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先从脚底漫上来的,湿漉漉,黏糊糊,像裹了一层融化的冰。林菁猛地睁开眼。
视线里是灰败的、漏着几个窟窿的草棚顶,几根枯草颤巍巍地悬着,要掉不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汗臭、污垢、还有某种…腐烂的甜腥气,混杂在一起,
沉甸甸地压进肺叶。她动了动手指,触到身下粗糙硌人的草垫。这不是她最后记忆里的地方。
不是那艘冰冷、精密、充斥着能量液和金属气息的“利刃”号战舰,也不是那片崩碎混乱,
战虎咆哮撕裂虚空的小行星带。这里是……旁边有压抑的啜泣声,细细碎碎,
像被掐住了脖子的猫崽。她偏过头,看到挤在草棚角落里的几个人影,蜷缩着,
裹着破烂肮脏的布片,露出的肢体枯瘦,眼神空洞,只有偶尔转动时,才泄露一丝活气。
流民。这个词汇突兀地跳进脑海,带着三万多年历史尘埃的腐朽味道。
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空得发慌,仿佛整个腹腔都塌陷了下去。
这种纯粹的、生理性的虚弱感,对她而言陌生得可怕。
作为星际第七军团“幽影”的特种作战人员,她的身体经过多次基因强化和机械改造,
能量供应稳定高效,早已忘记了“饥饿”原本的狰狞面目。可现在,
这头野兽在她腹腔里啃噬,提醒她这具身体的孱弱。她尝试调动体内残存的生物能量,
哪怕一丝也好。意识沉入,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死寂。神经接口断开,强化肌肉纤维松弛无力,
连最基本的生命体征扫描系统也毫无反应。
她被困在了一具原始的、未经过任何升级的躯壳里,
被抛掷到了这个……按照零碎接收到的周围人低语和信息素残留分析,
应该是被称为“武朝”的,人类文明古早时期。原因?不知道。
或许是战虎最后那撕裂维度的反扑,或许是能量爆炸引发的奇异时空乱流。结果就是,她,
林菁,成了一个没身份、没路引、没任何生存资本,
随时可能饿死冻毙在某个无名角落的……逃难流民。草棚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吆喝。
“起来!都起来!想活命的就赶紧!”几个穿着短打,面色凶狠的汉子闯了进来,
手里提着棍棒,像驱赶牲畜一样,把草棚里麻木的人群往外赶。
林菁跟着人群被推搡到外面一片空地上。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
身上那件勉强蔽体的单薄衣衫根本挡不住寒意。空地上已经聚了百十号人,大多面黄肌瘦,
眼神惶然。一个穿着体面绸缎褂子,戴着瓜皮帽,嘴角有颗黑痣的中年男人站在个破箱子上,
叉着腰,目光挑剔地在人群中扫视。“都听好了!”黑痣男人清了清嗓子,声音尖利,
“张爷我给你们指条活路!有力气的,手脚麻利的,模样周正的,站出来!老爷我买了你们,
是给你们饭吃,是救你们的命!”人牙子。林菁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在这个时代,
人口买卖是常态,尤其是灾荒年间。人群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
有几个年轻的男女畏畏缩缩地往前挪了半步。黑痣张爷的目光扫过他们,还算满意地点点头,
指挥着手下:“那个,那个,还有那边那个丫头,拉出来看看牙口。”林菁站在原地没动。
她需要食物,需要栖身之所,需要了解这个时代。被买卖,虽然屈辱,
但似乎是目前最快获得基本生存保障的途径。她评估着这具身体的状况——虚弱,
但骨架匀称,底子不算太差,只要……有足够的能量摄入。很快,轮到了她。
黑痣张爷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眉头先皱了起来:“太瘦了!这能干什么活?”他伸手,
粗糙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胳膊,力道不轻。林菁压下本能的反击冲动,任由他动作。
“看着倒还算齐整……”张爷嘀咕着,示意手下,“带过去,先记下。”就在这时,
林菁的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空鸣声不受控制地响起,
在相对安静的空地上显得格外清晰。黑痣张爷一愣,周围几个打手也看了过来。“哟,
这就饿了?”张爷嗤笑一声,带着点戏谑,“还没干活就先叫唤上了?”林菁没说话,
只是感受着那磨人的空虚感。这身体对能量的需求,比她预想的更迫切。很快,
人牙子们给初步“选中”的人分发了食物——每人半个杂粮饼子,黑乎乎的,
掺着不知道什么的杂质,硬得像石头。林菁接过,几乎没有咀嚼,几口就吞了下去。
那点东西落入胃袋,如同石沉大海,连个回声都没有。
饥饿感反而被这微小的***勾得更加猖狂。她抬起头,
目光平静地看向负责分发食物的打手:“还有吗?”那打手愣了一下,
没好气地道:“一人半个!哪来的还有?饿死鬼投胎啊!”“我饿。”林菁陈述事实,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需要更多食物。
”周围的流民和打手们都看了过来,眼神怪异。黑痣张爷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踱步过来,
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怎么回事?”“张爷,这丫头说她没吃饱,还要。”打手回道。
张爷盯着林菁,那双精明的眼睛里满是算计:“你要知道,买你回去是干活的,
不是当大小姐供着的!吃那么多,干不了活,我岂不是亏本?”“我能干活。”林菁说,
“给我足够的食物,我能干三个人的活。”“呵,口气不小!”张爷显然不信,
流民里说大话的他见多了。他懒得再废话,挥挥手,“行了,带上车,先拉回去再说!
