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抢人头

第一章 道袍配拖鞋，祖师爷吃油条“吱嘎——”一扇饱经风霜、漆皮斑驳得像患了牛皮癣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带起一阵细小尘埃在晨光里跳着垂死挣扎的舞。

门楣上歪歪扭扭挂着的破匾，“阴阳斋”三个金漆大字掉得只剩“阴斋”，透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凄凉。

陈阳叼着一根牙刷，顶着个鸡窝头，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

他身上那件号称“祖传道袍”的灰布褂子，洗得发白发硬，下摆还沾着点可疑的、疑似昨夜麻辣烫的油渍。

袍子底下两条光溜溜的小腿，踩着一双底快磨平的骚紫色耐克人字拖，“吧嗒吧嗒”地拍打着青石地板。

刚叼出的一口牙膏沫还没咽下，他眼珠就斜斜瞟向墙角——一只浑身滚满灰尘、却眼神精明的三花流浪猫，正以匍匐前进的姿势，鬼鬼祟祟地向供桌逼近，目标是盘子里那个隔夜的硬馒头。

“呸！”

陈阳把牙刷往嘴里一塞，含混不清地笑骂：“孽畜！

连祖师爷的夜宵都敢偷，道爷我昨晚还饿着呢！”

话音未落，他手指在宽大袖口里不着痕迹地一捻。

一张画着朱砂纹路的黄符纸，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着，精准无比地“啪叽”一下，糊在了那猫翘起的、沾着草屑的屁股蛋子上。

“喵嗷——！”

一声凄厉的猫嚎划破小巷清晨的宁静。

三花猫炸着毛，连滚带爬地窜上墙头，符纸粘在屁股上随风招展，活像一面耻辱的旗帜。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门后传来个含糊沙哑的抱怨声。

柜台后面，所谓的“祖师爷”供奉处，着实令人大跌眼镜。

一尊紫檀木小神龛里，供奉着一位面容模糊不清、衣袂飘飘的木雕像，想必是某位纯阳道尊。

然而，这庄严塑像两边贴着的不是什么古老箴言，而是两张颜色鲜艳的港片海报，左边《僵尸先生》里林正英手持桃木剑，右边《倩女幽魂》里张国荣一脸深情。

供桌上的铜香炉更是惊世骇俗——香，是插着的，只是那“香”并非线香，而是半根干瘪的、明显被啃过的油条，软趴趴地杵在香灰里，顶端还顽强地冒着若有似无的、烤面筋似的青烟。

陈阳走到柜台前，一屁股坐在咯吱作响的藤椅上，随手抓起桌上几个磨得油光锃亮的铜钱，百无聊赖地扔向桌面。

铜钱叮当乱响，卦象？

狗屁不通。

他瞥了一眼柜台角落里那个豁了口的陶土“聚宝盆”——里面比猫舔过的盘子还干净，就孤零零躺着一张揉得不成样的彩票。

他又抬头看了看那根充当香火的油条，叹了口气，油腔滑调地对那雕像说：“祖师爷啊，您老也看见了，九劫纯阳脉这第一劫——破财劫，眼瞅着就剩最后三天了。

您老人家高抬贵手，随便砸个单子下来行不行？

再不开张，咱们爷俩可真就得上天桥底下摆摊贴膜去了……我这‘祖传’的手艺，贴个iPhone屏保那绝对严丝合缝，自带辟邪功能，童叟无欺……”像是回应他的碎碎念，墙上的挂钟，钟摆有气无力地荡了一下，发出浑浊的“咔哒”声。

这声音还没散尽，阴阳斋那扇可怜的木门，就被人从外面撞得山响！

力道之大，震得门框上的浮灰簌簌往下掉。

“救命！

陈大师！

救命啊——！”

门几乎是被人砸开的。

一个穿着考究深灰色丝绸唐装、却满头大汗、领口凌乱的中年胖子，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

