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审判那场决定我和苏瞳订婚宴日期的晚宴,我至今记得的,
不是桌上那道澳洲龙虾的金属腥气,也不是沈德海——我名义上的父亲。我记得的,
是苏瞳父亲,苏伯伯,在他那副金丝眼镜后面,一闪而过的,
像被捕兽夹夹住的兔子一样的眼神。那眼神里是无奈。是恐惧。是屈服。
和我每天清晨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亲家,我看就下个月十八号吧,黄道吉日,
宜嫁娶。”沈德海,那个我必须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我内心的“总指挥”,
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敲定了这件事。他没用商量的口吻。他在下达指令。苏家的人,
成了他版图上最后一块需要被“确认”的领地。而我,江桉,是他最锋利、最听话的攻城锤。
苏伯伯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他旁边的苏伯母在桌下,悄悄按住了他的手。
他最后只是端起酒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好。德海兄安排得周到。
”我坐在苏瞳旁边,扮演着我的角色——一个体贴、沉稳、对未婚妻关怀备至的准新郎。
我给她夹了一块她喜欢的西兰花,低声说:“多吃点蔬菜。”这是程序。
是写在我人生剧本里的标准动作。苏瞳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很得体,也很标准,和我的一样。
她轻声说:“谢谢。”我们像两个提线木偶,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精准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
念出每一句台词。只有我知道,我的太阳穴,正被一根看不见的钢针,一下,一下,
残忍地戳刺着。非功能性阵痛。我的身体在用这种方式,对我发出警报。
“总指挥”的目光扫过我和苏瞳,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像在检阅一件完美的产品。
他开口,这次是对我说:“江桉,订婚宴的事情,你和小瞳要多上心。场地、宾客、流程,
你亲自去办。正好,多培养培养感情。”“好的,父亲。”我回答。声音平稳,
听不出任何情绪。晚宴在一种虚伪的热烈气氛中结束。送苏家人出门的时候,
苏瞳走在我身边,晚风吹起她的长发,拂过我的手臂,像一片冰凉的羽毛。“江桉,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真的想办这场订婚宴吗?”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这是一个程序外的问题。一个危险的问题。我侧过头,看着她。路灯下,
她的眼睛像一潭深水,我看不清里面的情绪。我启动了紧急应对方案。方案A:反问。
“你呢?”我问。她被我问住了,沉默了片刻,然后低下头,轻轻地说:“我不知道。
”我松了口气。“不知道”,这是一个安全的答案。一个和我一样的,
标准的、属于木偶的答案。“别想太多。”我用一种温柔的、练习过千百遍的语气说,
“长辈们都高兴,我们就照做好了。”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坐上回家的车,
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上了眼睛。刚才那场晚宴,耗尽了我所有的电量。我的脑子里,
已经在飞速构建一张关于“订婚宴项目”的树状图。时间。地点。人物。预算。风险控制。
我需要一份完美的计划书。就像我过去二十二年的人生一样,每一个步骤,都必须精准,
不能有任何偏差。因为我知道,木偶一旦行差踏错,等待它的,就只有被扯断丝线,
扔进角落的柴火堆里。2 项目计划书我和苏瞳的第一次“项目会议”,
约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我提前半小时到了,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我从公文包里拿出平板电脑,
打开了我熬了一晚上做出来的《“世纪之约”订婚典礼筹备方案》。是的,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一个足够浮夸、足够符合“总指挥”审美情趣的名字。苏瞳准时到了。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看起来很温柔。“等很久了吗?”她在我对面坐下。“没有,刚到。
”我说谎,并且把平板电脑转向她,“我做了一个初步的方案,你先看一下。”她愣了一下,
眼神里有些惊讶。她可能以为,我们的“约会”,会从聊聊天气,
或者谈谈最近看的电影开始。她错了。我的人生里,没有闲聊。只有任务。她接过平板,
开始滑动屏幕。她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窗外的阳光很好,
一切都很惬意。但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空气,正在一点点变得稀薄。“江桉,
”她终于抬起头,表情有些复杂,“这……是不是太……”她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太详细了?”我替她说了出来。“嗯。”她点点头,“感觉……像在看一份公司财报。
”“订婚宴是一项系统性工程,需要严谨的规划。”我平静地解释,“清晰的流程,
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可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这是我们的订婚宴,不是公司的项目。难道不应该……多一点我们自己的想法吗?比如,
你喜欢什么风格的场地?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花?”她又问了。一个“你喜欢”的句式。
一个我最怕的句式。我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我没有喜好。一个合格的赝品,
不配有喜好。我只能有“应该有的喜好”。“我都可以。”我给出了标准答案,
“最重要的是,要符合我们两家的身份,要让长辈们满意。”苏瞳的眼神,暗了一下。
我捕捉到了。但我选择忽略。“那……好吧。”她把平板还给我,声音低了下去,
“就按你这份方案来吧。你定就好。”她放弃了沟通。这很好。这能让项目推进得更顺利。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逐条向她讲解了我的计划。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
没有再提出任何问题,只是偶尔点点头。会议快结束的时候,我看到她桌下的手,无意识地,
把一张餐巾纸,反复地对折,撕开,再对折,直到那张纸变成一堆凌乱的碎屑。
我假装没看见。离开咖啡馆时,我们并排走在路上。阳光透过路边梧桐树的叶子,
洒下斑驳的光影。我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对很年轻的情侣。男孩背着女孩,
女孩趴在他背上,笑得很大声,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往前走。那笑声,真实得有些刺耳。
我的心脏,又被那根看不见的钢针,狠狠地戳了一下。那是“旧我的亡魂”在作祟。
是那个被父母卖掉的小男孩,在无声地质问我:江桉,你见过真正的阳光吗?
我立刻压下了这种无用的情绪。我没有去看苏瞳的表情。我怕在她脸上,看到和我一样的,
对那种“真实”的渴望。那对我们来说,太奢侈了。也太危险了。“场地我明天会去考察,
晚点把报告发给你。”我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打破了沉默。“好。”她回答。
我们走到了路口,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那我回去了。”她说。“嗯,路上小心。
”我们像两个刚刚结束了一场商务会谈的同事,礼貌地道别,然后各自转身,
走向相反的方向。我没有回头。我知道,每多相处一秒,我这个赝品身上的裂痕,
就会多一道。3 裂痕筹备工作,在我的“高效”推进下,进行得异常顺利。
我们很快敲定了场地,一家能俯瞰整个城市夜景的五星级酒店顶层宴会厅。奢华,气派,
符合“总指挥”的所有要求。然后是试穿礼服。地点在一家昂贵的私人订制工坊。
巨大的落地镜前,苏瞳穿着一身洁白的丝绸长裙,裙摆像月光一样流淌在地板上。她很美。
像一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洋娃娃。工坊的设计师,一个翘着兰花指的法国男人,
围着她转圈,嘴里不停地发出夸张的赞叹。我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财经杂志,
假装在看。实际上,我的余光,一直透过镜子,观察着她。她在笑。但那笑容,
没有到达眼底。她的眼神,和镜子一样,空洞,冰冷。“江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设计师扭着腰走过来,问我。我站起身,走到苏瞳面前。这是一个必须完成的表演环节。
我伸出手,轻轻帮她整理了一下肩上的蕾纱。这是一个我在电影里学来的动作,
据说能体现男人的温柔。“很美。”我说。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
苏瞳的身体,在我触碰她的一瞬间,僵硬了一下。很细微的反应,但被我捕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