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汗毛炸起,直直地看向身边的父亲。
里屋的灯是那种发黄光的灯泡,灯光本来就比较昏暗,父亲又坐在偏角落的位置,只露出一个阴暗的轮廓,此刻我竟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怎么了,小漆?外面是谁拍门?”
父亲似乎是没有听清门外的声音,问了我一句。
“没……没什么,我去看看。”
我吞了一口口水,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里屋,来到了前屋。
大门被门栓牢牢栓着,没留下一丝缝隙,看不清门外有什么。
拍门声又一次响起,力道之大,门板似乎都有些震动。
“小漆!快开门!屋里有危险,快开门,爸爸带你逃!”
“你……你是爸爸?”我凑到门板前,小心翼翼朝外面问道。
门外的声音一怔。
“你难道连爸爸也不相信了?快开门吧!”
“那……你知道我出生时,来我家的那个道士吗?”我再次发问。
“什么道士?你在县医院里出生,当时哪有什么道士?”
我的头皮再次发麻。屋里那个父亲说的有关道士的故事有声有色,让人难以怀疑。门外那个父亲却又说道士是假的。
我该相信谁?
我感觉自己小小的脑袋瓜快要爆炸了,我一步一步后退,正在这时,里屋传来了脚步声。
“小漆啊,外面是谁?让我来看看。”
门外的敲门声更加猛烈。
“小漆,快开门,屋里的脏东西要出来了!开门,我带你跑!”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突然一股大力拉住了我的衣服,将我拉到了隔壁柴房。
我一看,拉我的人居然是李静。
李静和我是同班同学,都在村尾的小学念书。只不过李静成绩好,次次考试都是班级第一。而我平日里只想着在村子里拉帮结派疯玩,读书丝毫不用功,成绩自然是从未掉出过班级倒数前三。
平日里我俩一个天一个地,几乎没什么交集,如今她怎么会在我家?
我刚想开口发问,李静狠狠瞪了我一眼,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紧接着,她指了指柴房侧墙上的窗户,示意我从这里爬出去。
这扇窗户开的有点高,平日里我和父亲也基本不打开。不过柴房里堆着大大小小的柴火,大部分都已经发霉腐烂了,但是不影响我能爬上去够到窗户。
我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当下一溜烟爬到了窗户前,打开锈迹斑斑的窗锁。
我回头想要喊上李静一起走,却发现柴房里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影。
人呢?
正在这时,我听见了大门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门栓发出痛苦的吱呀声,几乎要摔落在地。与此同时,里屋走来的脚步声也愈来愈响。
来不及多想,我只能从窗户一跃而下。
窗户很高,幸好窗外是一片柔软的草地,不然我非得摔个崴脚不可。
就在我离开屋子那一刹,我听见大门被撞开了,紧接着便是一片寂静,令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当下也不是好奇的时候,我轻轻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后跟,随后直接绕到我家的后院,从后方的小路逃走。
开玩笑,怎么可能从屋前跑?谁知道门口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大雨还在下,细密的雨帘外,是无尽的黑暗,没有半点光亮。
我浑身都被淋到湿的不能再湿,可我还是不敢停下脚步,只是继续向前迈着步子。身后一直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心悸感,时刻提醒着我,我还并不安全。
跑到后来,我几乎麻木了,只是机械地抬起脚,再落下,如此往复。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灯光。借着灯亮,我看清了来人,是村长。
村长一手撑着伞,将手电筒打在了我的身上,强烈的白光让我几乎睁不开眼。
“哎哟,这不是小漆吗?怎么这么大雨一个人在外面跑?”
村长急切的话语传来。
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搀扶住了我的腰,我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等到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村长家里。
我刚想起身,便感觉头痛欲裂,身子软软的没有力气。
屋外的雨似乎是停了,万籁俱寂。
“小漆,你醒啦?”村长察觉到声响,走进了屋内。
他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摇了摇头。
“你昏过去的时候,我给你喂了退烧药,现在烧还没退,不过体温倒是已经低了点。”
看着村长慈祥和蔼的笑容,我紧绷的神经一松,哇的哭了出来。
“哎哎,小漆啊,哭啥。”村长赶紧将我扶起来抱在了怀里,“没事了,没事了。”
发泄完心中的恐惧和慌张之后,我还在断断续续地抽噎着。村长摸着我的头,问道:
“小漆啊,你大晚上的一个人跑到外面去干啥子?还下着那么大雨呢。
“爷爷一回来看见你人不见了,那叫一个慌啊,一直在找你。你说你要是出了事……”
我小声地说着:“村长爷爷,我……我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我爸爸好像是鬼……”
哪想到村长听了我的话,脸色忽然变得狰狞起来。
“小漆你叫我啥?村长爷爷?我不就是你爷爷吗?”
