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惊变窗外的雨,下得像是天漏了窟窿。细密的雨珠子砸在青石砖上,
溅起一片蒙蒙的冷雾。那雾顺着窗缝钻进来,带着土腥和潮气,缠在身上,又阴又寒。
烛台上的火苗儿被钻进屋里的风撩拨得乱颤,在这昏暗的书房里,投下我伏案书写的身影,
孤零零地摇摇晃晃。新帝登基不到半年,北境那边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兵部行台的条陈雪片般飞过来,扰得人片刻不得清净。
案头堆积的军报和公文几乎要把人埋住,墨块散出的苦味混着纸页的气息,
沉甸甸压在心口上。刚揉了下酸涩的眼,门“哐当”一声被狠狠撞开。冷风裹着湿气卷进来,
扑灭了案前那盏本就挣扎着的灯烛。屋子里瞬间暗了大半,
只有角落里还剩一点微弱的光晕在苟延残喘。沈听蓝就站在那半明半暗的交界处,
周身像是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雨水顺着她鸦青的发髻往下淌,浸透了月白色的外衫,
洇开深色的水痕。那张一向温婉娇艳的脸上,
此刻只剩下冻僵般的煞白和一种我看不懂的、深刻的憎厌。那双往日里盛满柔情蜜意的杏眼,
死死瞪着我,瞳孔深处燃着两簇冰冷的火苗,几乎要把我烧穿。
屋子里只剩下窗外暴雨沉闷的咆哮和她粗重急促的喘息声。“沈……”我喉咙发紧,
刚吐出一个字。她猛地扬起了手。一抹刺目的朱红从我眼前划过,
带着一丝属于她的、微不可闻的馨香,然后重重摔打在我脸颊上。
像被人迎面抽了一记无形的耳光,我甚至没感觉到疼,只觉得一片麻木的冰凉紧贴着皮肤,
然后那点冰冷又迅速被一种灼烫的屈辱覆盖。那东西在惯性下飘荡了一下,
落在我颤抖的手背上。我垂眼。是一小块叠得方正的红绢。料子是上等的云锦,
上面用金线绣着交颈的鸳鸯,针脚细密,栩栩如生。是我半个月前,
亲手交到她手中的婚书——上面还有我郑重按下的指印和她含着羞怯签下的名字。“陆野!
”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破碎得如同被疾风撕扯的锦缎,混杂着窗外的雨声雷声,
狠狠凿在我的耳膜上。那滔天的愤怒和失望,浓烈得几乎要凝成实体,压得人窒息。
“你偷东西也偷到我大哥头上了!我从未、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卑劣***之人!
连王大哥救命的传家玉佩你也下得去手?!”2 玉佩疑云那每一个字,
都像是一柄淬了冰的钢针,又狠又准,一根根钉进我的四肢百骸。心脏猛地一缩,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铁爪狠狠攥紧,霎时间僵死在胸膛里。呼出的气都成了冰碴子,
冷得钻心刺肺。“听蓝……”我喉头翻滚着腥气,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不容置疑的愤怒上,
想为自己辩解的话堵在喉咙口,又硬又涩,“你说什么?王大哥的传家玉佩?
我何时……”“还敢狡辩?!”她厉声打断我,往前一步,咄咄逼人,“就在一个时辰前!
王大哥发现他随身携带的、唯一能救他母亲痼疾命数的家传玉佩不翼而飞!
他急得几乎要投河!遍寻不着,
最后、最后竟有人亲眼看见你贴身小厮鬼鬼祟祟地从书房院落方向离开!”她冷笑,
尖锐的讽意像是开了刃的刀子,“陆大人!你好大的官威,手下的人也如此胆大包天!
