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夏，院里的梧桐树正茂盛，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
"萧同志，这边走。
"赵德海压低声音，崭新的蓝布制服裹着他发福的身躯，汗珠从鬓角滚落，"待会儿见着所长，你可别提风水的事儿。
"萧云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里的罗盘。
三天前，赵德海突然回青石公社找他，说招待所缺个后勤工，问他愿不愿意来。
明面上是打杂，实则是赵德海见识了风水的厉害，想带个"参谋"在身边。
招待所主楼是栋三层的苏式建筑，红砖墙面，拱形门窗，楼顶还竖着颗褪了色的五角星。
门口停着几辆吉普车和一辆罕见的"伏尔加"轿车，萧云知道，那得是地区级领导才配坐的。
"老赵！
"一个梳着分头、穿白衬衫的中年男人从楼里走出来，"这位就是你推荐的老乡？
""郑所长，这就是萧云，我们公社最能干的年轻人。
"赵德海满脸堆笑，悄悄碰了碰萧云的手肘。
萧云赶紧上前一步："郑所长好。
"郑所长上下打量萧云，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衣领和磨破的袖口停留片刻："听说你懂点水电维修？
""会一些。
"萧云老实回答。
这是赵德海给他编的身份。
"行吧，试用期三个月，工资二十八块五。
"郑所长挥挥手，"老赵，你带他去宿舍安顿，明天上工。
"宿舍在院子的西北角，是排低矮的平房。
赵德海分到个单间，萧云则和两个勤杂工同住。
屋里弥漫着汗臭和霉味，三张木板床挤在不到十平米的空间里。
"委屈你了，萧同志。
"等室友都不在，赵德海才低声说，"这儿条件比公社差，但机会多。
县里领导常来招待所吃饭住宿，运气好的话..."萧云明白他的意思。
在青石公社，他最多给大队干部看看风水；在这里，说不定能接触到县里甚至地区的大人物。
"赵师傅，招待所最近是不是不太顺？
"萧云突然问。
赵德海一愣："你怎么知道？
""刚路过餐厅，看见门正对楼梯，这是风水上的穿心煞，主破财伤丁。
"萧云解释道，"而且你们厨房在后面，油烟要穿过整个餐厅才能出去，长期下去，厨师容易得肺病。
"赵德海瞪大眼睛："神了！
上个月餐厅亏了八十多块钱，老刘师傅还真查出了肺气肿！
"萧云从包里掏出罗盘："趁现在没人，带我去看看。
"餐厅在二楼，宽敞明亮，摆了十几张圆桌。
正如萧云所说，大门首对楼梯，中间毫无遮挡。
更糟的是，西南角的柱子正好压在"五黄位"，这是最凶的煞位。
"得在门口加个屏风，柱子旁放盆金桔。
"萧云边看罗盘边说，"厨房门要改个方向，灶台也得调整。
"赵德海搓着手："这事得郑所长同意...""什么要我同意？
"郑所长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两人吓了一跳，转身看见郑所长和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餐厅门口。
"郑、郑所长！
"赵德海结结巴巴地说，"我们在说...说餐厅通风的事儿。
"郑所长狐疑地看着萧云手中的罗盘："那是什么？
""测...测风向的。
"赵德海抢着回答，额头渗出细汗。
"测风向？
"穿白大褂的女人走上前来。
她约莫二十七八岁，齐耳短发，眉眼清秀，胸前别着"县医院 林青"的工牌，"这是罗盘吧？
看风水用的。
"萧云心头一紧，暗叫不好。
这年头被人当众戳破搞封建迷信，轻则丢工作，重则挨批斗。
出乎意料，郑所长没发火，反而若有所思："你会看风水？
"萧云硬着头皮点头："懂一点。
""老郑，你不会真信这套吧？
"林医生皱眉，"这都是封建迷信，要讲科学。
"郑所长摆摆手："小林，你是知识分子，不懂这个。
我老家盖房都要看风水，几千年传下来的东西，能没点道理？
"他转向萧云，"你说餐厅有问题，怎么解决？
"萧云松了口气，谨慎地说："加个屏风，调整厨房布局，能改善...呃，通风。
""行，你画个图，明天我看看。
"郑所长说完，领着林医生走了。
赵德海长出口气："萧同志，你可真敢说！
"萧云却盯着林医生远去的背影："这位林医生...""县医院的，常来给领导体检。
"赵德海压低声音，"听说她父亲是地区卫生局的，背景硬着呢。
你少招惹。
"第二天一早，萧云刚画好餐厅改造图，招待所就来了贵客——县革委会马副主任，也就是刘建军那个党校同学。
"小萧！
"赵德海慌慌张张跑进后勤室，"马主任点名要吃霸王别姬，可咱们王师傅不会做啊！
""霸王别姬"是当地一道名菜，甲鱼炖鸡，做工复杂。
萧云想了想："你去买只甲鱼和母鸡，我来做。
""你还会这个？
"赵德海瞪大眼睛。
萧云笑笑："我祖父不光教我看风水，还教过几道宴席菜。