“你爸爸?你爸爸不是在你出生那年就出车祸……没了?”
“还有你家?这里不就是你家吗?你还有哪个家?”
听到村长的话,我如遭雷劈,浑身一个激灵。
一股陌生的记忆涌上心头。
是啊,我就是村长爷爷的孙子,和爷爷两人相依为命九年了。
爷爷和我说,在我出生那年,爸爸妈妈就出车祸去世了。奶奶又死的早,他便一个人将我拉扯长大。
我没有什么爸爸,那所谓的“我家”,是曾经一个老光棍的家,自从老光棍染病死了之后,便没有人再居住了。
难怪窗户锁锈得那么厉害,难怪柴堆都发霉发烂了……
可是,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呢?还有李静……
想到李静,我便把她带我逃走的事情说了出来。
爷爷听闻,神色凝固了。
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开口:
“李静那妮子,前几天白天在河边帮家里人洗衣服,结果掉河里了。傍晚她家里人才发现人不见了。等夜里捞上来的时候,人早没了。”
“你说你看见了她,她还帮你从那老屋子里逃了出来?”
我一听这话,再次冷汗直冒,感觉烧都退的完全了。
难不成这一路过来,我见到的没有活人,都是鬼?
想到这里,我再抬头看向爷爷,他正坐在床边皱眉思索着什么。
在我看来,爷爷原本慈祥的面庞,如今也染上了几分诡异。
我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朝爷爷问道:
“爷爷,我出生那会儿……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爷爷一怔,略微思索了一下,摸着胡子说道:“要说怪事……还真有一件。”
“你出生的时候,不哭。别人家的孩子刚生出来都是哭着要奶吃,只有你不哭不闹,两只眼睛像是没了神一样,只是直勾勾盯着前方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后来家门口来了个云游的道士,他一见你,就说你命格不好,是招了什么脏东西,既然让他看见了便是命中的缘分,想要帮我驱邪。”
“我一开始不同意,但是你妈妈死活要答应,我们也没法子,就让那道士做法。”
“说也奇怪,那道士拿几枚铜钱和木剑搞了一些把式,又给你喝了一碗符水之后,你立马就哭了出来,好像是恢复正常了。我们想要好好感谢他,他却只是摆摆手就走了。”
说到这,爷爷一拍大腿:
“那道士走前留了个电话号码,说我要是再出什么事就打电话找他。那可不就是在说你今天遇到的事嘛!也不知道这电话还能不能打通……”
说罢,爷爷便转身进了他的房间,应该是去找那个号码了。
我躺在床上,咀嚼着爷爷说的话。他告诉我的信息量着实有点大。
道士是真的?我那个假爸爸讲的故事没骗我,只不过在细枝末节上和爷爷说的情况有点出入。
我现在的情况,又到底算是个什么事?我真是所谓的招脏东西的命格么?
突然,我感觉有人在拍我身边的窗户。
我将头靠在玻璃上,双眼猛地一睁。
窗外站着李静。明明雨已经停了,她身上还是湿漉漉的。
当时在老屋子里一片漆黑看不清,现在我能看清了,她的脸色一片惨白,有些瘆人。
见我看向她,李静伸出同样惨白的手指,在玻璃外面上一笔一划写了几个字,然后就走入了远方的黑暗中。
对于李静,我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一方面,她是鬼的身份天生让我感到恐惧;但另一方面,她的的确确在当时救了我。
我又把目光看向李静留下的字,眉头皱起。这是啥?鬼画符一样扭来扭去,根本不是我熟悉的汉字。
突然,我的脑海中没来由地闪过一道灵光。我拿起床头柜上的一面小镜子,然后从镜子里端详窗外的字。
我拿镜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不 要 相 信 村 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