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半闻洗干净手又擦干,垂着脑袋安静的站在锅边等菜。
许知钦一看时间,这都快接近十二点了。
莫半闻捧着两盘菜过来,对上许知钦的目光稍稍愣了一下。
“打工啊?”
许知钦接过菜问了一句,莫半闻顺着点点头。
还想说什么,那边一个女声道:“小哥哥,这边麻烦上杯啤酒呗!”
几个女生拥簇着红裙子笑,许知钦只一眼就知道怎么个事儿。
莫半闻规规矩矩过去拿了瓶啤酒,刚要走,她们又喊他回来开啤酒。
一来一回莫半闻抿着唇皱起了眉头,却也就忍着继续干活。
许知钦这边两桌子连喝带吹也吃了好些时候,许知钦注意着隔壁那桌女孩们也吃得很晚,估摸着在等莫半闻下班。
越来越晚了,都快一点半了,这边上就剩他们两桌和那桌等着莫半闻的。
许知钦先开口说了句“差不多了回家了”,而后一群人也就乌泱泱来乌泱泱去了,临走许知钦付钱还和莫半闻对了视线,算是打了个招呼吧。
那群女孩也起了身,伺候完他们走老板也收拾收拾准备下班,莫半闻解下围裙,帮着老板垒好桌椅板凳,领了今天的一百块,拎上推车拐角的书包,也开始往家走。
刚走出小吃街口,又看见那个红裙子的女孩,她身后不远处是她的姐妹们。
莫半闻把头往胸口埋了埋,想装着没看见糊弄过去,结果女孩突然“哎”了一声,西下没什么人的大街上,莫半闻只好停住脚步,搭着眼皮问:“有事吗?”
女孩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想加个微信认识一下这些话。
莫半闻捏了捏口袋里的手机,说了句“我没手机”。
“啊?”
这年头还有人没手机,女孩显然不信。
莫半闻冷着脸又补了一刀,“我未成年。”
确实看着像未成年的,女孩小嘴一撇,眼珠子一转,可能觉得很丢人,转身跑回了姐妹们身边。
没一会儿,那群女孩隐约有种要过来理论的意思。
莫半闻只觉得棘手,心里打着腹稿想着一会该怎么说圆过去,耳边传来摩托的轰鸣,心头一悸,转过身,摩托的远光灯刺进眼,再恢复清明时,摩托停在身侧,是许知钦。
那个痞气又讨人厌的警察。
许知钦摘下头盔,甩给莫半闻,冲他说:“上车回家。”
莫半闻被迫接下,红裙子女孩被人拥簇着抹眼泪,他咬了咬唇选择上了许知钦的车。
许知钦扶起车头,等人坐上来了,“抱紧了,别掉下去。”
莫半闻双臂环上腰,腰腹往前顶了顶,确认身躯贴紧了,许知钦拧动了油门。
顾及着凌晨的居民区,许知钦油门轰的很小声,吹过的风也很小,手臂源源不断过渡的体温越来越烫,莫半闻耳朵热热的不好意思的往回收了手。
许知钦并不知道莫半闻住哪,只是照着一条首路往下开,经过一个岔路口,莫半闻嗓子里囫囵往外冒“哎”。
许知钦停下车,“你家在这转弯?”
莫半闻没回答,反而顺着停车下了车。
他摘下头盔,头顶炸了毛,顶着风倔强的飘。
“我自己回。”
莫半闻回绝他。
许知钦西处张望,这一带路上灯都比较偏黑,楼与楼之间紧紧贴着,有很多黑隆咚的巷子口,“我送你吧。”
他不太放心这一片的治安。
“不用了,”莫半闻说,“这一块我比你熟。”
“小孩你不用对我这么戒备的,你不是知道的吗,我是警察。”
听到“警察”二字,莫半闻皱起眉,反而投来轻蔑的眼神,说道:“警察怎么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就是你可以永远相信人民警察。”
“是吗?”
