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桌上摆着的唐家全家福照片，看着一脸青涩的方回舟和她自己，她半晌才回过神来。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她无助地喃喃自语。
很快，她就气急败坏地打给陈方，“是不是你告诉怀远的？方回舟是我继兄的事？”
“你胡说什么？”陈方一脸懵，“对了，你看热搜没？回舟的事被爆出来了。”
“爆出来了什么？”
“就是怀远他妈妈那起事故。”
“怎么可能？怀远不是已经……”
唐楚玥突然停了下来，一个想法突然冲入脑海，吓得她一激灵。
“不可能的，他那么爱我，答应我不再追究，肯定不会这样做的。”
“你醒醒吧，唐楚玥，想想当初他不顾一切的架势。”
“不会的，他永远不可能背叛我……”
“院长，您的快递，是……离婚协议，林教授寄来的。”
唐楚玥拿电话的手无力地垂下，用失神的双眼，呆呆看向秘书。
半晌才敢接过，抖着手看完后一言不发。
秘书见状忙悄悄退了出去。
唐楚玥就这样坐了许久，手机响了好长时间，她才麻木地按下接通键。
电话里传来方回舟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们都被林怀远那小子骗了，网上的消息肯定是他放的。”
“拿了钱就翻脸不认人，老爷子已经打电话冲我发了飙，狠狠骂了我一顿，你可要替我摆平啊。”
见唐楚玥毫无反应，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说话呀，楚玥！”
“别吵！”唐楚玥一脸怒容，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
她站起身叫来秘书，“去找林怀远，无论如何我要见到他。”
方回舟的电话再次打来，她深吸一口气后接起，“我见了他后再处理。”
“你说什么？他不见了，那怎么办？”
“够了，你除了说这些还会做什么？不是早跟你说了要低调些，你不惹到怀远，他怎么会这么极端？这么多年都好好地。”
电话突然断了，唐楚玥无奈地皱了皱眉，将手机撂在桌上。
可没过多久，方回舟突然穿着病号服冲进办公室。
“楚玥，都怪我，可你知道的，我当年真不是故意的，快帮我想想办法……”
看到方回舟皱成川字的眉头，她不由回想起当年那台手术。
那起事故是手术室的小护士率先发现的。
她带着众人赶到时，林母不仅大出血，肝部还受了很大损伤。
看着林母失血的脸，那一霎，她对方回舟的医术真是恨铁不成钢。
也十分后悔，当初力排众议让他去了外科手术室。
若不是父亲身体不好，去了国外疗养，方回舟这辈子怕是都跟医生二字无缘。
虽然后来她将人安排到了仁和医院，再也没让他碰过手术。
可那件事还是有重重阴影留在心里。
胆囊去除手术怎么可能会割破肝脏，是她不敢深思和面对的问题。
林怀远哀伤愤怒的脸瞬间闪现在眼前，让她心中的天平忍不住倾斜。
也让她此刻面对方回舟的絮叨时再也没了耐心。
“我尽量，可我也不是万能的。”
生平第一次，她对他生出了几分厌恶。
“你先回去。”
方回舟不甘心，但看到楚玥的脸色后不敢再多说，毕竟他能指望从来就只有这个继妹。
老妈懦弱，嫁给唐老爷子后什么都听他的，而那个老顽固又一贯看他不顺眼……
他前脚刚走，秘书就急匆匆冲进来，“院长，林教授出国了！昨天上午的飞机。”
“……怎么会？去了哪里？”
“学院领导不肯说，让你自己联系他。”
唐楚玥僵在了原地。
她实在难以接受，五年来对她呵护备至的我，会一声不响直接离开。
可事实如一道闷雷，劈得她措手不及。
她还是不能接受，拼命给我留言发信息。
可一连几天，我全无回音。
拨过去的电话也无法接通。
她的不安和担忧越发压不住。
直到有人求见，“唐小姐，是林先生让我来找你的。”
她心中立时生出无限希望。
可下一刻，对方说出的话却让她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
6
“我是受林先生所托，他想与你协议离婚。”
“他自愿放弃你赠予的别墅，只要那栋他婚前个人购入的房子，其他财产一分不要。”
律师将一份财产分割协议放在唐楚玥面前。
我决绝的签名再次刺痛他的双眼。
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律师却见怪不怪，“对了，他交代说方先生给的卡放在全家福的照片背后，他已经录了视频。”
“他的原话是，更希望肇事者受到应有的惩罚。”
唐楚玥心中一痛，这才知道我从来都不曾原谅过。
可她仍旧不死心，“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我们是线上沟通的。”
“……我考虑好了联系你。”
律师走后，她失魂落魄地瘫在沙发上。
手指不由自主又点开了我与他的聊天界面。
与近几日她一连串的信息不同的是，之前常发信息和打电话关心她的人是我。
“玥，我学会做你爱吃的鳗鱼饭了，今晚给你露一手。”
“肚子还疼吗？煲了姜枣茶放在了你办公室，记得喝。”
“我买了你常穿牌子的大衣，颜色很适合你，熨好了，明天一定要穿。”
“我妈五周年到了，陪我去墓园一趟看看她吧。”
