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握着一枝白菊。
面料考究的袖口放在耳边，话筒里传来急切的男声。
“车总，人找到了，但出了车祸，面目全非，可能不太好认。”
翻卷的黑色衣角下方，潮水撞击着刀尖林立的礁石，浪声入耳，化作细碎的水沫。
侵染夜色的深眸，如风中残烛般亮了一瞬就灭了，嗓音沉哑至极：“依据。”
“我们调查过她曾经的家庭和社会背景，跟您要找的人一致。最重要一点是，她锁骨上也有一块胎记。”
“心形胎记？”
话筒里声音一滞，顿了顿道：“伤状太过惨烈，看不出……”
“进出孤儿院的时间能对上吗？”
“能。听她老家那边的邻居讲，当年她掉进海里，是被附近的渔民打捞上来的。”
“噢？……”车玄英略抬眸，视线落远，海岸近百米内没有人家居住，更无渔船出没。
难道她被冰凉的海水，冲到了几千米外？
男士皮鞋靠近悬崖边两公分近，车玄英俯视着三四层楼高的峭壁。
下面礁石锋利，没可能活命的。即使侥幸躲过，海水那么深，那么凉，或许还有鲨鱼……
“车总，还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没长嘴？”
“咳咳……她生前签署了器官捐献意愿书。”
“……”
沉默一阵，没多惊讶。
的确像她的作风，善良，洒脱，天不怕地不怕，为别人好的事永远放在自身前面。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屡屡陷入困境。
“您要过来看看吗？”
“不用，料理好她的后事。”
本来找她也只是一时兴起，过去这么多年，她或许早忘了他。
就算活着，按照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两人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巧合的是，她又死了，死在十六年前的同一天。
要去确认一下么？
一具不会说话的、血肉模糊的身体，能交代什么。
车玄英捻了捻手里的白菊，长睫覆下，黑眸藏起浓郁的哀愁。
鼻尖轻嗅花香，像是贴上一个吻。
白菊孤零零地躺在悬崖上，它的身后，黑色卡宴疾驰而去。
半刻钟后，又有一辆黑色的车驶过来。
奢侈男士皮鞋一步步走向悬崖边，看到地上的白菊，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白菊被瘦削的手抛入大海，随着波涛逐流，远去。
取而代之放在地上的，是一束红得滴血的玫瑰。
一个月后。
京城最隐秘最豪华的玉屏山庄，明亮古朴的中式客厅里。
高顶的冰裂纹琉璃灯暖光落下，罩在挺括的西装上，平添几分柔和。
主座的男人，手肘搁在真皮沙发的扶手上，翘起二郎腿，端着杯咖啡。
男人梳着二八分的侧背头，精致立体的五官极具邪魅和攻击性，浑身透着一股让人望而生畏的威严。
俯身请示文件的特助罗巍，小心翼翼打量车玄英的脸色。
薄唇轻抿了一口褐色液体，目光定在文件上没有移动，眉头微蹙。
“怎么这处度假村还在？”
罗巍低下头细心解释：“这个，原本是江远达母亲名下的，他母亲病重后一直由他经营。”
咖啡杯搁在茶几上，食指戳了戳文件：“我当初说的很清楚，让他退出南方所有市场。需要我帮你找本小学字典查查‘所有’的意思吗？”
罗巍合上文件，站到一边：“我会再去沟通。”
这边话题刚结束，一个年轻女人步履匆匆从外面进来。
女人长相姝美，身姿婀娜，穿着打扮干练十足，扑面而来的气场令人退避三舍。
罗巍还是第一次见朱曼铁青着脸出现在车玄英面前，预感到绝对有天大的坏事发生。
端起的咖啡刚凑到嘴边，急促的高跟鞋声音令车玄英浓眉拧紧，眼底弥漫着深不可测的躁郁和戾气。
下一秒，朱曼就把一台笔记本电脑甩在茶几上。
“车总，咱们公司内部的数据库遭泄露了。”
电脑里播放的画面，车玄英只看一眼就“啪”地合上。
刚才罗巍的眼梢斜过去，哪怕只瞥到模糊的一角，就知道视频是什么内容：“这些老宅的监控怎么会出现在公司数据库里？而且还丢失了。”
朱曼抱着双臂，眼睛恶狠狠道：“视频投放进来时被我们拦截了，但是对方攻破了我们内部的防御系统，半秒间，视频就落到对方手上。”
“外地环伺，祸起萧墙呀。”罗巍的脸已经扭成苦瓜。
“我不是来这儿听你们抒***感的。”
车玄英转了转价值连城的腕表，身子靠向椅背，长腿搁在电脑上。
他撑着沙发的手暴起青筋，冷冽猩红的目光扫得两人发怵。
朱曼喉咙一紧，立刻讲重点：“我们已经追踪到黑客的位置，在***总部，幕后操纵人是江锐。”
罗巍脸色顿时倏然，找到人就好办。
“这父子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双簧演得不错嘛。”
