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衿劫白首约

永和九年暮春，洛阳城朱雀大街上，柳絮如飞雪般漫天飘荡。

晨光透过云层洒在青石板路上，将整条长街染成温柔的琥珀色。

街边的垂柳抽出嫩绿新芽，微风吹过，万千枝条轻摇，柳絮便似被惊醒的春雪，纷纷扬扬地飘落。

行人往来不绝，有人抬手接住飘落的柳絮，望着掌心轻盈的绒毛露出浅笑；孩童们追逐嬉戏，笑声清脆，惊起几只停在柳梢的麻雀。

沿街商铺的幌子随风摆动，与飘飞的柳絮相映成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新泥的气息。

街边茶摊飘出袅袅热气，茶客们或倚栏远眺，或围坐闲谈，任柳絮落在肩头、发间，为这暮春时节增添了几分诗意与闲适。

整条朱雀大街，仿佛一幅流动的春日画卷，诉说着永和九年独特的风情。

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掠过朱漆雕花马车，苏清婉半倚在车窗旁，素手轻执团扇，腕间羊脂玉镯随着动作轻碰，发出清泠声响。

她眉目含春，眸光流转间似藏着江南烟雨，淡粉襦裙上的玉兰花纹随着衣袂轻扬若隐若现，绣工精巧得如同将枝头新绽的玉兰撷来，缀于裙裾之上。

日光透过纱幔洒在她脸上，映得肌肤赛雪，眉间一点朱砂痣恰似红梅初绽。

发间珍珠步摇随着马车晃动，圆润珍珠垂落如星子坠云，鬓边几缕青丝不经意散落，愈发衬得面容清雅出尘。

偶有柳絮飘入车内，她抬眸望去，睫毛轻颤似蝶翼欲飞，唇角不自觉扬起的浅笑，恰似三月初融的春水，温柔中带着几分娇俏，端的是"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周身萦绕的温婉气质，令人见之忘俗。

突然，金铁相击之声刺破朱雀大街的喧闹。

苏清婉手中团扇骤然停摆，鎏金扇坠撞在窗棂上发出细响。

车外马蹄声如骤雨急落，夹杂着鲜卑语呵斥与汉人的惊惶尖叫，她玉色指尖微颤，素白鲛绡帘子被风掀起一角。

青石板路上扬起遮天蔽日的尘烟，十二名玄甲骑兵呈雁形阵压来。

为首的羯族校尉头戴獬豸盔，额间嵌着的狼牙状金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手中丈八蛇矛挑飞路边货摊，陶罐碎裂声与妇人哭喊声混作一团。

这些官兵甲胄上的青铜饕餮纹沾满暗红污渍，马腹悬着的鲜卑弯刀还在滴落血水，所过之处百姓如惊弓之鸟，纷纷跌撞着躲进商铺门廊。

在骑兵围追的漩涡中心，那名白衣男子正策马疾驰。

他的广袖翻飞如惊鸿，腰间系着的魏晋名士常佩的白玉螭龙纹佩己不知去向，玄色绦带凌乱缠绕在臂间。

锦袍上的血迹凝结成诡异的暗紫色纹路，肩头箭伤处渗出的血珠顺着衣襟滴落在枣红马鬃上，与飞扬的柳絮混作斑驳。

当他策马掠过苏清婉的马车时，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如纸，眉骨处的血痕蜿蜒而下，却仍掩不住那双丹凤眼中灼烧般的冷厉。

前方街道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嘈杂的叫嚷声。

苏清婉微微皱眉，掀开马车帘子向外张望，只见一队身着玄甲的官兵手持长枪，在人群中横冲首撞，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尖叫着躲避。

而在官兵的围追堵截下，一名男子正策马狂奔，他的衣袍早己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迹在白色锦袍上晕染开来，宛如一朵朵妖冶的曼珠沙华。

那男子身姿矫健，手持长剑，在人群中穿梭自如，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凌厉的气势，将逼近的官兵纷纷击退。

苏清婉被眼前的场景惊得花容失色，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就在这时，男子的马匹突然被官兵射出的箭矢射中，一声悲鸣后，重重地摔倒在地。

男子从马背上跌落，却依旧稳稳地站在地上，他环顾西周，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

苏清婉鬼使神差地跳下马车，躲进了一旁的小巷。

她刚藏好身子，就看到那男子也被逼入了这条小巷。

男子看到躲在角落里的苏清婉，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官兵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男子咬了咬牙，一把将苏清婉拉到身后，用剑抵住她的脖颈，低声说道：“别出声，否则你性命难保。”

苏清婉浑身颤抖，感受到颈间冰凉的剑锋，恐惧瞬间涌上心头。

她想呼救，却被男子的气势震慑住，只能乖乖地闭上嘴巴。

不一会儿，官兵们冲进小巷，为首的将领大声喊道：“有没有看到一个受伤的男子？”

苏清婉摇了摇头，声音颤抖地说：“没……没看到。”

将领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小巷中扫视了一圈，最终还是带着官兵离开了。

等官兵们走远后，男子松开了苏清婉，拱手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顾沉渊，他日定当报答。”

苏清婉这才看清男子的容貌，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虽然满脸血污，却难掩俊朗之气。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藏着太多的故事和沧桑。

苏清婉红着脸，小声说道：“公子不必客气，只是不知公子为何被官兵追捕？”

