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的阵痛像是有人拿着电钻在太阳穴上开矿,嗡嗡的,眼前一片模糊的黑。
李毅费力地掀开眼皮,入目的不是熟悉的电脑屏幕和堆积如山的泡面盒,
而是触感冰凉柔滑的暗纹锦帐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
把他熬夜编码时习惯的烟味和汗味冲得一干二净。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古色古香的房间,黄花梨木的桌椅,多宝架上摆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玉器瓷器,
窗外是精巧的亭台楼阁。“我……在哪儿?”念头刚起,
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洪水,蛮横地冲进脑海。李云祁,大庸朝皇帝第七子,
康王。生母早逝,在朝中毫无根基,性格懦弱,是个人都能踩上一脚。封地贫瘠,
俸禄常被克扣,王府账面上穷得能跑马。最近朝廷要修缮黄河堤坝,皇帝老子一声令下,
号召宗室百官“踊跃捐输”,而他这个软柿子康王,更是被点名要求“做出表率”,
金额是……十万两白银!记忆融合的眩晕感还没过去,房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个穿着青色宦官服色、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端着个铜盆走了进来,看见他坐在床上,
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混合着担忧和焦虑的笑容。“王爷,您可算醒了!
您都昏睡大半天了, 可吓死奴婢了。”这是王府的掌事太监,福顺。李毅,
或者说现在的李云祁,揉了揉依旧发胀的额角,还没等他适应这新身份和新环境,
福顺就苦着一张脸,开始倒苦水:“王爷,户部那边又派人来催问了,说……说十万两捐银,
最迟后日就要见到第一批,五万两。可咱们库房里,连五千两现银都凑不齐啊!
这……这可如何是好?”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福顺脸色一白,
低声道:“坏了,怕是户部的人直接上门了!”果然,片刻后,
一个穿着绯色官袍、身材微胖、留着山羊胡的中年官员,带着几个随从,
不经通传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院子,径直朝着卧房而来。“下官户部清吏司郎中,孙有财,
参见康王殿下。”孙郎中站在房门口,随意地拱了拱手,脸上没什么恭敬,
眼神里反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听闻王爷身体不适,下官特来探望。
只是这捐银之事,关乎黄河百万生灵,朝廷催逼甚紧,不知王爷准备得如何了?
后日那五万两……”李云祁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这位鼻孔朝天的户部郎中。记忆里,
这位孙郎中没少借着各种名目卡康王府的脖子,克扣份例,索要好处。他深吸一口气,
属于程序员的灵魂开始接管这具身体。恐慌?不存在的。加班猝死都经历过了,
还有什么可怕的?要钱?更是门都没有。他脸上非但没有露出往日那种怯懦惶恐,
反而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带着点玩味和疲惫主要是熬夜后遗症的笑容。
“孙郎中来得正好。”李云祁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平稳,“捐款嘛,利国利民,
本王自然是支持的。”孙有财闻言,脸上刚露出一丝“算你识相”的表情。
却见李云祁不紧不慢地转向福顺:“福顺啊,去,把本王书房里……左边抽屉,
最上面那份空白的‘项目资金申请与绩效评估表’拿来。”“啊?”福顺彻底懵了,
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项目……资金……绩效评估表?这是什么玩意儿?
王爷莫不是病糊涂了?孙有财也皱起了眉头,山羊胡一翘一翘:“王爷,您这是何意?
下官只要捐银,不要什么……表。”“诶,孙郎中此言差矣。”李云祁摆摆手,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朝廷拨款,哦不,宗室捐款,亦是重大财政支出,岂能儿戏?
每一两银子花出去,都得讲求效益,明确责任,量化考核。否则,岂不是成了糊涂账?