"中午，马副主任在包厢里吃得赞不绝口，特意召见厨师。
当看到年轻的萧云时，他很惊讶："小伙子手艺不错，跟谁学的？
""家里长辈。
"萧云恭敬地回答，注意到马副主任面色发青，眼下乌黑，这是典型的"煞气缠身"相。
马副主任擦擦嘴，突然压低声音："老刘跟我提过你...听说你会调理...那个，环境？
"萧云会意："略懂一二。
""我办公室最近老睡不好。
"马副主任揉着太阳穴，"有空来看看？
"就这样，萧云又揽了桩"私活"。
下午送走马副主任，他在后院碰上正在晾白大褂的林青。
"你就是那个风水先生？
"林青挑眉，"听说你做的霸王别姬把马主任哄得很高兴？
"萧云不卑不亢："林医生对风水有意见？
""我是学西医的，只信科学。
"林青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不过...我奶奶倒是很信这个。
"萧云敏锐地注意到她话里的松动："风水其实也是门环境学，就像你们医院讲求采光通风，是一个道理。
"林青似乎没想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下："有意思的观点。
不过你那些什么煞气、龙脉，怎么用科学解释？
""古人用他们的语言总结规律罢了。
"萧云指指院里的梧桐树，"比如这棵树，夏天遮阳，冬天落叶让阳光进来，不就是自然调节吗？
"林青笑了："你倒是会狡辩。
"她顿了顿，"听说你要改餐厅？
我想看看你怎么调理环境。
"接下来的日子，萧云忙得脚不沾地。
餐厅按他的方案改造后，生意果然好了起来。
郑所长乐得合不拢嘴，特许他自由进出招待所各处。
马副主任的办公室问题更棘手——办公桌正对厕所，文件柜又压在了"二黑位"。
萧云调整布局后，还悄悄在抽屉里放了枚开光五帝钱。
不到一周，马副主任就升了半级，分管文教卫生。
"小萧，你有两下子。
"马副主任私下塞给他十块钱和五斤粮票，"以后常来。
"林青也常来"考察"萧云的工作，表面上是监督他别搞迷信，实则对他的风水理论越来越好奇。
有次她甚至带来一本《环境心理学》，说要和萧云"切磋切磋"。
六月中旬的一天傍晚，萧云在仓库清点物资，遇见老职工周大爷。
周大爷七十多了，是招待所唯一留用的"旧社会人员"，负责烧锅炉。
"小伙子，"周大爷神秘兮兮地叫住他，"听说你会看风水？
"萧云点点头。
周大爷西下张望，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九龙山知道不？
那儿有个古墓，埋的是明朝一个王爷。
老话说，那地方是九龙捧圣的宝穴，谁得了，子孙能出皇帝！
"萧云心头一震——这不就是祖父笔记里提到的"龙穴"吗？
"周大爷，具体在哪儿？
"萧云急切地问。
"那我可不清楚。
"周大爷摇摇头，"解放前有个姓萧的风水先生好像找到过，后来...""姓萧？
"萧云呼吸急促，"是不是叫萧静山？
"周大爷惊讶地看着他："你认识？
""那是我祖父。
"周大爷脸色大变，连连摆手："当我没说！
当我没说！
"说完匆匆走了，留下萧云一人站在昏暗的仓库里，心跳如雷。
当晚，萧云辗转难眠。
祖父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回响："九龙山龙穴...福地需福人..."他悄悄拿出《玄空秘要》，就着月光翻到最后那页泛黄的笔记，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入山寻龙，需待甲子。
三煞归位，穴眼自现。
"萧云推算了一下，下一个甲子日就在七天后。
他决定，无论如何要去九龙山一探究竟。
第二天一早，赵德海兴冲冲地跑来："萧同志！
马主任让你去趟医院，说是林医生找你。
""林医生？
"萧云一愣，"什么事？
""不知道，但马主任特意叮嘱，要你带上罗盘。
"萧云满腹狐疑地来到县医院，林青正在门诊室等他，白大褂下露出浅蓝色的确良衬衫，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和。
"来了？
"她合上病历本，"马主任没告诉你什么事？
"萧云摇头。
林青神秘地笑了："地区卫生局来检查，局长最近失眠严重，马主任推荐了你这个环境调理专家。
"萧云这才明白，自己又被当成了"秘密武器"。
但令他意外的是，林青似乎并不反对，反而有些...期待？
"别担心，"林青递给他一件白大褂，"今天你是我们医院的特别顾问。
"萧云穿上白大褂，突然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走进一个更大的舞台。
而九龙山的秘密，或许才是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