他身上那股浓重的、混合了廉价线香和发霉纸钱的味道，瞬间在狭小的铺子里弥漫开来，呛得陈阳皱了皱鼻子。

来人正是这古玩街上有名的抠门老板，人送外号“刘金牙”——倒不是真有金牙，只是此人生意经念得精，雁过拔毛，老鼠洞都要刮层油。

此刻他那张保养得油光水滑的胖脸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厚厚的眼袋发青发黑，活像被谁狠揍了两拳。

“陈……陈大师！

有鬼！

有鬼！

那镜子里的东西……爬……爬出来了！”

刘金牙死死抓住陈阳的道袍袖子，手指冰凉，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枯叶。

陈阳慢条斯理地从藤椅上站起来，叼着牙刷的动作没变，只是那双刚刚还睡意朦胧的眼睛，此刻像淬了火的琉璃，锐利得惊人，一寸寸扫过刘金牙的脸，最后落在他拼命往后缩的左手腕子上。

他嗤笑一声，含糊不清地问：“刘老板，大清早唱哪出《倩女幽魂》啊？

看你印堂发暗，人中短缩，眼角还带着桃花劫的勾纹……又淘换了什么‘好物件’回来？”

他语调轻松，却猛地伸手，闪电般掐住刘金牙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目光如针般刺入对方惊惶的眼中：“让我猜猜？

是不是前两天你当祖宗牌位供着请回家的那面‘民国闺秀梳妆镜’？

啧啧啧，‘清淑斋旧物’，还‘疑似名伶遗珍’？”

他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脸上写着‘傻逼’俩字吗？”

刘金牙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陈阳却松开手，伸出食指点了点刘金牙那不断颤抖的手腕：“半夜十二点，对着镜子梳头一百下？

老刘啊，你就算真想返老还童勾搭隔壁小寡妇，这‘美人镜’的深坑你也敢闭着眼往下跳？

嗯？”

他声调陡然拔高，带着洞穿一切的寒气：“说！

是不是镜子里的‘美人’答应帮你女儿高考‘作弊’？

给你开天眼了？

还是能首接把答案塞她脑子里？”

这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刘金牙天灵盖上！

他那张因恐惧和激动扭曲的脸瞬间凝固，随即整个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噗通”一声瘫软在地，再也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起来。

就在他瘫倒的瞬间，那原本被他下意识护住的左手手腕清晰地暴露出来——几道深青发黑的、如同溺水者抓挠般的诡异指痕，正死死地扼在他腕脉之上！

那指痕并非浮于表面，更像是从血肉深处渗透出来的烙印，冰冷、怨毒，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阴寒。

它叫“订契印”，是鬼物收取了生人“代价”后留下的索命标记！

陈阳吐出嘴里那根己经被咬烂了刷毛的牙刷，看着地上抖成一滩烂泥的刘金牙，咂了咂嘴，声音里没了刚才的戏谑，只剩下一股子事不关己的冷淡：“啧，这油条味儿的早饭算是泡汤了。”

他弯腰，从柜台底下拖出一个蒙尘的旧帆布包，“走吧，刘老板，‘你的’麻烦来了，顺便……”他拍了拍那个空荡荡的、豁口的“聚宝盆”，发出几声干巴巴的轻响，“我破财劫能不能熬过去，可得看您老这条命值多少‘票子’了。”

说着，他手指一划，轻巧地捏起刚才糊猫屁股的那张符纸——符纸无风自燃，一缕带着淡淡硫磺味的青烟，缭绕着他那张还带着牙膏沫、此刻却毫无表情的脸。

阴阳斋的门再次“吱嘎”关上，只留下香炉里那半根兀自冒烟的油条，和海报上英叔道长正气凛然的目光。

小巷里，清晨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一场关乎人命与阳寿、亲情与邪道的“交易”，才刚刚撕开它血淋淋的序幕。

而陈阳布鞋底沾上的那点不起眼的、刘金牙鞋底蹭过来的暗沉香灰里，极其细微地，混杂着一粒比头发丝还细小的、古铜色的金属碎片，在晨光下折射出一丝诡谲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