”林菁被推上了一辆摇摇晃晃的破旧驴车,和另外几个被选中的人挤在一起。驴车颠簸着,
驶向未知的目的地。人牙子的窝点在一个镇子的边缘,是个带着大院子的土坯房。
院子里已经有一些被买来的人,男女分开,蹲在墙角,等着被再次“发卖”。接下来的半天,
林菁用实际动作诠释了什么叫“能吃”。中午,每人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她喝完,
再次要求添加。管事骂骂咧咧,但看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空碗,还是又给了小半碗。晚上,
依旧是稀粥加一小块饼子。林菁吃完,依旧看着分发食物的人。这次,
连黑痣张爷都被惊动了。他亲自来到后院,看着林菁,脸色铁青:“又是你!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天吃的,比别人两天都多!”林菁站起身,虽然身体虚弱,
但身姿依旧带着某种经过千锤百炼的挺拔:“我说过,我能干三个人的活。食物是能量,
能量充足,我才能产出相应的劳动价值。这是等价交换。
”张爷被她这套文绉绉又直白的话噎了一下,气笑了:“等价交换?好!
老子今天就看看你怎么等价!”他指着院子角落里一个用来腌菜的空石臼,
那石臼少说也有百十来斤,“你!现在把它搬到院门口!搬过去了,今晚管你一顿饱饭!
搬不过去,明天就给我滚蛋!老子这不养饭桶!”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有同情,有麻木,也有幸灾乐祸。林菁没说话,径直走到石臼旁。石臼表面粗糙,沾着污渍。
她蹲下身,双手抱住石臼边缘,腰部微微下沉。这具身体确实虚弱,
手臂肌肉传来酸软无力的信号。但发力技巧、重心调整,这些刻在战斗本能里的东西还在。
吸气,腰腹核心绷紧,腿部发力——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
那沉重的石臼竟被她稳稳地抱离了地面,虽然动作看起来有些吃力,但步伐却异常稳定。
她一步一步,走到院门口,将石臼放下,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院子里一片寂静。
张爷张着嘴,半天没合上。他看看石臼,又看看面不红气不喘其实是体力消耗大有点喘,
但被她强行压制了的林菁,眼神变了。这丫头……邪门!这力气,哪像个饿得半死的流民?
“……行!算你狠!”张爷脸色变幻,最终挤出几个字,“给她拿两个饼子!”那天晚上,
吃到了穿越以来第一顿“饱饭”——两个实实在在的、虽然依旧粗糙但分量足够的杂粮饼子。
她以为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暂时安全了。然而,第二天下午,情况急转直下。
一个穿着绸缎长衫,管家模样的人来到了张爷这里,
似乎是县里某户人家要来采买些粗使下人。张爷点头哈腰地陪着,
将院子里的人一一拉出来展示。轮到林菁时,张爷还特意提了一句:“王管家您看这个,
别看她瘦,力气大得很!昨天那个石臼,她一个人就搬动了!”王管家耷拉着眼皮,
挑剔的目光扫过林菁,没什么兴趣地“嗯”了一声。偏偏这时,
负责厨房的一个婆子端来几碗水给张爷和王管家解渴,
顺便低声对张爷抱怨:“……昨儿个厨房丢了一笼刚蒸好的馍,怕是进了贼……”声音不大,
但林菁听觉敏锐,捕捉到了。张爷脸色一沉,目光下意识就瞟向了林菁。
昨天她“能吃”的印象太深刻了。王管家何等精明,立刻察觉,淡淡问:“怎么回事?
”张爷只好硬着头皮,含糊地说厨房少了点吃食。王管家再看林菁的眼神,
就带上了明显的嫌恶。他对着张爷摆摆手,声音不高不低,
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力气大是好事,可这饭量……咱们府上也不是什么金山银山,
怕是供不起这等‘能人’。张老板,你还是留着另寻买主吧。”说完,不再多看林菁一眼,
转身去挑其他人了。张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向林菁的目光顿时变得凶狠起来。
被王管家这么当面退货,还是因为“吃得多”这种理由,简直是打他的脸!“没用的饭桶!
净会给老子惹事!”张爷骂了一句,烦躁地挥手,“滚滚滚!算老子倒霉!把她轰出去!
”于是,在被买入不到两天后,林菁因为“饭量太大,可能偷窃食物”的罪名,
被人牙子毫不客气地扫地出门。临走,连她之前那身破烂衣服都没还给她,
只扔给她一件更破、更脏,不知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单薄外衫。站在尘土飞扬的街口,
冷风灌进破衣烂衫,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再次缠绕上来。
林菁裹紧了那件散发着异味的外衫,抬起头,眯着眼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灰扑扑的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