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在脑海深处炸开，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钢钎生生撬开了她的头骨，又狠狠搅动。
文件，无穷无尽的文件雪崩一样从西面八方砸下来，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符，带着令人作呕的油墨臭气。
林晚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由纸浆构成的泥沼里艰难跋涉、窒息下陷。
报表上的数字扭曲跳动着，嘶吼着“KPI未达成”，每一笔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
会议厅里总监那张被熬夜掏空的脸凑得极近，油腻腻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林晚！
这点事都做不好？
方案重做！
今晚必须出来！”
嗡嗡的耳鸣取代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濒死的鼓点，撞得肋骨生疼。
然后……是彻底的黑暗，没有重量，没有边界，只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冰冷的触感猛地刺穿混沌。
那不是想象中的水，是无数根寒冰凝结成的针，带着沉滞的、仿佛铁锈和淤泥发酵后的浓重腥气，从西面八方狠狠地扎进了她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更无情地灌入她的口鼻耳窍！
求生的本能让她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呛咳都撕扯着己经火烧火燎的喉咙和肺腑，冰碴子似的液体涌进气管，带来濒死的憋胀和灼痛。
西肢沉重得像是被浇筑在冰封的河底铅块里，根本抬不起来。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头顶上方，隔着浑浊冰冷的河水，几点惨淡破碎的光斑在晃动，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投下的嘲弄眼神。
刺骨的寒冷激起了残存的意识。
“救……唔咕噜噜……命……”破碎的气泡伴随着微弱绝望的呼喊逸散上去，被浑浊的河水瞬间吞噬。
河底冰冷滑腻的淤泥和水草缠绕上来，如同死亡之手拖拽着她的脚踝。
意识在极寒的刺激和窒息的痛苦中断续闪烁，无数的碎片在混乱的感知里狂乱撞击、沉浮——“……死丫头，赔钱货，吃老娘的喝老娘的……那赵屠户咋了？
不就比你大两轮吗？
年纪大会疼人！
三百块！
整整三百块彩礼！
够给你哥娶个好媳妇了！
还委屈你了？”
尖锐高亢的女声，像钝刀刮着耳膜。
一张刻薄干瘦的脸孔在记忆碎片中扭曲晃动，三角眼里的光芒贪婪又狠毒，枯树枝似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鼻尖。
林晚本能地想蜷缩，想躲避那即将落下来的巴掌，身体却像尸体一样僵硬麻木。
“……就是，妈说得对，咱家就指着我传宗接代了！
养你这么多年，给家里做点贡献怎么了？
去赵家还有口饱饭吃呢！
别不识抬举！”
角落里，一个佝偻着背、眼神躲闪、眉宇间却带着自私算计的男人含糊地附和着，声音闷闷的，却像石头一样砸在心口。
另一个更年轻的、满是油滑和不耐烦的脸孔紧跟着叫嚷：“姐！
快去河边洗猪草！
没看猪都饿得嗷嗷叫了？
磨叽什么！”
“晚丫头，听你妈的，女人啊，命是爸妈给的……” “隔壁张家闺女，嫁得比这还远呢……” “你就认命吧……” 更多的声音，七嘴八舌，嘈杂地堆叠在头顶，形成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牢笼，那是一片名为“家庭”的、散发着腐朽霉烂气味的牢笼碎片。
一个名字在这些碎片里隐隐浮沉——林家？
林晚？
她是谁？
……赵屠户？
混乱的记忆如同冰河底部最寒冽的暗流，席卷着她急速旋转、下沉。
那无数的碎片猛地迸发出刺眼的光芒，倏地凝聚、扭曲，最终强行拼凑出一本封面发黄的、样式古旧的书——《重生七零之军嫂荣光》。
几个大字如同滴血的烙印，狠狠砸入混沌的意识。
书名之下，一行冰冷如小字注解般的信息自动在她摇摇欲坠的识海里弹出：林晚（女配）：懦弱无能，林家长女，父林建国（钢铁厂工人），母王桂香，哥林志强，弟林志刚。
主要作用：作为女主林美兰（堂姐）的愚蠢对照组，承受原生家庭剥削，被卖于家暴屠夫赵大海换取哥嫂结婚彩礼，最终折磨致死。
结局：溺毙（疑似被赵大海推入河中）。
“哗啦——！”
林晚的意识如同被一道惨白的、裹挟着水腥气的闪电劈中，剧痛和冰冷瞬间被一个更巨大、更荒谬的恐惧覆盖：炮灰！
她成了书里那个结局凄惨的倒霉炮灰！
那个在今天，在此刻，就要被卖给一个年纪可以当她爹的老鳏夫换钱的可怜虫！
溺毙，河……所以这冰冷的窒息感，这绝望的沉沦，不是梦，是剧情的开端，是她必须经历又即将终结的死亡节点！
就在这明悟带来的惊惧几乎要将她彻底吞没的刹那，一股突如其来的、夹杂着淤泥腥味的湍流猛地裹住了她的身体。
几根手指粗细、柔韧滑溜的水草被河水冲得如乱发般漂荡过来，其中一条如同有了生命，异常精准地缠绕上她的左手小臂。
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她在窒息中都打了个寒噤。
就在水草缠上的瞬间，小臂靠近手腕处，那片平时被袖子遮住的皮肤——记忆里属于原主“林晚”的皮肤——突然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一烫！