她越看越难过，越看越难以接受我已经离开的事实。
之前怎么就没觉得自己浸泡在幸福里？
反而常常抱怨在我身上耗费了好几年青春。
如今，她想继续耗着，可我却不愿再给她机会了。
眼泪一次又一次模糊了双眼。
她满心懊悔，察觉自己错过了太多。
“怀远，我不甘心，再给我个机会弥补吧。”
她擦干眼泪起身拿起包，开车向我供职的学校驶去。
将要失去我的痛苦使得她无暇顾及与生俱来的骄傲。
竟然拉住系主任苦苦哀求，想知道我的去向。
“求求你，告诉我吧，我真的不能失去怀远。”
7
看着她红肿的双眼，主任还是没忍住，将我的地址告诉了她。
可她不知道，此刻的我已不在英国。
她风尘仆仆地赶来，却扑了个空。
踏上异国土地的那一刻，我郁结的心情松动了些许。
参加完为期一周的学术交流，时间还很充足，我索性去了邻国旅游散心。
五年来，我第一次能做到暂时抛开一切，做一个木然的看客。
橱窗里映出街角情侣热情洋溢的脸。
冷风吹乱了他们的发丝，两人却浑然不觉地热吻着。
看向彼此的目光满是眷恋和深情。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我。
让我回想起与唐楚玥的那些甜蜜瞬间。
可我以为的甜蜜表象，全都是用不堪的谎言堆积出来的。
熟悉的酸楚感再次硬控了我。
痛得我鼻头一酸，忙佯装怕冷，拉高了围巾。
那晚，我在酒店附近的酒吧借酒消愁。
将自己灌到颇有几分醉意，才慢慢走回去。
酒店大堂，一个缩在角落里的身影看到我后，立刻站起身来。
“怀远……”她红肿着双眼，冲过来想扑进我怀里。
我冷漠地远远躲开。
她愣了一下，动作立刻变得小心翼翼，“是我不对，我不该骗你，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弥补吧。”
“我费了好多功夫，到处去找你同事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只求你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她满脸疲惫，眼底满是懊悔之色。
我神情冰冷，一把推开她伸过来的手。
“谁让你来的？怎么？嫌骗我骗得不够吗？”
“你想怎么解释？解释方回舟不是因为你的包庇才安然无恙，不是为了他才收购了仁通医院，还是他一个杀人凶手变成泌尿科专家这事是假的？”
“你既然那么喜欢他，我主动离婚，你刚好和他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还来大费周折找我做什么？”
我每说一句，唐楚玥的神情便慌乱一分。
她从没想到，我早已知道了真相。
“不，怀远，你听我说，自从出事后，我就再也没让回舟拿过手术刀，仁通医院是我的，跟他没半毛钱关系，专家的头衔也只不过是医院的宣传，我知道他不够格……”
“住口！到现在你还满口谎话，只字不提袒护他的事。”
“因为你，我妈这辈子都无法瞑目了，我恨你！唐楚玥！”
“快从我眼前消失，多看你一眼只会让我记起自己有多蠢，有多可笑！”
唐楚玥的脸色慢慢变得煞白一片，她呆立在那里，嗫嚅着开口：
“对不起……是我错了。”
我仰起脸，努力睁大眼，不让泪水掉下来。
然后转头冲她大吼：
“收起你的虚伪，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要的是让杀人犯方回舟受到惩罚！”
说完后，我不再顾及她的反应，决绝地离开。
第二天一早，我下楼去餐厅吃早餐时，再次远远见到她的身影。
她落寞地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隔着一条马路，哀伤地望着我。
雪已落满她的大衣，她的长发也变得雪白一片。
我只看了一眼，就端着咖啡换了张桌子，坐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
完全不关心她何时消失。
我向学校递交了辞呈，打算在国外继续读书深造。
没想到，学院却不肯放人，让我申请下学期再带薪进修。
想到国内的事情还未了结，我思索一番后同意了。
一周后，我回了国，约见了发现当年医疗事故的小护士。
没想到，她带来了让我更为震惊的消息。
8
我向她承认方回舟那起医疗事故的传言是我放到网上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流言越演越烈。
仁通医院见压不住火，发声明成立了调查组，声称会调查当年的真相。
现在只要强有力的证据能证明是苏回舟大意失职，真相就能大白于天下。
“你真的打算曝光苏回舟？”刘护士眼里带着狐疑。
“听说你跟唐楚玥是夫妻？这事都过去五年了，你才想着翻案，我怎么知道你没有在骗我？”
我满脸愧疚地低下头，片刻后抬头认真看向她：
“我被骗了，最近才发现真相，至于唐楚玥，我们已经在走离婚程序了。”
刘护士直直凝视了我半晌，才缓缓开口：
“别怪我，当年我揭发方回舟以后，日子并不好过。”
“我知道，我了解过，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他彻底无法翻身。”
“好，那我就告诉你全部真相。”