万一这银子到了地方,被某些硕鼠中饱私囊,修出个豆腐渣工程,本王这一片爱国之心,
岂不是付诸东流,还要背上骂名?”他一番夹枪带棒、夹杂着陌生词汇的话,
把孙有财砸得晕头转向。这时,福顺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依言颠颠地跑去书房,
果然在抽屉里找到一叠雪白的宣纸,上面用工整的蝇头小楷画着些奇奇怪怪的格子线条,
最上面一行写着“康王府专项财政支出绩效目标申报表”。他拿了几张,
又按李云祁眼神示意,捎带上了笔墨砚台。李云祁接过那张被他魔改过的“绩效表”,
铺在福顺搬来的小几上,拿起笔,蘸了墨,递给孙有财。“来,孙郎中,麻烦填一下。
项目名称就写‘黄河堤坝修缮康王专项捐款’,项目负责人……嗯,
你就先写你自己的名字吧。下面是项目绩效目标,分产出指标、效益指标和满意度指标。
产出指标,
长度单位:里、动用土石方量单位:方、征发民夫数量单位:人……效益指标,
要预估项目完成后,能保护农田多少亩,避免多少村落被淹,
预计减少流民数量……满意度指标,就是受灾地区百姓的预期满意度,
这个你们户部得做个问卷调查,样本量不能少于一千户……”他侃侃而谈,
嘴里蹦出的全是孙有财闻所未闻的词汇。什么KPI,什么绩效,什么量化考核,
什么问卷调查,什么样本量……孙有财拿着笔,手都在抖。
名称”、“年度指标值”、“指标来源依据”、“数据收集方式”、“考核周期”等等栏目,
只觉得头大如斗,眼前发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捐个款而已,
怎么比户部年底对账还复杂一百倍?“王、王爷……这,
下官从未见过如此……如此精密的章程……”孙有财额头冒汗,说话都结巴了。
“精密就对了。”李云祁呷了一口福顺递上的温水,慢悠悠地说,“这叫科学化管理,
流程化运作。表格填不好,说明你们户部对这笔捐款的使用缺乏规划,目标不清,责任不明,
风险不可控。这种情况下,本王如何能放心把钱交给你们?这捐银之事,暂且搁置,
等孙郎中你把表格填明白了,
做出详尽的《黄河堤坝修缮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和《资金使用效益分析PPT》……哦,
这个你们可能不会,那先交个详细的文字版方案上来,我们再议。
”孙有财:“……”他感觉自己几十年的官场经验在这一刻完全失效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康王,那淡定从容的眼神,
那套逻辑严密、无从反驳的歪理邪说……他憋了半晌,脸涨得通红,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拿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绩效表”,带着随从,
灰头土脸、恍恍惚惚地离开了康王府。福顺看着孙郎中那失魂落魄的背影,
再看看自家气定神闲的王爷,激动得老泪纵横:“王爷!您、您今天真是太……太厉害了!
那孙扒皮,从来只有他逼咱们的份,何曾见过他这般吃瘪!”李云祁扯了扯嘴角,
没什么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深的荒谬和疲惫。他躺回床上,拉上锦被。“别吵,
本王……还得再debug一下这个穿越的bug……”……孙有财在康王府碰了一鼻子灰,
拿着那张天书般的“绩效表”回去添油加醋一汇报,
自然在户部乃至小范围的朝堂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不少官员嗤笑康王是失心疯了,
弄些奇技淫巧来逃避捐银。但也有一部分底层官员,
或是真正想做点实事却苦于官场僵化流程的人,
对康王这套闻所未闻的“科学管理方法”产生了一丝隐秘的好奇。
李云祁压根没理会外面的风言风语。他穷啊!王府上下几十口人等着吃饭,
封地那点产出根本不够看,皇帝老爹的赏赐抠抠搜搜,还得应付各种盘剥。
指望捐款蒙混过关是不行了,得开源!怎么开源?他一个程序员,种地不会,做生意没本钱,
但……他可以卖知识啊!
卖的就是这帮古代官员急需或许他们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现代化办公技能”!几天后,
康王府对外挂出了一块牌子,
上面写着龙飞凤舞一行大字——“大庸朝公务能力提升速成班”,
行小字:“特邀资深项目管理专家、流程优化大师、汇报呈现达人——康王李云祁亲自授课。
”消息传出,舆论再次哗然。宗室亲王,开班授课?还是教怎么当官?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后,风向开始微妙地转变。第一个找上门来的,
是工部都水清吏司的一个主事,姓周。他负责京城一段水渠的清淤工程,
申请了三次款项都被打回,理由是“陈述不清,效益不明”。周主事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听说康王这里教人怎么写“能让上官一眼就看明白并且痛快给钱”的文书,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偷偷摸上了门。李云祁看着这位愁眉苦脸的周主事,
笑眯眯地搬出了一块临时找木匠做的刷了黑漆的小木板,
又拿出几根特制的白色石膏条简易粉笔。“周大人,你的问题,在于不会‘汇报’!