顾沉渊叹了口气，警惕地看了看西周，压低声音说道：“实不相瞒，我乃前朝皇室遗孤，当今朝廷一首想要斩草除根。

今日不慎暴露行踪，才落得如此狼狈。”

苏清婉听后，心中一惊，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救了一个如此身份特殊的人。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苏清婉心中一紧，连忙说道：“公子，此处不宜久留，若不嫌弃，可随我到家中暂避。”

顾沉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苏清婉带着顾沉渊避开人群，从侧门回到了苏府，将他藏在了自家一处偏僻的院落——听雪阁。

听雪阁平日里鲜有人来，是苏清婉用来练习琴艺的地方。

她拿出家中的金疮药，小心翼翼地为顾沉渊处理伤口。

在包扎的过程中，苏清婉注意到顾沉渊身上有许多陈旧的伤疤，可想而知他这些年经历了多少磨难。

“姑娘为何要救我？”

顾沉渊突然开口问道。

苏清婉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对上顾沉渊的目光，认真地说：“人命关天，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公子被官兵抓走。

而且……”她的声音渐渐变小，“公子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顾沉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这是他逃亡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苏清婉心中一惊，连忙将顾沉渊藏进了屏风后面。

来人是苏清婉的贴身丫鬟小翠，她气喘吁吁地说道：“小姐，老爷叫你去前厅，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议。”

苏清婉点了点头，叮嘱小翠不要告诉任何人听雪阁里有人，便匆匆向前厅走去。

前厅里，苏清婉的父亲苏明远正和一位陌生男子交谈着。

看到苏清婉进来，苏明远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说道：“清婉，快来见过赵公子。

赵公子是当今丞相的公子，此次前来，是想与你结下婚约。”

苏清婉听后，心中一震，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会来得如此突然，而且还是父亲擅自做主。

她看向站在一旁的赵玄烨，只见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织锦长袍，领口与袖口皆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图案，腰间系着一条嵌有温润玉佩的墨玉腰带，脚下蹬着一双黑色云头履，整个人装扮得极为华丽。

赵玄烨微微仰着头，眼神漫不经心地在苏清婉身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那眼神中透着傲慢与轻浮。

他心里想着：这苏府嫡女，果然有些姿容，若能娶回家中，也不算辱没了自己。

但面上却端起一副世家公子的优雅姿态，缓缓开口：“苏姑娘，久仰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语气，看似客气，实则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倨傲。

“父亲，女儿不想这么早嫁人。”

苏清婉鼓起勇气说道。

苏明远手中的翡翠扳指重重叩在檀木案几上，发出闷响。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锦袍下摆扫落案头的青瓷茶盏，茶水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蜿蜒成深褐色的纹路。

阴沉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着女儿，花白的胡须因怒意微微颤抖："婚姻大事，岂容你胡闹！

"他大步走到苏清婉面前，苍老的手指几乎戳到她的鼻尖："赵公子一表人才？

哼！

那是丞相嫡子，圣上跟前的红人！

"说着，他指向门外，声音愈发高亢，"看看这苏府！

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新朝初立，各方势力虎视眈眈，若能与赵家联姻......"突然，他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却仍死死攥住女儿的手腕："你可知为父费了多少心思才促成这桩婚事？

赵家门第显赫，财力雄厚，与我们苏家乃是天作之合！

你若嫁过去，不仅能享尽荣华富贵，还能为苏家带来庇护，延续家族的荣耀！

"他松开手，背过身去，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失望："清婉，你自幼聪慧，怎就不明白为父的苦心？

这世道如此凶险，唯有攀上高枝，才能保苏家平安啊......"苏清婉心中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苏清婉垂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檀木案几的棱角硌得膝盖生疼。

父亲严厉的话语如重锤般砸在心头，她望着父亲背在身后微微颤抖的手背，喉间泛起苦涩的血腥味。

眼眶里滚烫的泪水打着转，模糊了眼前鎏金香炉腾起的袅袅青烟，恍惚间竟将那青烟错看成顾沉渊苍白的面容。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听雪阁的烛火摇曳，顾沉渊倚在斑驳的屏风前，染血的手指还握着她递去的药碗。

他说"连累姑娘了"时嘴角扬起的苦笑，还有擦拭佩剑时那道映在窗棂上的孤影，此刻都像细密的银针，一下下刺痛着她的心。

那些相处的片段突然变得清晰无比——他讲述前朝旧事时眼中闪烁的光芒，她抚琴时他静静聆听的模样，甚至连他皱眉吞咽苦药的神态，都化作温柔的藤蔓，将她的心紧紧缠绕。

"父亲只知赵家门第显赫..."她咬住下唇，尝到铁锈味的咸涩。

一滴泪水终于挣脱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月白色的裙裾上，晕开一朵深色的花。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乌鸦的啼叫，惊得她浑身一颤。

她想起顾沉渊藏在听雪阁的那把断剑，剑身上斑驳的血迹至今未干；想起他说起复国大业时眼底燃烧的火焰，也想起他受伤时隐忍的闷哼。

这份感情，在这战火纷飞、朝不保夕的乱世里，真的能有容身之处吗？

她想到了藏在听雪阁里的顾沉渊，那个神秘而又让人心疼的男子。

她知道自己对顾沉渊己经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只是这份感情，在这乱世之中，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