原以为我妈死于医疗事故是显然的事实，可是真相却让我更加痛苦不堪。
当年作为外科一助的刘护士被分配给方回舟做助手。
术前，方回舟一切正常。
手术时，他忽然失手，手术刀重重划下去，割下了我妈一块肝脏。
刘护士直觉不对，暗暗留了个心眼。
她发现那块割下的肝脏被悄悄放进了冷藏箱，术后被方回舟带离了手术室。
她忙偷偷跟上去拍了照片。
后来，母亲术后高烧，医生们会诊后先是怀疑术后感染。
只有刘护士知道真相，可单凭照片，她不敢贸然说出自己的怀疑。
只能向医院检举了方回舟手术时划破肝脏的事实。
我大闹了一通，可是事故很快被唐楚玥背着我悄悄压下。
在她的袒护下，方回舟甚至威胁刘护士。
再敢多嘴饭碗不保，她只好忍了下来，这一忍就是五年。
可方回舟却变本加厉，不仅将她牢牢控制在身边，还数次试探她。
她只好谨小慎微，这才糊弄了过去。
“这是当时手术室的监控视频，我第一时间偷偷保存下来的，之后就被人销毁了。”
我激动到红了双眼，“谢谢你！”
还没等到我将视频作为检举证据递交，就传来方回舟被辞退的消息。
听说是唐楚玥的决定。
我将她留下的东西送去别墅时，正好目睹两人之间的争吵。
9
“楚玥，你不能这么对我，这个家里，我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了。”
“要怪就怪你自己，为了医院的名声，我也是迫不得已。”
“不就是些网络传言吗？你在害怕什么？过段时间一切就烟消云散了，互联网向来善忘。”
“住口，你已经逍遥了五年，就没想过我要如何面对林怀远？”
“林怀远算什么，要不是你当初执意嫁他，我早拿钱把他摆平了。”
“够了，这是你的卡，不是所有人都能用钱收买！我当初怎么就没发现你如此冷血！”
唐楚玥不耐烦地将卡砸在他脸上，然后指着门，“滚，不要再来烦我！”
苏回舟只能气急败坏地摔门离开。
“无药可救了。”唐楚玥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转头见到静***在客厅角落里的我，很是意外。
“怀远，你怎么来了？”她激动地站起身，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来送东西。”我指了指行李箱。
“你原谅我了，愿意跟我一起住别墅了？太好了！”
“你误会了！”
“别再骗我了，听说你回了国，我就知道你还是放不下我。”
我彻底没了耐心，“唐楚玥，你自重，别再自作多情。”
我冷冷地推开她靠过来的身体。
“是，我曾想过逃避，可躲到国外也不能让我原谅自己的愚蠢，所以，决定回来亲自结束这一切。”
“这是离婚协议，许律师说你对条款无异义，就更没有理由拖下去了！”
唐楚玥的脸上再次写满了失望，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
“我们真的再无可能了吗？怀远。”
她不甘心地拉住我，“可我已经辞退了方回舟，还会让他滚得远远的，他再也不可能妨碍到我们了。”
我冷笑一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远远不够！唐楚玥，想让我原谅你，到死都不可能！”
她眼中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
我指了指离婚协议，“现在签字，我还能留份体面给你。”
她满脸是泪，绝望地看了我最后一眼，低头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起身离开，径直去相关部门检举方回舟。
收到我的检举后，他们极为重视，经查实，我提供的视频是真实的。
方回舟很快被羁押，经历一轮审讯后，他终于说出了事实。
原来，当年他为了讨好导师，佯装失误，从我妈身上割下一块肝脏。
悄悄送给了急需肝移植的导师儿子。
他能成为泌尿科专家，当然也离不开这位导师的提携。
方回舟的案子成了本市一大丑闻，影响极其恶劣，还牵扯出了一些人。
他被判了十五年，可直到被定罪那刻，仍毫无悔改之意。
“不能怪我起了贪念，谁让林怀远妈妈刚好配型合适呢，至于她不慎死亡，要怪就怪她有基础病。”
听了他的供词，我气极反笑。
“幸亏没放过他，真是死不悔改，到死都没救了！”
走出法庭时，我长舒了一口气。
后半辈子，终于不用再带着沉重的负罪感生活了。
再次面对唐楚玥时，我也能毫无波澜，如同面对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听说定居国外的唐父回了国。
刘护士告诉我，唐父知道唐楚玥痴恋继兄的丑闻传得满城皆知后，大发雷霆。
她被撤去了院长职务。
尽管他们已经刻意低调，可唐楚玥还是因为包庇方回舟被问责。
等待她的将是前途尽毁，声名狼藉。
我听后却毫无波澜。
“她早跟我没关系了，你呢？今后有什么打算，我推荐你去另一所私立医院怎么样？待遇很不错的。”
“真的？那我可要好好感谢你，好好请你撮一顿了。”
……
半年后，我成功去了国外。
在那个全新的地方，我终于彻底放下了过往，开始新的生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