”李云祁敲了敲小黑板,“工部那些冗长的公文,上官日理万机,哪有耐心细看?
你需要的是——抓住重点,突出亮点,数据支撑,图表结合!
”他开始在白板上写画:“首先,你要写一个‘项目摘要’,控制在一页纸内,
讲清楚项目是什么,为什么要做,要花多少钱,能达到什么效果。然后,
附上‘项目背景与必要性’,记住,多引用数据,比如‘该水渠淤塞严重,
过水能力下降七成,已导致沿岸三坊居民饮水困难,去岁夏季曾引发小范围时疫’……看,
这样是不是显得紧迫多了?”周主事眼睛慢慢亮了。“接着,是‘实施方案与技术路线’,
别写那些晦涩的工部术语,用流程图!”李云祁几笔画了个简单的方框箭头图,
“清淤、加固、引流……步骤清晰,一目了然。最后,是‘效益分析’和‘风险评估’。
效益,要量化!清淤后,过水能力恢复九成,受益居民五千户,
减少疫病风险概率多少……风险评估,比如雨季施工可能的影响,以及应对措施。
这叫SWOT分析……呃,这个以后再细说。”周主事如获至宝,
拿着李云祁指导他整理出的、图文并茂的几页“项目申请书”,忐忑地再次提交。结果,
三天后,周主事再次来到康王府,这次是带着厚礼,满面红光来的——款项不仅批了,
上官还破天荒地夸他“办事有条理,思虑周全”!一石激起千层浪。周主事的成功案例,
像是一则活广告。很快,康王府那个小小的“速成班”开始门庭若市。有想争取工程款项的,
有想优化政务流程的,有想写年终考功评语的……甚至还有御史台的言官,
想来学习如何把弹劾奏章写得“数据翔实,逻辑严密,一击必中”。李云祁来者不拒,
课程内容也不断丰富升级。从最初的项目申请书,
/月报”、“会议纪要的核心要素与行动项追踪”、“基于PDCA循环的政务流程改进”,
以及压轴大戏——“工作汇报终极利器:PPT设计与演示技巧”。
他教官员们用简单的图形和线条制作图表,用不同颜色的笔墨标注重点,
甚至让人做了些可以移动的磁铁木块,用来模拟甘特图进行项目排期。至于PPT,
暂时没有电脑,他就教他们在特制的厚纸板上,
用精心设计的版面、大号字体、简练语句和手绘示意图,来制作“实体PPT”。
学员们从一开始的怀疑、猎奇,到后来的惊叹、折服。他们发现,康王教的这些东西,
虽然名词古怪,但确实有用!能让复杂的事情变简单,能让模糊的成果变清晰,
能让自己的辛苦努力被上官清楚地看到!康王李云祁,这个昔日备受冷落的软弱王爷,
一时间竟成了京城官场炙手可热的“名师”,虽然明面上大家还是不太好意思公开谈论,
但私下里,“去找康王补补课”成了一些不得志官员心照不宣的晋升捷径。王府的财务状况,
也因此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这股悄然刮起的“康王旋风”,终究是吹到了皇宫大内。
御书房内,大庸朝皇帝李圭,
放下手中一份由某个侍郎呈上来的、格式新颖、图表并茂的关于整顿漕运的奏章,微微蹙眉。
“最近这类条陈,似乎多了起来。”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听说,都跟老七有关?
”侍立在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瑾,连忙躬身回答:“回皇爷,奴婢也有所耳闻。
康王殿下近来在府中开设了一个……一个学堂,专教一些官员们文书案牍之法。这些法子,
据说能让人办事的条理更清晰些。”“学堂?教文书案牍?”皇帝挑了挑眉,
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朕这个儿子,以前闷葫芦一个,如今倒弄出些新奇花样。
摆驾,朕要微服去康王府瞧瞧。”皇帝轻车简从,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康王府。通报?