若不是王大哥心善,念着往日你曾在他父亲手下学过些东西,还想给你留几分脸面,
此事早已闹开!我只来问你,玉佩何在?!”我攥着那张红得刺眼的婚书,
那细密的金线刺绣硌着我的指腹,生疼。胸口闷痛难当,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又被我死死咽下。王亦深。又是他。三天前的景象,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
带着一股子冰封的恶寒,冻得我指尖发颤。那日午后,
我忘了将一份要紧的盐务文书带出书房,折返回去取。绕过回廊,
正走到书房外那丛开得正盛的紫玉兰树下。花枝繁茂,密密匝匝地遮住了视线,
却挡不住里面传出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温文尔雅,
是我曾觉得有几分亲切的王家“大哥”的声音。“……蓝妹妹放心就是,此计若成,
他那顶官帽戴不了几天了……呵,你待他太过真心,
不过是给他日后加官进爵的垫脚石罢了……我自是心疼你……你看这信笺,
写的什么‘永结同心’,虚伪又可笑……撕了好……”然后是极轻微,
却又无比清晰地“嗤啦——嗤啦——”声。细碎得像什么东西,被彻底撕成了齑粉,
抛进了泥里。我透过层叠的玉兰花枝缝隙,看得真切。王亦深那张端方俊雅的脸上,
正挂着一抹慢悠悠的、带着无尽恶意和满足的笑意。
他就那么站在我的书桌前——桌上散乱放着的,是今晨我刚重新看过的,
沈听蓝去年及笄礼后羞答答赠我的那一沓定情诗笺!
他用他那根骨节分明、号称“执笔如玉”的手指,正一下、一下,极其缓慢又无比享受地,
将那些倾注着她少女心事的娟秀字迹,撕得粉碎!淡粉的纸屑,像凋零腐烂的花瓣,
纷纷扬扬从他指间飘落。那一幕,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心脏,狠狠咬噬下去,
毒液渗入四肢百骸。那一刻我才猛然醒悟,他那些若有若无的挑拨,
他“无意”间流露出的对我身世、对我官位来源的怀疑,
好处地在沈听蓝面前展示的“落魄君子”的风骨和她口中常夸的“好人”模样……全是假的!
精心织就的网!
在脑中炸开:那份他所谓的、至关重要却“不翼而飞”的兵部密报……我几乎是踉跄着退开,
不敢再看。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得厉害。回到自己的偏厢,吐得天昏地暗,
吐到最后只剩苦涩的胆汁。那份恶心混杂着被背叛的寒意,连同被撕裂的诗笺幻影,
从此就盘踞在心底最深处,日夜啃噬。我看着她,看着她那因盛怒而涨红的脸,
看着她那双此刻只燃烧着对我的鄙夷和怒火的美丽眼眸——就在几天前,
她还在我面前柔声软语,盛赞王亦深是“风骨卓然的君子”,是“世上少有的好人”。
真是……天大的讽刺。窗外的雷声还在轰隆,紫电惨白的光,
一瞬间照亮了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憎恨。
那光芒也照亮了我手中那方曾经承载着所有温暖和期许的朱红婚书。鲜艳的红,
此刻红得像我心底呕出的血。我抬起眼,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喑哑得厉害:“听蓝,
”每一个字都沉重得像拖着千斤铁链,“你只信他,不信我?”“信你?
”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边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那弧度里充满了尖锐的刺痛感,
“事到如今,我凭什么信你一个品行不端的偷儿?凭你背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算计?
还是凭你这副巧言令色的虚伪脸孔?把玉佩交出来!”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怒吼,
眼泪在她眼眶里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交出来!”那强忍着泪水的模样,是委屈?
是为了王亦深的委屈?还是为了她自己“所托非人”的委屈?心脏那个位置,彻底空了,
只剩下一个冰冷、黑黢黢、呼呼漏着寒风的窟窿。刚才还能感受到的痛楚,
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麻木。原来心死到极点,竟是这般感觉。
3 婚书碎裂“婚书还你了,” 我把手中那片冰凉刺骨的锦缎递出去,声音飘忽,
像隔着千山万水,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也没有悲哀,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
“玉佩一事,无可置喙。你既已认定,我的辩白不过是狡辩。既如此,”我看着她,
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你我婚约,就此作罢。
”“你……”她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如此“轻易”地认下这滔天污名,
解除了婚约,脸上的愤怒和憎厌僵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愠怒替代,“作罢就作罢!
