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罪

贫穷的地方，思想总是有点愚昧。

在我小的时候，村子里有打旱魃的习俗。

什么是打旱魃呢？说的是天下大旱，烈日炎炎，几个月内滴水不降，以至于庄稼颗粒无收。

有老人说，这是有僵尸修成旱魃，若不早点找出来烧了，以后怕是要酿成大祸。

到了那时候，全村的男丁们就会跟在先生身后，根据风水定位，寻找旱魃藏身之地，趁着大白天烈日炎炎的时候挖出来一把火烧了。

等火灭之后，旱魃灰飞烟灭，立刻就会阴云密布，暴雨倾盆，降得一场甘霖。

打旱魃的习俗在中土大地上流传了不知道多久，具体有什么样的科学依据，谁也说不清楚。

反正记得那一年，全村的壮年男子们带着煤油火柴，在外面寻了足足五天，才总算是找到了旱魃的藏身之地。

生死关头，男人们也不客气，煤油泼的满地都是，棺材和尸体不由分说的拉出来在阳光下暴晒。

等到正午时分，一把火冲天而起，把整片乱坟岗子给烧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说来也奇怪，大火烧了整整一个下午，等火光熄灭之后，当天晚上就雷声阵阵，下了一场瓢泼大雨，终于解了旱情。

当然，如果故事到这就结束了，那我也没必要写出来，事实上，打完旱魃接下来的事，才是真正伴随了我一生的噩梦。

当年我才七岁。

说的是打完旱魃之后，家家户户总算是松了口气，天上下雨了，庄稼就不会颗粒无收，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只是谁也没想到，一夜大雨之后，没过两天，村子里就来了一对母女。

这对母女很年轻，母亲不过二十六七岁，女儿却已经有七八岁了。她们来的时候衣衫褴褛，狼狈不堪，连下了两天雨，折腾的两人也够呛，其中那个娇怯怯的小女孩还在发着高烧。

村民们心善，眼看母女俩饥寒交迫，急忙请进屋子里熬了一碗热粥，又给孩子拿了退烧药。

忙活了好半天后，才问这一对母女是哪里来的。

年轻的母亲听到这就哭了，说自己闽南人，八年前跟父亲出去逛街，不小心被人贩子给盯上了，于是被硬生生的给卖进了大山里，给一个毁了容的刀疤老汉当媳妇。

她被拐卖的时候不过十七八岁，如花似玉的年纪，岂能甘心在大山里毁了自己一生？

更何况山里的日子凄凄惨惨，缺衣少食，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于是这位命运坎坷的女子三番几次的想从大山里逃出来。

不成想这座大山深的很，根本就不是一夜之间就能离开的。每一次磕磕绊绊的跑到半截，总是让刀疤老汉给抓回去暴揍一顿。

刀疤老汉粗手粗脚，打起人来也没轻没重，后来见打骂绝不了她逃跑的心思，干脆就开始上酷刑了。

几次下来，女孩被折磨的遍体鳞伤，终于不敢再跑，安安稳稳的留下来给刀疤老汉过日子。

于是一年又一年，眨眼间就八年过去了。昔日十七八岁的女孩变成了二十多岁的妇人，还给刀疤老汉生下来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但这几年时间，母女俩过的更是凄惨，吃不饱，穿不暖，每天下地干活不说，动辄还要挨打挨骂。

八年时间，不但没有培养出半点感情，反而逃跑的心越来越强了。

就在前两天晚上，忽然间天降大火，把村子里给烧成了一片火海，包括刀疤老汉在内的几十个村民猝不及防，竟然全都葬身火海，烧了个粉身碎骨。

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母女俩仓皇而逃，想要离开这个毁了自己一生的地方。

结果逃没多久，就雷声阵阵，暴雨倾盆，把两人浇了个透心凉。得亏现在是夏天，要是换成春秋两季，一对母女指不定就要被活活冻死在大山里面。

这场大雨下起来就没有停歇的时候，但母女俩却害怕的紧，顶风冒雨的往前赶。也是她们幸运，稀里糊涂的就找到了一条羊肠小道，一直走下去，才到了我们村子。

村民们听到母女俩的述说，顿时善心大发，送热水的送热水，送衣服的送衣服，还让村子里几个后生赶紧去山外的镇子上报警。

毕竟拐卖妇女这种事，放在哪里都是重罪。

也有人心细，问这一对母女，那个被火烧掉的村子叫什么？

年轻的母亲说，我们村子名叫耳月村，顺着这条小路一直往西，走到头，再翻过两个山头就到了。

大山里面地广人稀，往往十来户人家就能组成一个小村子。这样不起眼的村子在山里面多的是，甚至很多都不算是正儿八经的自然村。

所以人们没听说过他们村子也不以为意，而是打扫了村东头一户空房子，先给可怜的母女俩安顿下来再说。

当天傍晚，在田里耕作的男人们都回来了，说起这事来，还义愤填膺的想要去耳月村找那个刀疤老汉算账。

就算刀疤老汉被烧死了，其余村民也有包庇罪，都得受罚。

只有一个戴帽子的中年人脸色煞白，手脚哆嗦，吓得手里的铁锹都掉在了地上。

旁人问他怎么了？这中年人才颤抖着说，耳月为阴！那一对母女，是阴魂山上来的女鬼啊！

这是来找咱们村子报仇的啊！

这中年人名叫程金银，长得丑陋不堪，却是村子里少有见过世面的人。

他早些年走南闯北，为了讨一门生计，曾经拜在湘西赶尸匠门下，对其中门门道道的事情也算是了解甚多。

前几天打旱魃的时候，他就是给请来的老先生当副手。就为这，老先生还赏给了他三百块钱。

三百块钱，在那个年代着实是一笔巨款了。

却说程金银这么一说，村民们顿时大惊失色，要说阴魂山还真是确有其地，是距离村子大概六十多里外的一座荒山。

这座荒山上面怪石嶙峋，杂草丛生，却是远近闻名的凶山。山上终年飘着一股瘴气，人若是在里面待的久了，就会被瘴气侵了心肺，运气好的，下半辈子咳嗽不断，说话跟破风箱似的。

运气不好了，人死在山上也不算什么。

又因为远远望去，瘴气缭绕，如同阴魂在其中漫步行走，所以起名为阴魂山。

打旱魃的时候，城里请来的先生就说，阴魂山地势险恶，阻风断水，乃是罕见的大凶之地。

方圆几十里的阴魂都会顺着阴气流淌聚集而来。再加上早些年山上着实死了不少躲避战乱的难民，时间长了，必定会生成旱魃。

所以前几天打的旱魃，就是在这座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