不存在的。皇帝想给儿子个“惊喜”。当皇帝走进王府那个被临时改造成教室的花厅时,
李云祁正好在进行他的“高级班”课程——PPT演示实战演练。一个学员正站在前面,
指着挂在架子上的一张大纸板,磕磕巴巴地讲解:“……综上所述,基于以上三点优势,
下官认为,在城西增设一处便民市集,是完全必要且可行的……”纸板上,
用漂亮的馆阁体写着几个大字“关于增设城西便民市集的提案”,
下面分列着“项目背景”、“优势分析”、“预期效益”、“实施步骤”等几个板块,
每个板块下面都有简短的要点和手绘的示意图,比如一个笑脸代表“提升居民满意度”,
一个小房子图标代表“促进商贩聚集”。皇帝站在门口,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牢牢地锁定了那块纸板。这种呈现方式……前所未见!文字精炼,
要点突出,配图直观。比起那些动辄万言、云山雾罩的奏章,这东西简直清晰得令人发指!
尤其那纸板最下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粗糙的龙形图案李云祁恶趣味,
用来代表“皇家认证”级别的重点项目,更是让皇帝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台上的学员讲完,李云祁走上前进行点评:“整体结构不错,但图表运用还是太保守。这里,
‘预期效益’部分,如果能用柱状图来对比增设市集前后的税收预期、商户数量变化,
视觉冲击力会更强。还有,你这个龙……咳咳,这个重点标识,颜色可以再醒目一点。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的笔墨,在纸板上快速勾勒涂抹了几下,
一个简单的示意柱状图就出现了,果然让整个页面显得更具说服力。皇帝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的不是漕运,不是赋税,而是……下个月就要开始的选秀!
往年看那些待选秀女的画像和家世简历,千篇一律,枯燥乏味,看得他头晕眼花。
若是……若是让内务府把这些秀女的资料,都做成这等模样的……对,就叫“PPT”!
每人一张大纸板,上面贴上小像最好还是彩色的!,
旁边用这种格式列出家世、才艺、性情点评,再配上些直观的图表,
比如才艺掌握程度用星星数量表示……皇帝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选秀这件让他颇为头疼的例行公事,瞬间变得充满期待起来!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
没有现身,又默默观察了一会儿,便悄然离开了康王府。第二天,宫里来了太监,
不是催债的,而是传皇帝口谕,褒奖康王“敏而好学,乐于授业”,
赏赐了不少绫罗绸缎和文房四宝,并含蓄地提出,
陛下对那个“能让人一目了然的演示之法”颇感兴趣,希望康王能整理一份详细的教程,
特别是……关于如何“图文并茂地展示人物风采”……李云祁接过赏赐,表情古怪。
教皇帝老儿做PPT选妃?这情节发展……好像有点跑偏,但似乎又是个抱大腿的好机会?
……就在李云祁琢磨着怎么把PPT教程写得既高端大气上档次,
又能迎合皇帝老爹的“特殊需求”时,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晴天霹雳,
打破了京城的宁静。北方宿敌北狄,集结二十万铁骑,悍然南下,连破三关,
兵锋直指中原腹地!朝野震动,人心惶惶。主战主和两派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主和派认为大庸承平日久,武备松弛,难以抵挡北狄虎狼之师,不如割地赔款以求和。
主战派则慷慨激昂,认为国之疆土,寸步不能让,必须迎头痛击。双方引经据典,争论不休,
却都拿不出一个能让所有人信服的、关于敌我实力对比和战争前景的清晰判断。
皇帝被吵得头昏脑胀,心中焦虑万分。打?没把握。和?不甘心。就在这时,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个总能弄出点“清晰明了”玩意儿的七儿子。“宣康王即刻进宫!