你以为我沈听蓝会留恋你这等小人?!把玉佩交出来,还予王大哥!否则……哼!
休怪我让全京城看看你这兵部郎中的真面目!”我缓缓点了点头,
目光掠过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越过她肩头,望向窗外泼天的雨幕。“三天。
”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日期。“三天之内,我会离开京城,
永不返回。王亦深要的东西……他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顿了顿,目光落在书桌的一角,
那里曾摆放过装着诗笺的小匣,“包括这兵部郎中的位置,都会如他所愿。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让沈听蓝眼中的怒火微微一滞,似乎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寒意。
她秀气的眉头蹙起,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质问,想探究我话语中那冰冷的指向。但很快,
她又强硬地撇开脸,把那点疑虑压了下去,只留下被愤怒包裹的冰冷:“你最好说到做到!
滚得越远越好!别让我再见到你这肮脏的嘴脸!”她一把夺过那方被揉皱的婚书,攥在手里,
狠狠地、仿佛要把那红绸碾碎。随即猛地转身,带起一阵潮湿冰冷的风,
决绝地冲进了那茫茫无际的雨幕里,再没有回头看一眼。书房的门洞开着,
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呼啸着灌入。烛火彻底被扑灭,
只有残存的烛芯冒着微弱的、转瞬即逝的青烟。墨块被打湿的冷冽气味,混合着纸张的朽味,
充斥鼻端。我在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站了很久,很久。脸上方才被她摔过婚书的地方,
在黑暗里渐渐弥漫开***辣的疼,但那疼,远远抵不过心口那片空茫冰冷的死寂。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落嘴角,抬手一抹,借着窗外偶尔亮起的惨白电光,
指尖上一片湿热的黏腻。呵。那点残存的温热,很快在指尖冻结成冰。我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走回书案前。在黑暗中摸索着拿起那块冰冷的镇纸,
摸索着打开暗格最深处,
取出一个小小的、早已准备好的青玉印信——那是外祖父离世前交给我,
关乎江南盐道最后一条隐秘退路的凭证。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玉质,反而多了一丝真实。离开。
是早就计划好的。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般不堪的、被厌弃的方式被驱赶。也好。也好。
这场被谎言和欺骗层层包裹,早已腐烂生蛆的所谓情爱,
这场我耗费半生心血、最终换来满身污泥的官位,连同这座吞噬人心的巨大牢笼……结束了。
窗外一声闷雷滚过。三天。最后的三天。我端坐在书房唯一的圈椅上,闭着眼,
脊背挺得笔直,任由潮湿阴冷的风裹挟着雨气,从敞开的大门一阵紧似一阵地灌进来,
吹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像一把把锋利的冰渣子,刮过皮肤。
心口那片空洞似乎还在扩大,吸纳着所有的冷意和黑暗。
三天前的撕心裂肺早已成了死水一潭,只剩下冰冷的、尖锐的冷静。脚步声由远及近,
停在门口,带着刻意放轻的试探。是阿荣,我的贴身长随,
也是自我幼年困顿时就跟在身边的、唯一从家里带出的心腹。“少爷……”他的声音很低,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越过风雨声传来。“人都遣散了?”我没有睁眼,声音平稳,
听不出波澜。府里的下人,该给足遣散银两的都已给足,留下的,都是些无处可去的老仆役。
阿荣知道我要走,但不知前夜那场决裂的内情。“……除几个看守门户的老仆,
其余都安置妥当了。后角门那边也清净了……”阿荣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踌躇,
最终还是没忍住,“……少爷,书房那边的箱笼……”“书房里,”我打断他,依旧闭着眼,
语气却斩钉截铁,“除了我床头那个楠木小箱,别的……都留给她。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天际,
瞬间照亮了我紧闭的眼睑和唇边一丝近乎冷酷的冰冷笑意。“她的东西,
还有那些‘私密’的账册文书……一封不少,全都封箱,原样摆在书房正中央。
再把她……那个未婚妻的私印,压在箱子最显眼的地方。
”我刻意在“未婚妻”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冰冷得毫无感情。阿荣倒抽了一口冷气,
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愤怒:“少爷!
