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楚公主,及笄那年,皇后要把我送到塞北和亲。为求庇佑,
我费尽心思爬上了太子沈临溪的床。那晚,沈临溪看我的眼神无比嫌恶,我知道,
这些年他恨透了我。可后来,他用尽了手段,只为把我留在他身边。1.合宫夜宴,
沈临溪派人来叫我过去。我怔了怔,以往的宫宴,不管是大是小,他从不让我去的。他说,
我这样低贱的身份,不配与其他皇子公主同席。入席后,我看到了许谦。他竟回来了。
三年前,他自请驻守边关。自那时起,我便再也没见过他。我定定地望了他几眼,
他早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多了几分凌厉和成熟。似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
许谦抬眸看向我,眼底尽是愧疚与心疼。我面色未改,缓缓饮下了杯盏中的酒。三年前,
皇后要把我送到塞北和亲,嫁给年逾七十的塞北首领。林嬷嬷叹我命苦,
那塞北首领大我许多,若是他死了,按照规矩,我必须再嫁给新任部落首领。我害怕极了,
母亲含恨而终,父亲惨死,我怎么能去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呢?我偷偷找了许谦,
希望他能带我走。我们约定好三日后出城,可那晚,我在城楼下等了他三个时辰,
一直到城门关闭他都未曾出现。回宫的路上,大雨滂沱,终是我一厢情愿,
我不该把希望寄托在陆知行身上的。宴席上的丝竹之音忽地停了下来。
两位小太监抬上来一把琴,坐在我身后的昱淑郡主缓缓走到琴前。纤纤玉手在琴弦上抚过,
琴声跌宕而起,动人心弦。一曲毕,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昱淑郡主福了福身子,退到席上。
她是沈临溪的表妹,太后的亲侄女,自幼受尽宠爱,京中人人艳羡。
提亲的人更是踏破了门槛,只是,听闻她对许谦一片痴情,不愿嫁给旁人。
坐在上方的沈临溪端起酒杯敬陆知行,此次平定边关叛乱,许将军立下了头功,有你,
朕心甚安。许谦举杯,为国尽忠,为陛下效命,是臣的本分,臣不敢居功。
许将军无需自谦,有功之臣,朕自当论功行赏。沈临溪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眼里带着戏谑,随即说道:昱淑是朕的表妹,如今已到了出嫁之龄,
朕瞧着许将军与她甚是般配,今日便由朕做主,促成这桩姻缘。
我顿时明白了沈临溪为何要把我叫来,他知道我喜欢许谦,这样的场面,
他不过是想羞辱我一番罢了。可我早已不在意了,自三年前一别,许谦于我,
不过是个过客而已。况且以我如今的处境,也再难与他有交集。许谦拒绝了沈临溪的赐婚,
他神色坚定,臣已有心仪之人,若是娶了郡主,只怕对郡主不公,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宴席上众人皆看向许谦,昱淑郡主更是泪眼朦胧。臣此次回京,
是为了却三年前的一桩心愿。他看向我,长宁公主赋姿淑慧,臣欲聘其为妻,
望陛下成全。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皆汇聚在我身上,有人面带轻视,有人眼含敌意,
我终究无法在这盛大的宴席中隐身。沈临溪眼波微澜,语气很淡,长宁早已许了人家,
定的是新科状元陆知行。我愣了愣,许了人家?我怎么不知道。许谦眼底的光黯淡了几分,
一脸落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我多情深,爱而不得。
昱淑郡主和许谦的婚事终究还是定下了。这宴席实在无趣,我寻了个由头便回了扶摇殿。
2.我不是先帝的亲生女儿。我娘出身贫苦人家,日子过得艰难,直到嫁给了我爹。
我爹是姑苏一带的富家公子,对我娘一见钟情,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娶了我娘。婚后,
他二人琴瑟和鸣,恩爱不移。原本,他们可以平凡地生活下去,
可这一切在先帝去了姑苏一趟全都变了。先帝微服出巡,住在我家,无意间看到了我娘,
惊鸿一瞥,再难忘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家遭遇变故,全府上下被杀,
