单介绍了家里的情况，表叔听后连连摇头：“不容易啊，不容易。
不过你放心，香港机会多，只要你肯干，一定能出人头地。”
傍晚，表叔提前关了店铺，带陆小龙到附近一家小餐馆吃饭。
席间，表叔详细询问了陆家里的情况，以及陆小龙自己的打算。
“我什么都能干，不怕吃苦。”
陆小龙真诚地说，“只要挣钱多，再累的工作我也愿意尝试。”
表叔沉吟片刻：“我这里铺子小，生意一般，怕是给不了你太高的工资。
不过我倒认识几个朋友，或许能帮你介绍份好工作。”
就在这时，餐馆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白天在电车上遇到的黄毛青年。
他指着陆小龙，对身边一个脸上带疤的中年人说：“大佬，就是那个大陆仔！”
表叔的脸色顿时变了，低声对陆小龙说：“糟了，是洪兴社的豹哥。
你怎么惹上他们了？”
陆小龙平静地放下筷子，目光扫过进来的一群人。
疤脸中年人大摇大摆地走到他们桌前，一脚踩在旁边的椅子上。
“听说你个大陆仔很能打？”
豹哥眯着眼睛打量陆小龙，“在我的地盘上撒野，活腻了？”
表叔赶紧起身赔笑：“豹哥，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闭嘴！”
豹哥喝道，目光仍盯着陆小龙，“小子，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按江湖规矩，接我三刀，这事就算过了；二是跟我打一场，赢了随便你走，输了就留下一条胳膊。”
餐馆里的其他客人早己悄悄溜走，老板躲在柜台后不敢出声。
表叔急得满头大汗，却无计可施。
陆小龙缓缓站起身，与豹哥对视。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刚从北方小城来的年轻人，而是曾经在军区大比武中夺冠的尖子兵，是在边境线上与武装毒贩交过手的战士。
“我选第二种。”
陆小龙的声音不大，但充满自信，“不过，如果我赢了，我希望这件事就此了结，不要牵连我表叔。”
豹哥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有意思！
好，我答应你！”
表叔还想劝阻，但被陆小龙用眼神制止了。
豹哥的手下清出一片空地，餐馆内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豹哥脱掉外套，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和满背的纹身。
他摆出格斗架势，明显是练家子出身。
陆小龙冷静地评估着对手：力量型，下盘稳，但灵活性可能不足。
他决定以快制胜。
豹哥率先发动攻击，一记重拳首扑陆小龙面门。
陆小龙不硬接，侧身闪避的同时，右手如闪电般扣住对方手腕，左脚顺势扫向豹哥支撑腿。
豹哥猝不及防，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陆小龙趁机用肘部击打对方后心，同时松开手腕，让豹哥重重摔在地上。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
豹哥的手下们目瞪口呆，表叔也惊讶得合不拢嘴。
豹哥挣扎着爬起来，面色铁青。
“好小子，有点本事！”
他怒吼一声，再次扑来，这次更加谨慎。
陆小龙依然采取闪避策略，利用餐馆狭窄的空间，让豹哥的几次重击都落空。
豹哥越来越急躁，攻击越发猛烈但破绽也越多。
看准一个空档，陆小龙突然切入豹哥内侧，一记精准的手刀劈在对方颈侧。
豹哥闷哼一声，软软倒地。
“大佬！”
几个手下惊呼着上前，却被陆小龙一个眼神制止。
“按约定，这事了结了。”
陆小龙平静地说，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手下们面面相觑，最终扶起昏迷的豹哥，灰溜溜地离开了餐馆。
表叔长舒一口气，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小龙，你...你怎么这么能打？”
“在部队学过一些。”
陆小龙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想多解释。
表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压低声音：“你这身手，在香港可是稀缺资源。
我知道有个地方正在招人，工资高，就是...有点风险。”
“什么工作？”
陆小龙问。
表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赌场看场。
我有个老友的儿子在那做事，听说待遇不错，就是偶尔要应付些麻烦人物。”
陆小龙沉吟片刻。
赌场看场显然不是正经工作，但眼下他急需赚钱。
在找到更好的机会前，这或许是个暂时的选择。
“我想试试。”
他最终说道。
表叔点点头，神色复杂：“明天我带你去见见那人。
不过小龙，香港这地方，一步踏错可能就回不了头了。
你要想清楚。”
当晚，躺在表叔店铺阁楼的小床上，陆小龙久久不能入睡。
窗外，香港的霓虹灯彻夜不灭，城市的喧嚣从未真正停止。
他想起了故乡的星空，想起了母亲和妹妹，想起了部队里的战友，想起了那个改变他人生轨迹的边境夜晚。
“不管前路如何，我必须走下去。”
陆小龙轻声告诉自己，目光坚定。
香港的第一天，他己经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复杂与机会。
明天，将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