难道沈小姐她……她就任由王家那个……”“记住你的身份。”我的声音陡然下沉,
平静底下是冻彻骨髓的警告。阿荣瞬间噤声,只余下沉重的呼吸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压抑。
4 北境决断“准备马车,”我缓缓睁开眼,目光直直刺入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没有任何焦点,“不用去江南。改道……北境。” 这两个字,像是淬了火的冰棱,
掷地有声。外祖父的路虽然安全平稳,但北境……新帝登基根基未稳,
北边几个蠢蠢欲动的大部落之间正互相倾轧。
那是一片正在被各方势力疯狂撕扯的、混乱而危险的土地,权力更迭如同刮骨钢刀,
但也正因为足够混乱和血腥,才能彻底埋葬陆野这个身份的所有痕迹。
唯有彻底撕裂旧日的躯壳,才能从这污秽的泥潭里挣脱出来。“让老余他们立刻去办,
所有文书都用‘卫’这个新身份。”我站起身,黑暗遮住了我脸上所有可能泄露的表情,
“天亮前,我要看到通往北境的第一道官凭路引。”“是!
”阿荣的声音透着凛然的寒意和赴死般的决绝。接下来的三天,兵部行台几乎没了我的踪影。
告病的折子早已递上去,料想王亦深暗中推波助澜下,上面巴不得我早点滚蛋。
我几乎只待在空荡荡、了无生气的府邸里。“清理杂物”。我将这个词执行得如同军令。
书房里的书被一册册粗暴地翻检。凡是沈听蓝当年兴之所至翻阅过、做过记号的,
亦或是我曾特意为她誊抄过字帖的纸张……连同所有与她和沈家有关的文书,
哪怕是夹着一封她堂弟求我写举荐信的字条……都被我亲手挑拣出来,
胡乱塞进那早已备好的巨大箱笼。没有整理,没有留恋。
只是麻木地将一切沾有她气息的痕迹囫囵打包。每一封文书丢进箱子发出的“啪嗒”轻响,
都像是在将过往切割一块块剁碎、投进深渊。心口的空洞早已被冰冷的钢铁填满,
不再有丝毫动摇。第三天薄暮时分,最后一抹惨淡的灰白光线挣扎着从窗棂挤进来,
在地面投下模糊摇曳的影子。整座府邸空旷寂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茔,
空气中漂浮着纸张特有的陈腐气味和一种死寂的阴冷。我独自一人站在死寂的书房中央。
巨大的箱笼早已被封死,结结实实地堵在房间正中最显眼的位置。那上面,
属于“陆野未婚妻”的私印像一块耻辱的墓碑,稳稳地压着最上层蒙尘的账册。
眼前的一切都在迅速褪色、模糊。心死透了,连怨恨都显得多余。
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的、彻骨的倦怠和麻木。我缓缓抬手,近乎僵硬地抚上胸前衣襟的内袋,
那里贴身藏着一方极小的、坚硬的东西。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凸起,我低下头,
用最后一点力气将它掏了出来。小巧的、光润的白玉印章静静躺在摊开的掌心。
借着越来越昏暗的光线,能清晰地看到上面浅浅镌刻的两个朱砂小篆——听蓝。
这是她当年及笄礼后,偷偷跑到我家后院,红着脸塞给我的一方私印。
“陆野……以后……以后写信,要盖我的名字哦……”少女清甜的、充满憧憬的低语,
仿佛还在耳畔萦绕。那一刻的温软悸动,曾经是我黑暗里唯一的光。如今。掌心合拢,
缓缓收紧。冰冷的玉印硌着掌心的纹路,刺骨的冷。那点残存的、被冻僵的所谓念想,
连同胸腔里那颗死去很久的心,被狠狠攥住。
“咔哒……”一声极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
力道顺着那纤细的印钮瞬间传递下去,
温润的白玉印章在掌心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长长的豁口。断成两半,一半印着“听”,
一半印着“蓝”。裂纹狰狞。我面无表情地张开手。带着裂痕的断章跌落,
砸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发出两声更加清脆、更加刺耳的声响。