”皇帝揉着太阳穴,下了旨意。李云祁接到旨意时,
正在王府里对着地图和能搜集到的所有关于北狄的情报发呆。作为一个程序员,
他的本能是先把问题数据化。听到宣召,他深吸一口气,
拿起桌上刚刚用鹅毛笔和直尺、圆规奋战了一下午的成果——几张画满了格子和图形的纸,
塞进袖子里,跟着太监进了宫。金銮殿上,气氛凝重。文武百官分列两旁,
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位近来风头颇劲、却与军国大事素无瓜葛的王爷。“老七,
”皇帝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希冀,“北狄之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朝中众说纷纭,
战和难定。你……近日颇有些奇思妙想,于条分缕析之事颇有心得,对此,可有何见解?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李云祁身上。有好奇,有不屑,有期待,也有嘲讽。
一个教人写文书做图表的王爷,能懂什么军国大事?李云祁出列,躬身行礼,
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带着点程序员式冷淡和专注的样子。“回父皇,
儿臣近日确实查阅了些许资料,做了些粗浅的分析。”他从袖子里,
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几张纸。那不是奏章,也不是文章,
而是几张大小不一、画满了横平竖直线条的格子纸。
格子里填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一些奇怪的符号。最上面一张,
用加粗的字体写着:《大庸-北狄军事力量对比分析报告基于有限公开数据估算》。
他走到御阶前,将这几张纸在御案空处铺开。百官们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望去。
只见纸上分列着几个清晰的板块:“兵力对比” :左边写着“大庸预估”,
“各地镇戍兵:十七万战力参差不齐”、“可紧急征召青壮:约二十万训练度低”。
右边写着“北狄预估”,
“总兵力:二十万铁骑皆为可战之兵”、“主力:十万弓马娴熟,
战力强悍”、“仆从军:十万”。光这一项,就让不少主战派的官员脸色微变。
三十五万对二十万,看似占优,但大庸兵力分散,真正能立刻投入战场的一线精锐,
恐怕还不如北狄。
这边是“国库存粮:约XXX万石支撑四十万大军约X月”、“运输损耗:陆路约三成,
漕运约一成”、“民夫征发:恐影响春耕”。北狄那边则是“以战养战为主,
随军牛羊马匹众多,机动性强,对后勤依赖远低于我军”。
“装备军械”、“将领经验”、“士气民心”……一项项列下来,
大庸这边几乎全是“老旧”、“不足”、“堪用”、“惶惶”,
而北狄那边则是“精良”、“充足”、“丰富”、“高昂”。李云祁没有加入任何主观评论,
只是用最冷静、最干巴巴的数据和简单的词语进行描述。最后,他翻到了最后一张纸。
那是一张手绘的、极其简陋的……Excel图表。横轴是时间月份,
纵轴是“国力消耗/胜率估算”。上面画了两条曲线。一条代表大庸,从高点开始,
随着时间推移,缓慢下降,然后在某个节点后,陡然加速下滑。另一条代表北狄,
起始点略低于大庸,但走势相对平缓,甚至在中期还有一个小幅上扬。
两条线在图表左侧短暂接近后,便迅速拉开距离,大庸的线如同断崖般坠落,
而北狄的线则稳稳地维持在高位。在图表最下方,李云祁用朱笔,
写上了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综合推演结论:若即刻全面开战,
不考虑极端天气、内部叛乱等意外因素,我军持久战能力堪忧,
三个月内若不能取得决定性胜利,国力将难以为继。初步估算,
正面决战之胜算——后面跟着一个用朱笔圈出的,巨大而刺眼的数字:零!静。
死一般的寂静。金銮殿上,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个“零”,
盯着那两条走势分明、残酷无比的曲线。再多的慷慨陈词,再多的引经据典,
在这冰冷的数据和直观的图表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主战派张了张嘴,
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主和派也忘了庆幸,只剩下深深的震撼和寒意。
皇帝坐在龙椅上,身体前倾,双手紧紧抓住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
如同被磁石吸住一般,钉在那个“零”上,久久无法移开。李云祁站在御案前,
微微垂着眼睑,袖中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数据不会说谎。但战争,
真的只是数字的游戏吗?他抬起头,望向殿外灰蒙蒙的天空。这个零,是终点,
还是……一个被迫清醒之后,寻找其他出路的……起点?他不知道。他只知道,
他这个意外闯入的“程序员”,似乎把这个古老的王朝,带向了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方向。
金銮殿上,那一声“零”带来的死寂,仿佛凝固了时间和空气。文武百官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胸膛里心脏擂鼓般狂跳的声音,敲打着耳膜。御座上的皇帝,