见朱曼欲言又止，茶几上的双腿漫不经心换了下位置，电脑和咖啡被踢翻。
“啪叽”一声。
朱曼吓得后退两步，高跟鞋细跟钩到地毯上，差点绊倒：“他要我们交出南方所有市场，否则就曝光视频。”
话音落下，客厅里静得可怕。
降香黄檀木的中式窗户外白雾缭绕，山水如画，与屋里诡谲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
罗巍小声挂掉电话，近前几步：“江锐现在在海外，看来是一起预谋已久的陷阱。”
车玄英笑了，两位助理默契地交换一下眼神——江家要完。
“现在，立刻，马上，断掉***在全国所有的合作关系。”车玄英收起长腿，站起身，松了松领带，“告诉江锐，我给他一天时间，三拜九叩到我面前亲自交上视频。否则，我就把他家人死时的惨状做成明信片寄过去。”
“是，我立马去办。”朱曼捡起地上的电脑和咖啡杯碎片，招呼早就候在门口的女佣来收拾。
“罗巍，带上你的人，回老宅。”车玄英捞起椅背上的大衣，鞋尖转了个方向，对朱曼补充了一句，“保密委员会那批人需要换换血，你下去亲自监督。要是再发生这种事，玉屏山庄没有你的位置。”
朱曼花容般的脸失色刹那，很快调整过来：“车总放心。”
黑色卡宴在玉屏山的盘山公路上蜿蜒疾驰。
车子开到桥头，有七八个工人正在施工，前面立了施工标语的牌子。
罗巍只好调转方向，绕走十分钟的弯道，从第二大桥进城。
车子过了桥，等红绿灯时，路口的小卖部围着一群人，叽叽喳喳好像在劝架。
罗巍瞥了一眼，正要别过头，突然见一个中年妇女从人群包围圈里滚了出来，摔得四仰八叉。
罗巍伸出半个脑袋，放慢车速。从那女人跟前经过时，再次仔细确认个清楚。
后座上的男人，虽然闭着眼睛但也有所察觉：“怎么了？”
“我见过她，在那位小姐的葬礼上。她专程过去，在小姐墓碑前三鞠躬，因为小姐的肾救活了他老公。”
人群外围，男人抡起雨点般的拳头砸在妻子脸上。妻子却抱住他大腿痛哭求饶，声音沙哑而惨烈。
九岁的女儿跑去拉架，被父亲一脚踹翻。女人连忙用身体护住孩子，任凭丈夫拳打脚踢，百般摧残。
后座，长睫下的深眸凝起瘆人的寒意：“你没看错？”
视线撞上女人的目光，罗巍连忙别过头：“千真万确。”
“摘了他的肾，另外，你再查一下那些接受她器官捐赠的人，凡是遇到这种玷污她器官的，就把器官给我挖出来，葬到她坟墓里。”
轻描淡写的口吻，下达着死神的命令。
罗巍在裤子上擦了把手汗：“好。”
北安医院，全国最大、最贵、最好的私立医院，隶属于车氏集团。
罗巍的车停在医院门口，带着两个手下下了车。
一个手下提着小箱子，另一个手下拿着一个装有各种手术刀的透明胶袋。
三人一进大厅，就对上一双冷冽的目光。
“车总。”
车玄英停下脚步，紧随其后的女生没刹住，将他抱了个结实。
“玄英哥哥，你干嘛突然停下！害我这只崴了的脚又伤筋动骨一次！”
车玄英低眸看着环在腰上的小手，语气淡漠：“松开。”
小脑袋却在他背上乱蹭，像只撒娇的猫：“不放不放就不放！”
盛氏财团的三千金盛青窈，是这世上唯一可以靠近车玄英，并趴在他身上当癞皮狗的人。
罗巍虽然早已习惯两人的相处模式，但面对车玄英寒山冷月般的脸，还是不忍直视，头埋得极低：“车总您先忙，我们上去了。”
“慢着。”
睨向旁边两人手里的物件，车玄英抓起腰间的小手，拎小鸡似的将人往前一带，盛青窈便和他“质壁分离”了。
罗巍时刻留意车玄英的目光，连忙解释：“我们已经查到最后一位接受器官捐赠的病人，就在楼上。”
“她拿走了什么？”
“眼角膜。”
黑眸暗了暗，神情复杂，车玄英甩开攀上胳膊的小手：“我和你们一起去。”
“我也去！”盛青窈率先迈出一步，又被大力扯了个趔趄回来。
“罗巍，送她回去。”
罗巍刚准备抬手，盛青窈指着他鼻子大声吼道：“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罗巍颔首，继续做完“请”的手势。
眼睁睁看着车玄英走进电梯，盛青窈气得直跺脚，拿起包朝罗巍身上胡乱打。
单间病房，光线明亮。
坐在病床上的女生，眼睛蒙着纱布，面朝前方。
两个属下在门口守候，车玄英进屋时脚步轻缓，没有一丝声响。
女生正在拆纱布，一圈一圈的纱布从她纤细白皙的手里解开。
最后一圈纱布落下时，车玄英深沉的目光猛然一震，是张似曾相识的脸。
扑面而来的熟悉感，惊得他脸色苍白，他压下胸口狂涌的心悸。
屋里光线并不强，但对于刚复明的女生却显得刺眼。
她眨了好几下眼，才适应外界。
看到面前站着的男人，一副清冷疏离的口吻问他：“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