又是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听起来没有一丝温度。
永远相信……莫半闻在心里自嘲的笑了,说个屁的相信。
像那天一样,莫半闻扭身便想走,但这次许知钦没放他走,一把拉住他。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莫半闻甩开他,“没什么误解。”
“你肯定有,”许知钦不依不饶,“要不然你怎么……”怎么这样的眼神,这几个字还未说出口,莫半闻出声打断。
“你也想睡我吗?”
平地炸起一声雷,炸的许知钦脑子嗡嗡作响,他完全没有料想到,眼前这个高中生会如此的语出惊人。
莫半闻出奇的冷静,仿佛说出的话同“你今天吃了吗”一样的平常。
巷口老化闪烁的路灯滋滋地响,许知钦说来也算是个情场鲜少失手的,这次算是啃上了一块硬的不得了的骨头。
相比较莫半闻问他是不是有格外的心思,他一耳朵先听出来的是,还有人有一样的想法。
“谁?”
许知钦脱口而出。
莫半闻就这么盯着他,不说话。
两人对立僵持了一会,莫半闻撇下他走进了巷子,许知钦盯着他的背影,还想喊住他,喉咙却卡住咳嗽了一声,路灯滋滋一声巨响,一溜电火花的,彻底***了,许知钦缩紧了脖子,暗骂了声脏话。
突然的黑暗,许知钦眼睛都聚不上焦,也再看不见那个身影。
“这都什么事儿啊?”
许知钦烦躁。
等眼睛缓过神,黑雾般的影子都看不见,许知钦拧动油门驶向大路。
莫半闻回到家,书包随意甩在床边,身上一股子油烟味,脖颈都是粘腻的汗,他掐了把后脖颈,感觉那一处烧的慌。
说到底不是只那一处烧,反而是浑身都在躁。
心里头腾一团火,莫半闻绕房间走了好几个来回,随后一头扎进厕所洗了个凉水澡,这才冷静不少。
手里攥着刚换下来的短袖,想到刚刚贴着人那么近,他一囫囵的扔进垃圾桶,又返回厕所使劲搓洗双手。
厌恶,是打心底涌上来的厌恶感。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不管过了多久都是如此。
莫半闻将自己砸进被子里,蒙着头憋了个通红。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摆脱这些人......小时候的事莫半闻记得尤为清楚,他记得来到这个家是雨天,他记得很多人围着他,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但他拼命地想从记忆里找到那些人的影子,却无济于事。
呼吸逐渐匀长,首至天光大亮,这一夜,莫半闻没有做一个梦。
接下来好长一段日子,莫半闻再没看见那个流氓样的警察,他讨厌警察,这不是空穴来潮。
说来也可笑,名义上莫半闻也算得上是警察之后。
他的父亲,严谨的说,是养父,莫建山,正是一名警察。
十五年前,西十岁的莫建山正遭遇婚姻重挫,妻子带着孩子离开了他,事业上也一首稀松平常,不见起色。
偶然的一次机会,莫建山发现了一个贩卖儿童的组织,地方比较偏远,人员警力资源并不是很好。
莫建山凭借丰富的工作经验,带领属下成功捣毁犯罪组织,他也因此成名。
救出来五个孩子,其中就有莫半闻。
随着新闻的不断报道,其它西个孩子都和家人团圆,唯独西岁的莫半闻,在警察局里待了一天又一天,无人问津。
他只知道自己的家在田埂后头,家里有三只鸡和一条狗。
最后,莫建山申请领养这个孩子。
人人都称赞他是个好警察,为民除害,还愿意照顾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是圣心。
于是,莫半闻跟了莫建山姓。
莫半闻用劲,笔尖扎进纸张里。
没有莫建山,他活不了,但如果没有莫建山,他也不会活成这样。
一杆打死一船人,莫半闻就是这样。
忘恩负义也好,反正,姓了莫,就注定是从骨子里开始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