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浸透了她新换的素白弟子服，膝盖下的水渍慢慢晕开，像一块正在融化的薄冰。
殿内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接着是少女带着睡意的嘟囔："师尊我要那个莲蓉的...""不可挑食。
"师尊的声音比平日低沉，尾音却带着纵容的绵软。
郁岚清盯着砖缝里一株将死的星灵草，突然想起闭关前最后一次早课，师尊用戒尺打她手心时说"剑修当时刻自持"。
朱漆殿门"吱呀"开了一条缝，挤出来个梳双髻的小道童，手里食盒散发着灵米粥的甜香。
"郁师姐，长老说让你...哎哟！
"道童被门槛绊了个趔趄，食盒里飞出个莹白的玉瓷碗。
郁岚清下意识伸手去接，灵力却在这时突然滞涩——碗沿擦过她指尖，在青玉砖上摔得粉碎，糖渍桂花粘稠地漫过碎瓷。
"晚衣的甜盏！
"道童脸都吓白了，"这、这是长老特意用霜糖...""滚进来。
"殿内传来冷冽的呵斥，道童连滚带爬往里冲。
郁岚清弯腰去捡碎片，发现瓷片内壁沾着淡淡口脂。
她动作顿了顿，拇指无意识摩挲过腰间的玉牌，那道裂纹突然刺痛起来。
"跪着做什么？
"雪白袍角映入眼帘时，郁岚清正数到砖面上第九道裂纹。
抬头看见师尊左手端着新的甜盏，右手提着寒江雪，剑穗上的金红相思豆随动作轻晃，在朝阳下像两滴血。
"弟子来取剑诀。
"郁岚清嗓音仍带着闭关后的沙哑。
她看见师尊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下，这个表情通常出现在听到不合律的琴音时。
寒江雪突然横在她眼前，剑鞘上缠着条素白帕子。
"擦干净。
"师尊说，"剑修的手不该抖。
"帕子角落绣着朵小小的晚山茶，针脚稚嫩得像初学者所为。
郁岚清攥着帕子去擦掌心的血痕时，嗅到一丝甜腻的胭脂香——和瓷碗上的口脂一个味道。
"师尊的剑穗..."她盯着那对相思豆，"换了。
"白衣剑修手腕微转，寒江雪"铮"地半出鞘，剑气激得郁岚清额前碎发飞扬。
"你迟了三年。
"剑身映出师尊没有波澜的眼睛，"很多东西都会变。
"殿内突然传来器物倒塌的巨响，接着是少女带着哭腔的呼唤。
师尊转身时剑穗扫过郁岚清手背，金丝线刮出一道红痕。
她看着那道白影如归巢的鹤般掠入内殿，片刻后传来瓷器轻轻碰撞的声响，和小师妹破涕为笑的嗔怪。
食盒最终由一个陌生杂役送来，粗陶碗里的灵粥己经凝出膜。
郁岚清捧着碗沿慢慢转圈，这是她闭关时养成的习惯——让最后一口始终留在某个角度。
"师姐怎么还在这儿？
"黄莺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小师妹不知何时蹲在了廊柱旁，鹅黄裙摆铺开像朵朝颜花。
她腕间系着昨日的剑穗，发间却多了支陌生的玉簪——郁岚清认出那是师尊束发用的青玉长生簪。
少女突然凑近："师姐想知道剑穗的来历吗？
"她身上带着股奇特的暖香，像被阳光晒透的合欢花，"是三年前的上元节，师尊带我去...""晚衣。
"师尊立在殿阶上，手里拿着件杏红斗篷。
小师妹蹦跳着过去，金***响成一片。
郁岚清看着师尊亲手为她系上斗篷，修长手指在少女颈间停留的时间，足够剑修刺出十三招。
"剑诀在藏书阁三楼。
"师尊的目光扫过郁岚清手里的粗陶碗，"自己去取。
"郁岚清突然站首身体，玉牌撞在青玉砖上发出脆响。
"弟子告退。
"她弯腰行礼，起身时看见小师妹正把玩着师尊的剑穗，金红丝线缠绕在葱白指间，像某种活物。
藏书阁的青铜门锁结了蛛网。
郁岚清掐诀时灵力突然翻涌，肩胛骨处的灼痛再次袭来。
她踉跄着扶住门框，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扭曲——这次比浴桶那次更甚，石质门框被烙出两个焦黑手印。
"《飞星逐月剑诀》..."郁岚清在积灰的木架上找到玉简时，发现旁边放着本《合欢宗双修秘要》。
书脊磨损严重，显然经常被取阅。
她鬼使神差地翻开，在最后一页看到朱砂批注：癸卯年上元，与晚衣初试欢喜禅，大善。
字迹凌厉如剑痕，她临摹过千百遍。
玉简突然变得烫手。
郁岚清退后两步撞到书架，震落一卷画轴。
展开是幅未完成的肖像，鹅黄衣裙的少女在梅树下舞剑，题着"爱徒晚衣初学剑"。
画角日期是三年前她闭关的第七日。
肩胛骨的灼烧感突然蔓延到心口。
郁岚清抓起剑诀冲出藏书阁，在拐角处撞上个药童。
"郁、郁师姐！
"药童抱着锦囊后退，"清微长老让送的养心丹..."锦囊口露出截红绳，和师尊剑穗同款的并蒂莲纹。
郁岚清劈手夺过，倒出三颗猩红丹药——根本不是养心丹，而是合欢宗特制的鸳鸯丹，通常用来稳固双修契约。
"这是第几次送？
"药童被她眼里的血丝吓到："自、自郁师姐闭关起，每月十五..."郁岚清突然想起闭关期间每次突破关键时刻，师尊派人送来的"养心丹"。
那些服下后灵力滞涩的丹药，那些让她走火入魔的"良药"。
午时的钟声响彻山门时，郁岚清站在剑冢入口。
三千个日夜前师尊在这里为她系上玉牌，说"剑冢认主，你是我唯一的入室弟子"。
如今玉牌裂纹纵横，而寒江雪的剑穗缠在别人腕上。
她摸向肩胛骨灼痛处，在皮肤下触到某种尖锐的凸起——像柄正在成形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