在空旷死寂的房间里回荡着,久久不散。玉屑溅起。最后一点尘埃落定。很好。
我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残玉,如同在看两片路边的石子。转身,再无一丝留恋。
5 血刻诅咒北境的风雪里,不会再有半点江南的温软气息。只有刀光、铁血和浴火重生。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天色将亮未亮,东方只透出一点混沌的灰白。
初春的清寒夹杂着夜晚残留的湿气,弥漫在尚空寂无人的街道上。
一辆朴素到近乎简陋的青蓬马车悄然停在了忠勇伯府后那条窄巷的尽头。
巷子里弥漫着晨露的清冷和积水的湿气,巷子一侧高墙内,隐约传来几声零落的鸡鸣。
我站在马车旁,身披一件旧旧的深灰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露出的下颌线条绷得死紧,如同刀削石刻。脚下踩着的石板路沁着湿冷的寒气,
丝丝缕缕往上钻。“少爷……”阿荣穿着一身仆役的短打,腰里别着包裹,
脸上刻意抹了些灰,看上去就像个寻常赶车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老余他们几个先一步走了,路线和落脚的据点都已安排妥当。
咱们……”他后面的话没说完,眼神却下意识地瞟向巷口的方向。那里通向正街,
穿过两条横街,就是永定坊沈家大宅的后门。昨夜狂风大作,
料想沈听蓝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小巷角落的动静。我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兜帽阴影下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走吧。”吐出这两个字时,
我下意识地抬眼,
瞥向高墙内那座矗立在朦胧晨霭中的府邸一角飞檐——那里就是沈听蓝闺楼的方向。
曾经多少个晨昏,我都在这个巷口或附近徘徊,
只为能“偶遇”她晨起梳妆或晚归踏青的车驾。那时的期盼和隐秘欢喜,此刻回想起来,
荒谬得如同隔世的笑话。一瞬的停顿后,我猛地掀开车帘,矮身钻了进去。动作干脆利落,
带着决堤般的逃离意味。车厢狭窄而昏暗,弥漫着新漆和木头的味道。
随着车轱辘“吱嘎”一声,碾过巷子深处坑洼的积水路,身体在微微摇晃中靠向车厢板壁,
冰冷而坚硬。马车驶出小巷,汇入了京城早晨渐起的嘈杂。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骨碌”声渐渐规律,穿过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街巷。
过紧闭的商铺门板、挑着担子匆匆而过的菜农、早起倒夜香的杂役……如同褪色的陈旧画片。
一切都与我无关。心里那片冰冷的荒漠被车轮声搅动起来,掀起沉闷的沙尘。
沈听蓝最后那张被彻底厌弃所扭曲的美丽脸庞,王亦深那恶毒又伪善的笑,
婚书甩在脸上那冰冷的触感,
玉印碎裂的脆响……一幕幕破碎的影像在眼前疯狂翻搅、重叠、碾压。
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留下几个深深的白印子,又慢慢洇出血痕。细微的刺痛传来,
反而成了一种扭曲的慰藉——它还证明这具躯壳没彻底失去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模糊的市声似乎有了变化,多了几分水汽的气息和人声的喧嚣。车帘被风撩动了一下,
缝隙里瞥见河岸柳树朦胧的枝条。“少爷,到渡口了。船已经雇好,
装完这几件要紧箱笼就能开。”阿荣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车停了下来。短暂的安静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