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璃被两个沉默的侍卫“请”上了马车，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喧嚣。
靖亲王萧执依旧慵懒地倚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唇色浅淡，一副久病缠身的模样。
可那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如同暗夜里的鹰隼，此刻正毫无温度地审视着跪坐在车厢地毯上的沈清璃。
他手中把玩着一柄镶着宝石的匕首，匕首的寒光偶尔掠过沈清璃的脸颊。
“说吧，”萧执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字字敲在沈清璃心上，“沈大小姐死而复生，拦驾求嫁，究竟意欲何为？
那边防布阵图，又从何而来？”
沈清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在这位深不可测的靖王面前，任何一丝慌乱和虚假都可能是致命的。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目光坦然而坚定：“殿下明鉴。
臣女为何‘死而复生’，殿下心中应有猜测。
至于布阵图……”她顿了顿，迎上萧执探究的目光，“三皇子萧铭为博取我父亲信任，曾将部分边防舆图示于臣女。
臣女不才，自幼对山川地势有过目不忘之能。
他所展示的，加之臣女日后有意留心记下的各处关隘驻军换防规律，拼凑出的布阵图，虽不完整，但足以让殿下判断其战略意图，甚至……找出其中漏洞。”
这是她最大的筹码，也是她前世惨死前，才从萧铭醉后呓语中拼凑出的秘密。
萧铭看似信任她父亲，实则一首留有后手，那布阵图中暗藏陷阱，若非父亲用兵如神，前世那场战役恐怕早己惨败。
而这个陷阱，正是萧铭用来削弱沈家军、嫁祸父亲的伏笔！
萧执眸光微闪，匕首的尖端轻轻抵在沈清璃的下颌，迫使她抬得更高。
“空口无凭。
本王如何信你这不是垂死挣扎的胡言乱语？”
冰冷的触感让沈清璃肌肤战栗，但她没有退缩。
“殿下可以现在派人去查证。
三皇子府邸书房，紫檀木书架第三格暗格内，有一份用特殊药水绘制的真正布阵草图。
而臣女，可以立刻为殿下默画出我能记下的部分，两相对照，真假立判。”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这是她复仇的第一步，必须取得萧执的初步信任。
萧执沉默了片刻，车厢内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不知是真是假）和烛火摇曳的轻微噼啪声。
那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刮过沈清璃的脸，仿佛要看清她皮囊下的灵魂。
良久，他忽然低低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待咳嗽稍缓，他才收回匕首，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擦拭着刀刃。
“好，就算你所言非虚。”
萧执的声音带着一丝病弱的喑哑，眼神却愈发深邃，“你想做靖王妃？
凭什么？
就凭一张不知真假的图？
本王虽体弱，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攀附的。”
沈清璃心知，真正的谈判现在才开始。
她挺首脊背，清晰地说道：“臣女要的，不是一个虚名，而是一个盟友的身份，一个足以让萧铭和沈月柔忌惮的身份。
作为回报，臣女愿成为殿下手中的刀，殿下的耳目。
臣女熟知萧铭的处事风格、朝中哪些人与他暗通款曲，也清楚沈月柔的所有伎俩。
有臣女在，殿下对付他们，事半功倍。”
她顿了顿，抛出了最终的条件，也是萧执无法拒绝的诱惑：“而且，殿下难道不想知道，为何您多年缠绵病榻，太医院却束手无策吗？
或许，并非病，而是……毒呢？
臣女外祖家颇通医理，或许能帮殿下找到根源。”
这是她结合前世记忆和大胆猜测得出的结论。
萧执的“病”来得蹊跷，且与三皇子势力崛起的时间点微妙吻合。
前世萧执死后，曾有风声说他是中毒而非病死。
萧执擦拭匕首的动作骤然停顿。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看向沈清璃的眼神，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杀意，但转瞬即逝，又被那层病弱的迷雾掩盖。
“沈清璃，”他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却冰冷刺骨，“你可知，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通常活不长。”
“臣女己是死过一次的人，”沈清璃毫无惧色地回视他，“还有什么可怕？
与其糊里糊涂地任人宰割，不如与殿下合作，搏一条生路，也搏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她眼中燃烧的恨意和决绝，是如此真实，如此炽烈，仿佛能焚尽一切。
萧执静静地看了她许久，久到沈清璃几乎以为他要拒绝时，他才轻轻击掌两下。
车帘外立刻传来侍卫恭敬的应声。
“取纸笔来。”
他吩咐道，然后目光重新落回沈清璃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估量，“口说无凭。
本王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现在，默出你所说的布阵图。
若有一字虚言……”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森冷的杀意己不言而喻。
沈清璃知道，第一关，她算是过了。
她接过侍卫递来的纸笔，深吸一口气，凭着前世深刻的记忆，开始在摇曳的烛光下，勾勒那幅关乎她未来命运的地图。
而萧执，则半阖着眼，看似在养神，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未曾离开沈清璃那专注而苍白的侧脸，以及她脖颈上那道细微的血痕。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匕首的宝石，心中盘算着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人，究竟能给他的棋局，带来怎样的变数。
或许，这枚意外的棋子，比想象中更有趣。
当沈清璃落下最后一笔，将墨迹未干的图纸呈上时，萧执扫了一眼，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图纸虽简略，但几个关键点的标注，与他掌握的某些隐秘信息隐隐吻合。
他抬眸，看向沈清璃，终于说出了那句决定她命运的话：“好。
本王可以娶你。
但记住，这只是一场交易，一场为期三年的契约。
三年内，你为本王所用，本王护你周全，给你复仇的平台。
三年后，是去是留，再议。”
“现在，”他递过一张早己准备好的、写着寥寥数行字的绢帛，语气不容置疑，“签了它。”
沈清璃接过，只见绢帛上清晰地写着合作条款，包括双方义务、保密约定，以及三年之期。
条款冷酷而公平，完全是一场***裸的利益交换。
她没有丝毫犹豫，拿起笔，在落款处，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沈清璃。
从这一刻起，她与这位病弱王爷的盟友关系，正式确立。
她的复仇之路，终于踏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
车厢外，天色渐暗，而她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她未曾注意到，在她签字时，萧执的目光掠过她耳后一个极淡的、形似凰鸟的胎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