只有我娘活了下来。万念俱灰之际,我娘欲投井殉情,却被先帝一把拦下。彼时,
我娘受了惊吓,一度晕厥过去。醒来时却被告知已有身孕三月余。
先帝为了让我娘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承诺对她腹中的孩子视若己出。后来,
我娘怀着我进了宫,先帝封她为庆妃,恩宠不断。后宫众嫔妃心怀不满,却不敢对先帝抱怨,
只能把气撒在我娘身上。皇后更是佛口蛇心,一面假意对我们母女二人多加照拂,
一面指使嫔妃宫人给我们使绊子。我自幼便清楚我与皇姐兄长们不同,他们不愿跟我一起玩,
还合起伙来欺负我,骂我是野种。那时我还小,不明白野种是什么意思,哭着跑回去问母妃,
她什么都没说,只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后来我才明白,她是在透过我寻找父亲的影子。
先帝对我很好,或许是爱屋及乌,不论得了什么好东西,总会留一份给我,
旁的皇子公主都没有。我叫他父皇,我总以为,我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如今想来,
认贼作父多年,也真是可笑。从宫宴上回来后,暮色已深,寝殿里只点了两盏灯,
新入宫的小宫女趴在门口睡着了。竹篱走上前,拍了她几下,
斥声道:出去的时候就吩咐你把灯点上,怎的这会子竟睡着了?公主怕黑,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就是不长记性。那小丫头醒过来,忙跪在我面前:公主恕罪,
奴婢想着殿中无人,等公主回来再点上,免得浪费烛火。一不留神便睡了过去,
请公主责罚奴婢。竹篱还欲斥责几句,被我拦下了。自当年亲眼看见母妃吊死在寝殿后,
我到夜里总是不敢入睡,一闭眼便会想起母妃死时的画面。
扶摇殿上下都晓得我寝殿中入了夜必须烛火通明。她刚来这儿,不懂规矩可以慢慢学。
竹篱没再说什么,伺候我睡下便离开了寝殿。我蜷在床上,忽然有人推门而入,
熟悉的脚步声朝床边走来,不是竹篱。是沈临溪。我闭着眼睛,不想理会他。下一刻,
我身上一凉,被子被掀开,沈临溪和衣而卧。他将我揽了过去,
灼热坚硬的胸膛紧贴着我的后背。我拿开他放在我腰间的手,往里挪了挪。宫宴刚结束,
陛下便来我宫里,不怕被旁人看到吗?他立即又将我给搂了过去,温热的鼻息落在我颈间,
你匆匆离席,是不是看到旧情人即将成婚,心里不痛快?我顺势勾住他的脖子,
怎么会呢,不过皇兄说我已许人家,不会是心里有我,想借机把我留在身边吧。
他抬起我的下巴,勾唇嘲讽,沈长宁,你也配。他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异常冰冷,
和三年前我穿着寝衣,爬到他床上时一模一样。3.那时,沈临溪还是太子,先帝病危卧榻。
许谦没有遵守我们之间的诺言。皇后和太子把持朝政,没人敢替我求情。
我不甘心就这样去往塞北。我继承了我娘的美貌,明艳动人,又不失娇俏。
可这并不足以让沈临溪动情,他恨我,又怎会轻易被美色所惑。我亲手做了些酥饼给沈临溪,
只说日后离了京,恐再难相见,临走前愿我们都能放下过去的一切。他没说什么,
许是觉得我们之间的恩怨也该了却了,终究还是吃了那碟酥饼。他不知道,
我在酥饼中加了桃花雾,足以让他意乱情迷。长宁公主勾引了大楚最尊贵的太子,
名义上的兄长。这若是传出去了,大楚皇室还有何脸面。沈临溪瞒下了这件事,
只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沈长宁,孤没想到,你竟用此下作手段。我捡起地上的衣衫,
不疾不徐地穿上,下作手段又如何,兄长喜欢不是吗?后来,先帝驾崩,沈临溪继位。
我和亲的事也不了了之,太后不悦,沈临溪在朝堂上面色凛然,语气坚定,
我大楚日后不和亲,不割地,不称臣。登基这三年来,沈临溪也确实做到了。
这让我不由地想起年幼时跟在他身后的场景。那时的沈临溪睿智聪颖,
有着超出年纪的内敛沉稳。阖宫上下都骂我娘是妖孽,蛊惑君主。
我和竹篱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放风筝,正巧遇上了三皇姐和四皇姐。我知道她们不喜欢我,
