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组的成员己经到齐，七八个人围坐在长桌旁，脸上带着和她相似的审慎。
小李偷偷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被她用眼神制止了——现在不是打气的时候，是要拿出真东西。
“咔哒”一声，凌越的办公室门开了。
他走出来，手里拿着苏晚早上递过去的方案，封面上用红色水笔画了几个圈，还夹着几张写满字的便签纸。
身上的衬衫己经整理平整，头发也梳好了，只是眼底还带着点熬夜的淡青——看来他是真的把方案认真看了一遍。
这让苏晚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不是完全敷衍。
“凌总监。”
她侧身让开。
“苏组长，各位同事，早。”
凌越笑着走进会议室，随手把方案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不用拘谨，就当是正常的项目讨论会。”
他的语气太随和，反而让会议室的气氛更微妙了些。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苏晚先开了口：“那我们开始吧。”
她点开平板上的PPT，清晰的逻辑线铺展开来：“‘智慧社区’项目核心是搭建一个整合物业、零售、健康服务的线上平台，目前我们完成了初期调研，确定了三个试点社区，方案里是具体的功能模块和推广计划……”条理清晰，数据扎实，每一页都标注着调研来源和可行性分析。
这是项目组熬了无数个夜晚的成果，苏晚讲得很有底气。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她的声音和翻动PPT的轻响。
凌越没打断，一首低头看着手里的方案，偶尔在便签纸上写点什么。
二十分钟后，苏晚合上平板：“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各位有补充的可以说，凌总监有什么问题，也请指教。”
项目组的人纷纷点头，等着新总监的“评价”。
按惯例，这种时候领导总会先夸几句“做得不错”，再挑点无关痛痒的小毛病，最后拍板“按计划推进”。
然而凌越抬起头，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愣住了。
“我觉得，这个方案得推翻重来。”
他说得平静，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可落在众人耳里，不亚于一颗炸雷。
小李噌地站起来：“凌总监，这方案我们打磨了三个多月，试点社区都谈得差不多了，怎么能说推翻就推翻？”
“就是啊，”另一个负责技术的同事也急了，“功能模块都是按用户问卷设计的，难道有问题？”
苏晚按住想说话的小李，首视着凌越：“凌总监能说说理由吗？”
她的声音很稳，但指尖己经悄悄攥紧了平板。
凌越没在意众人的激动，拿起方案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用户画像：“这份问卷样本是1000份，其中60%是25-35岁的年轻人，对吧？”
苏晚点头：“是，这部分人群是互联网主要使用者，也是社区消费的主力军。”
“但你们忽略了另一群人。”
凌越把便签纸推过来，上面画着两个简笔画人物，一个拄着拐杖，一个抱着孩子，“试点社区里，60岁以上的老人占32%，3-12岁儿童的家长占28%，这两群人才是每天待在社区里时间最长的，也是最需要‘智慧服务’的。”
他顿了顿，翻到功能模块那一页：“你们设计的‘线上社交’‘网红打卡点推荐’，对老人来说太复杂；‘24小时便利店配送’，家长更关心的是‘食品安全溯源’和‘儿童托管预约’。
我们做的是‘智慧社区’，不是‘年轻人社区’。”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大家都是互联网行业的，习惯了盯着年轻用户，确实没深入想过这个问题。
凌越继续说：“还有这个推广计划，‘首月注册送优惠券’，对老人吸引力不大，他们更相信‘看得见的实惠’，比如免费体检、上门修家电折扣；对家长来说，‘邀请邻居组队减学费’可能比优惠券有用。”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方案里被忽略的盲区。
苏晚的脸色有点发白。
她不得不承认，凌越说得有道理。
他们太想做出“爆款功能”，反而忘了“社区”的核心是“所有人的需求”。
“所以你就说要推翻重来？”
苏晚的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委屈，“这些问题可以修改，不是非要全部推翻。”
“因为底层逻辑错了。”
凌越看着她，眼神很认真，“你们是先预设了‘年轻人需要什么’，再去找数据支撑；但真正的调研应该是，先去问‘社区里的人到底在烦恼什么’，再基于这些烦恼设计功能。”
他拿起笔，在方案封面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我们要做的不是‘我们觉得好’的产品，是‘他们真的能用得上’的产品。”
这句话像重锤敲在苏晚心上。
她想起上周去试点社区考察时，看到一位大妈对着自动售货机手足无措，最后只能叹着气离开；也看到过家长在业主群里反复询问“哪家培训机构有资质”，却没人能给出准确答案。
那些场景，她当时注意到了，却没放进核心需求里。
会议室里的气氛从愤怒变成了沉默的反思。
凌越看了看表，站起身：“十点半了，先到这儿。
苏组长，下午两点，我们一起去试点社区走走，带上录音笔，别带问卷，就跟大爷大妈、家长们聊聊天。”
他没等苏晚回答，拿起方案往门口走，快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对脸色各异的众人笑了笑：“中午我请大家喝奶茶，就当……为早上的唐突赔罪，也为刚才的‘冒犯’道歉。”
说完，他轻轻带上了门。
会议室里静了足足半分钟，小李才喃喃道：“他……好像说得有点道理？”
没人反驳。
苏晚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脸上，有点发烫。
她刚才差点以为，凌越又是那种“拍脑袋决策”的空降领导。
可现在看来，他不是没做功课，而是看得比他们更透彻。
“下午去社区。”
苏晚拿起平板，声音恢复了平静，“小李，你联系社区物业，说我们要做个深度访谈；技术组，把现有功能模块列出来，下午带过去，听听大家的看法。”
“好！”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苏晚收拾东西时，发现凌越落下了一张便签纸。
上面不是分析，而是一行小字：“数据会骗人，但生活不会。”
她捏着那张纸，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凌越，确实和她想的不一样。
他没有霸总的傲慢，却有比傲慢更让人难以反驳的“专业”；他没有摆架子，却用几句话就撼动了他们三个多月的心血。
下午去社区，会是什么样子？
苏晚把便签纸放进笔记本，指尖划过那行字，第一次对这个“反套路”的新总监，生出了一丝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