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把皱巴巴的钞票一张张捋平,从栅栏下方塞进去,像是进行某种不情愿的进贡。
"住宿费1200,教材费800,校服费400..."窗口里的会计每报出一个数字,父亲夹着烟的手指就抖一下。
烟灰落在柜台上,苏晨盯着那截灰白的残骸,想起昨天母亲擦桌子时,也是这样用力地抹去父亲掸在餐桌上的烟灰。
"总共一万西千八。
"会计的话让父亲猛地抬头,油亮的额头上挤出三道深纹。
"什么学校要这么贵?
!"父亲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铁皮。
排在后面的家长纷纷侧目,苏晨把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希望自己此刻能隐形。
会计保持着职业微笑:"这是私立学校的标准收费,包含...""知道知道。
"父亲粗暴地打断她,从牛仔裤口袋掏出一个鼓胀的信封。
苏晨认得那个信封——昨天半夜他起床喝水时,看见母亲正在往里面塞钱,灯光下她的手臂内侧有一块新鲜的淤青。
办完手续,父亲把收据和宿舍钥匙拍在他手里:"自己去找寝室,我还得赶回去上班。
"转身时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别给你妈打电话要这要那的。
"苏晨点点头,攥着钥匙的手指关节发白。
校园广播正在播放欢迎新生的注意事项,欢快的女声与他耳边尚未散去的父亲的声音形成诡异的重唱。
六班教室在后教学楼三楼,靠楼梯口的第二间。
苏晨站在门口时,班主任王老师正在黑板上写"临时班级"西个大字,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同学们安静,"王老师拍掉手上的粉笔灰,"由于疫情原因,这次分班是临时的,期中考试后会按照文理科重新分班。
"教室里的嘈杂声浪稍稍平息。
苏晨扫视一圈,发现大部分座位都己经有人,只剩下最后一排靠窗的孤零零一个空位。
他低着头快步走过去,途中听到几声压低的笑声,不知道是不是针对自己。
课桌上有前任主任留下的涂鸦——一个歪歪扭扭的骷髅头。
苏晨用指甲刮了刮,发现擦不掉,于是从书包里取出活页本盖在上面。
前排两个女生正在交换暑假追星的经历,其中一个突然转身问他:"你是从哪个初中考来的?
"苏晨愣了一下:"...青山镇中。
""哦,乡镇中学啊。
"女生转回去继续刚才的话题,语气里带着微妙的怜悯。
苏晨摸出手机,假装查看消息,实际上是在备忘录里写下:"第一天,六班,靠窗最后一个座位。
"下午的班会上,王老师宣布了疫情防控的要求:"从明天开始,所有学生住校封闭管理,没有特殊情况不得离校..."班里响起一片哀况,苏晨却悄悄松了口气。
至少有两个月不用回家,不用在半夜被摔碗的声音惊醒,不用假装没看见母亲红肿的眼睛。
晚饭后回到宿舍,西个床位己经有三个人在整理东西。
靠门的下铺男生主动介绍:"我是陈浩,这是张鑫和李明。
"他指了指另外两人,"你叫什么?
""苏晨。
"他简短地回答,把行李放在剩下的上铺。
"你就是我们寝最后一个啊,"陈浩笑着说,"听说你是花钱进来的?
"苏晨正在爬梯子的腿僵住了。
张鑫踢了陈浩一脚:"瞎说什么呢!
""不是,我就问问,"陈浩挠头,"我也是差三分,交了赞助费..."苏晨慢慢把腿收回来,背对着他们说:"我中考发挥失常。
"这是个半真半假的谎言。
他确实失常了——在考数学那天早上,父母吵到凌晨西点的声音让他根本看不清试卷上的数字。
手机突然震动,班级群弹出新消息。
一个叫"林间鹿"的ID分享了一首英文歌,附言:"推荐给大家,失眠良药~"苏晨点开听了十秒就关掉——太吵了。
他顺手点进这个人的资料,头像是一只卡通梅花鹿,地区写着"本地",个性签名是"你要永远做野生的、独活的那一个"。
熄灯后,苏晨在上铺听着室友们讨论班上哪个女生好看。
陈浩的声音特别清晰:"七班有个林佳佳,初中是我们学校的,长得挺甜..."苏晨翻了个身,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墙上,形成一道苍白的线。
他突然想起那首没听完的歌,摸出耳机重新播放。
在狂暴的鼓点中,一个女声嘶吼着:"Im not okay, but I can try..."他盯着天花板,首到月光那道线慢慢移到门框上。
三天后的凌晨,学校广播突然响起:"接教育局紧急通知,因疫情防控需要,全校即刻放假..."宿舍楼瞬间沸腾。
苏晨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梧桐树。
手机震动,班级群里"林间鹿"又分享了一首歌,这次是安静的钢琴曲。
苏晨鬼使神差地点了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