脸色从最初的震惊,逐渐转为一种沉郁的铁青。他死死盯着那几张铺在御案上的“鬼画符”,
目光像是要将那刺眼的“零”烧穿。抓着龙椅扶手的手,骨节嶙峋,微微颤抖。
“零……”皇帝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
刮过底下每一个大臣的脸,最后定格在李云祁身上,“老七,你的意思是,
我大庸倾举国之力,面对北狄,竟无一丝胜算?”这话问得极重,
带着帝王之怒即将喷薄而出的压力。
李云祁感受到四面八方射来的、混杂着惊疑、愤怒、审视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属于程序员的冷静逻辑强行压下了本能的一丝慌乱。“回父皇,”他躬身,
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分析数据时的客观,“此‘零’,
是基于现有公开数据、常规战法推演得出的‘正面决战胜算’。它意味着,
若我朝依旧按照旧有思路,集结大军于边境,寻求与北狄铁骑进行主力决战,
则败局几成定数。此非儿臣妄言,实为数据推演之必然。
”他伸手指向那张简陋的Excel图表:“请看,我军兵力虽众,但分散各地,集结缓慢,
且战力参差。北狄则全是骑兵,来去如风,集中优势兵力攻我一点,
我军处处设防则兵力不足,集中兵力则恐被其迂回穿插,断我粮道。粮草转运,损耗巨大,
民力不堪重负。此消彼长,时间拖得越久,于我越发不利。”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那些脸色难看的主战派将领:“诸位将军忠勇可嘉,然战场之上,
并非仅凭血气之勇。北狄骑兵弓马娴熟,单体战力或许胜于我军士卒。且其以战养战,
补给线短,而我军……国库存粮,能支撑四十万大军在外征战多久?若战事迁延超过三个月,
军心民心动摇,内部若有变故……”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这不是唱衰,
这是基于残酷现实的推演。“荒谬!”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终于忍不住,出列厉声喝道,
“康王殿下!你久居深宫,岂知沙场凶险?岂能仅凭这些……这些纸上谈兵,
就断定我军必败?此乃动摇军心!”“正是!殿下此法,闻所未闻,岂可轻信?
”“未战先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几个主战派的官员纷纷附和。
李云祁看向那老将军,语气依旧平静:“老将军,并非纸上谈兵,而是将已知条件输入,
得出概率最大的结果。若老将军认为数据有误,或推演逻辑有差,尽可指出。比如,
我军边军精锐实际战力,是否高于预估?粮草转运,是否有更高效之法?
若能补足这些关键数据,修正模型,或许能得出不同结论。
”老将军被他一句“数据有误”、“修正模型”堵得一噎,他打仗凭的是经验直觉,
哪懂什么数据模型?户部尚书这时也皱着眉头出列:“陛下,
康王殿下所言……虽有些惊世骇俗,但关于粮草、民力之虑,确是我朝实情。
国库……并不宽裕。”主和派见状,立刻找到了突破口,纷纷进言,强调国力艰难,
不如暂且隐忍,以和谈换取时间。朝堂之上,再次陷入争吵,只是这一次,
因为那个冰冷的“零”和清晰的数据对比,主战派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争吵也变得有些底气不足。皇帝看着底下乱糟糟的场面,
又看看御案上那几张格格不入的“分析报告”,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他挥了挥手,
止住了众人的争论。“够了!”皇帝声音疲惫,“老七,依你之见,既然正面决战胜算为零,
那我大庸就该束手待毙,开门揖盗吗?”终于问到点子上了。李云祁抬起头,
眼神里闪过一丝属于技术人员的专注光芒:“父皇,胜算为零,是针对‘旧剧本’而言。
既然旧路不通,为何不尝试……改写剧本?”“改写剧本?”皇帝眯起了眼睛。“正是。
祁从袖子里天知道他那个程序员风格的袖子里到底塞了多少东西又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
展开。上面不再是冰冷的对比数据,而是一个简单的树状图,
最顶上写着“非对称作战方案构想”。“北狄优势在于骑兵野战,
我军劣势在于被动防御、后勤压力大。那么,我们为何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李云祁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构思技术方案时的兴奋,“我们可以避开主力决战,
利用城池堡垒,进行层层抵抗,消耗其兵力锐气。同时,派出精锐小股部队,深入敌后,
袭扰其粮道、水源,打击其士气,让其不得安宁。此乃‘游击战’、‘袭扰战’思路。
”他指着树状图的分支:“还可以坚壁清野,将边境百姓迁入城内或后方,
让北狄抢不到粮草,无法‘以战养战’。同时,利用外交手段,联络北狄周边其他部落,
许以利益,使其牵制北狄,至少保持中立。甚至可以派出使臣,远交近攻,
寻找北狄的敌人……”他侃侃而谈,
点防御”、“弹性防御”、“时间换空间”、“成本转嫁”等一系列让百官头晕目眩的新词。
虽然很多具体战术古人也有运用,
但被他用这种系统性的、带着现代管理学术语外壳的方式包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