便收了风筝,准备回去。可她们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欺负我,哪会轻易放我走。
只记得三皇姐命婢女扣住了我,四皇姐则扯着我的头发,将我按在池水中。
窒息感传来的瞬间,我总觉得我快要死了。是沈临溪和许谦救了我。四皇姐愤愤不平,
太子哥哥,明明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为何要帮着这个野种。沈临溪训斥了几句,
让她们回去思过三日。我总觉得沈临溪不似其他的公主皇子,他对我虽没有多亲近,
却也从未为难过。许谦是沈临溪的伴读,时常出入宫中。我经常去找沈临溪,
请教一些我不懂的东西,许谦在的时候也会指点我一番。一来二去,我跟许谦也熟悉了起来。
他经常从宫外带些有趣的小物件给我,在这深宫里,他是我在宫里唯一的朋友,
也只有他不会轻视我。情窦初开之时,许谦说,等再过两年,他便去求他父亲让陛下赐婚,
娶我为妻。妻子,在我的认知里,夫妻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母妃不是父皇的妻子,
父皇虽宠她,可她似乎过得一点都不开心。皇后是正妻,可她与父皇之间,
似乎隔着什么东西一般。我与许谦彼此喜欢,我是愿意嫁给他的。
日后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身边,这日子也有个盼头。
我日后大概不会像母妃那样郁郁寡欢吧。4.翌日一早,我起身时沈临溪已经离开了。
竹篱替我梳妆时,我从铜镜中看到了颈间红痕。昨晚,我的话激怒了沈临溪,
他狠狠地咬在我颈间。我知道他是故意的,这么做不过是想让我难堪罢了。可他不知道,
我的尊严早已在勾引他的那一刻消失殆尽了。如今,我只是想好好地活下去,
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早膳还未用完,沈临溪身边的小玄子便过来宣旨:长宁公主,
乃朕之六妹,系先帝庆妃所出,自幼聪慧,端庄贤淑,今已到婚嫁之龄,
特赐婚于新科状元陆知行,择良辰吉日完婚。原来,昨日的宫宴上,沈临溪没有说笑,
他竟真的把我许给了新科状元。我曾见过陆知行的,那时他还未参加殿试,
只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沈临溪带着太后和皇后去佛寺祈福,我偷偷溜出宫去玩。
在一处面馆吃完面后才发现身上没有银钱,只恨当时出来得急。正一筹莫展时,
一个长相白净、书生打扮的小哥儿出现在我眼前,这人便是陆知行。他这副模样,
一看便很好拿捏。我立即走上前,一脸亲昵,夫君怎的这会子才来,害得我一阵好等。
陆知行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转过头对老板道:这是我夫君,
吃面的钱找他要就成。说完这句,我不敢再看陆知行一眼,一溜烟跑出了面馆。
在我以为解决了这件麻烦事时,后襟突然被人扯住。娘子跑什么,让为夫一顿好找。
我低着头,不敢抬眼,等着他训斥我不知礼义廉耻。结果他竟拉起我的手,给了我一些银钱。
下次莫要再如此,女子出门在外,要懂得保护自己。我愣在原地,陆知行没为难我,
转身走了。再见到陆知行是在传胪后的恩荣宴上。我诧异地看着他,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
觥筹交错间,四目相对,我忙别开了目光。我未想到,当初一语成谶,他竟真成了我的夫君。
我拿了圣旨,到紫宸殿找沈临溪。来得不巧,正碰上姜婕妤在里面。我让小玄子进去通报,
没一会儿,姜婕妤便出来了,路过我身旁时,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似乎是扰了她的好事,
我不以为意地笑笑,可这也不能怪我。沈临溪半倚在榻上,敞着衣襟,
屋里还有一股淡淡的暖梨香。沈临溪平日里从没用过这种香,是姜婕妤方才留下的。
我径自坐到一旁,不疾不徐地倒了一杯茶。沈临溪抬眸看了我一眼,
冷声道:你来这儿做什么?还别说,这紫宸殿里的茶叶就是好,清新甘润,茶香四溢,
我不由得多喝了两口。放下茶杯后,我不紧不慢道:皇兄替我选了个好夫婿,
我理应过来感谢一番。他理了理衣衫,缓缓走到我跟前,指尖抚过我的脸颊,阿宁,
把你嫁给陆知行只是个幌子,半年后,这世间便不会再有沈长宁这个人。他直起身子,
朕会给你安排个新身份,迎你入宫。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笑道:皇兄怎么变脸这般快,
昨夜还说心里没我呢,如今这么做又是何道理?他眸子微滞,冷冷笑了一声,朕的东西,
自是不喜别人沾染分毫,你若一直是沈长宁,便会有人惦记。可你若成了朕的嫔妃,
那就不一样了。果真,是我自己太可笑了。接到圣旨那一刻,我是欣喜的,
我以为沈临溪真的会放我出宫,原来他打的竟是这个主意。我僵硬了一瞬,
总觉得这辈子都逃不脱沈临溪的掌控了。见我愣神,他一把将我拉起,揽入怀中,阿宁,
你嫁过去后,陆知行自会好好待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许乱撩拨他。
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若是他要求我遵守夫妻伦常,我也不好推诿吧。
他面色冷了几分,勾唇道:只要你不用那些下作的手段,他不敢碰你,除非他活够了。
我勾上他的脖颈,微微一笑,放软了声音,皇兄还在介怀当年的事吗?可我这样的人,
不用些手段,如何能在这深宫里活下去。见我如此乖顺,沈临溪拥着我躺到软榻上。
我不安分地推了他两下。他收紧了手臂,声音懒懒的,别动,让我抱会儿。
沈临溪似是有些累,没一会儿,身后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我和他有多久没这样平和地相处过了。母妃小产之前,他待我还算客气,
我经常打着他的旗号去找许谦,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母妃本就不想生下先帝的孩子,
皇后更不愿让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威胁到她们母子的地位。母妃便顺水推舟,
吃了皇后命人送过来的饭菜。后来,先帝一怒之下,打算废了皇后。可皇后母家势大,
又岂是那么容易废的。最后,皇后被禁足在凤仪宫,不许人伺候,
只允许太子每月去探望一次。沈临溪便是从那个时候变了的。他不再搭理我。没过多久,
皇后生了一场病,差点死在了殿中。沈临溪更是恨毒了我,在他心里,
这一切都是因我母妃而起。他也和其他皇子公主一般,认为我和我母妃都是祸害。
5.大婚前一晚,我穿着火红的嫁衣坐在铜镜前。竹篱替我整理下摆,
欢喜道:公主本就生得好看,如今穿上这嫁衣,竟比那仙女还要美上几分。
公主明日定是最美的新嫁娘。我定定地盯着铜镜,
人人都说女子一生最喜悦的时候便是出嫁,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忽然,
竹篱下跪恭敬行礼,陛下。沈临溪的身影出现在铜镜里,竹篱忙退了出去。喜欢吗?
这是我亲自为你选的嫁衣。他撑在我的肩上,细细打量着铜镜里的人影。我站了起来,
伸手去扯衣带,打算脱去嫁衣。沈临溪按住了我的手,别脱,让我看看。
尚衣局的人从未过来给我量过尺寸,可这嫁衣却十分合身。我一开始还有些奇怪,
原来竟是他命人制的。翌日一早,我从扶摇殿上轿。殿中极其冷清,没有十里红妆,
更没有热闹的锣鼓声。只有皇后许颜过来送嫁,她拉着我的手,笑盈盈开口,阿宁,
你皇兄他政务繁多,脱不开身,特意叮嘱我来送你出宫。我微微欠身,多谢娘娘记挂。
许颜是许谦的姐姐,她与沈临溪自幼定下婚约。沈临溪对她极为敬重,
世人皆道帝后琴瑟和鸣,是大楚的一段佳话。当初知晓我与许谦情意相通之时,
她私下找过我,只说我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许谦配不上我。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和许谦或许真的是孽缘。我从未想过,她会来送我出嫁。这些年,我和沈临溪之间的纠葛,
别人或许不知道,许颜肯定知道一些,只是她从未为难过我。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地方,
我余生都不会再来了。沈临溪为我建了公主府,婚房亦设在公主府里。暮色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