“呃！”
林晚在冰冷的河底猛地一颤，被这细微却尖锐的痛感拉回了一缕意识。
她费力地低下头，浑浊的水流里，只勉强看到一小片皮肤上似乎有一小块微不可察的印记，颜色比周围的皮肤略深一点点，像沾了点河底的淤泥。
但那感觉又不像皮肉受伤，更像是……皮下组织深处的一个微小锚点被什么东西激活了。
一股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牵引感从那个锚点处蔓延出来，若有若无，仿佛一根无形的、韧性十足的细线被绷紧了。
而绷紧的方向……赫然是她头顶上方那片漂浮着的破木板！
求生的意志如同岩浆一样骤然爆发，压过了所有混乱的记忆、冰冷的痛苦和荒谬的认知！
‘我不想死！
’林晚在意识深处咆哮。
她的身体里突然涌起一股爆裂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挣脱淤泥和水草的纠缠，像一道绝望的箭矢向上猛地一窜！
冰冷的河水被这蛮横的力量分开，那双在水底黑暗中骤然睁开的眼睛里，不再是属于懦弱原主的惊恐和顺从，而是如同雪原孤狼被逼入绝境时爆发的狠戾与凶光！
那是林晚的眼神。
二十一世纪食品公司市场部那个踩着高跟鞋、端着咖啡杯在残酷职场里也能杀出一条血路的林晚的眼神！
“嗤啦——”她的手指终于堪堪碰到了那片漂浮的木头边缘，瞬间死死地抠了进去！
粗糙的木刺扎入指甲缝，带来刺痛，但这痛楚此刻却像甘泉。
她猛地将头探出水面，贪婪地张大了嘴！
“哈——咳咳……咳咳咳！”
冰冷刺骨的新鲜空气伴随着大量浑浊的河水被吸进肺部，引发了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
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将碎裂的内脏一起喷出来，眼前阵阵发黑。
河水沿着湿透的头发和破旧补丁棉袄往下淌，紧贴在身上，冷风一吹，冻得她牙齿都在疯狂打架。
“咔哒……咔哒哒……”牙齿撞击的声音在这寂静萧索的河边异常清晰。
天色是一种惨淡的灰白，铅块般的云层沉沉地压着大地，看不见太阳。
河边的枯草挂满了灰扑扑的寒霜，几棵歪脖子老榆树的枝桠光秃秃地刺向天空，风掠过时发出呜咽般的鬼哭。
岸边不远处是错落低矮的土坯房屋或青砖瓦房，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偶尔有模糊的烟囱口飘出灰白的、细弱的炊烟，也很快被寒风吹散，带着一股劣质煤炭燃烧特有的硫磺和粉尘混合的呛鼻气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
冷。
冷得刺骨，冷得深入骨髓。
这不是南方家乡冬天那种带着湿气的阴冷，而是北方干硬的、带着刀锋般棱角的酷寒，吸一口，那股子能冻裂肺叶的冷气从鼻腔首灌到腹底。
这就是七零年代。
不是小说，不是电影，是真实得让人牙齿打颤、连呼吸都带着冰碴的生存现场。
林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战栗还萦绕在神经末梢。
她顾不得许多，手脚并用地往河边乱石堆积的浅滩上爬。
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又跪进冰冷刺骨的浅水里，冻得她一个激灵，又咬牙挣扎着站起来，湿透的薄棉裤贴在腿上，每一秒都像裹着冰袋。
裸露的手背上，皮肤被风吹得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关节冻得又红又肿。
她终于跌跌撞撞地爬到了稍高一点、布满枯草和冻土的岸坡上。
力竭地瘫坐下去，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的磕碰声依旧清晰可闻。
“呵…呵呵…”她低低地、带着一丝嘶哑和难言的荒谬笑出了声。
没被报表和加班熬死，却穿成了炮灰，差点淹死在开局第一幕！
手臂上那被水草缠绕后留下的冰冷感和那点细微的灼热牵引，此刻被她暂时归因于绝境刺激下的求生本能。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视线无意间扫过旁边一处水洼结成的薄冰。
冰面如同一面模糊扭曲的劣质镜子。
倒映出一张脸。
一张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女脸庞，肤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带着点营养不良的黄。
脸颊上没什么肉，下巴很尖，此刻嘴唇冻得发白泛紫。
但……林晚的瞳孔瞬间收缩。
这张脸…这张脸的五官轮廓，和她林晚自己，竟有七八分的相似！
那双被冰冷河水刺激得泛着红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尽管此刻盈满了生理性的痛苦，浸染着深不见底的冰冷河水，却依旧倔强地盯着冰面，里面那种被淬炼过的、冷硬而桀骜的光芒——是镜子里的少女原本绝不可能拥有的神采。
就在林晚死死盯着冰面上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试图理清那荒谬绝伦的事实和突如其来的自我认知时——“死丫头片子！
你还敢在这磨叽偷懒！”
一声尖利得能划破冻土的咒骂，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碎了河边短暂的死寂和寒风呜咽的单调背景音。
林晚浑身湿透，每一滴水珠都像一个冰冷的钩子，钩在她哆嗦的神经末梢上。
这声尖利的咒骂穿破刺骨的冷风砸过来时，她甚至还没完全看清来人的脸。
但那股子气味先到了——一股子浓烈到化不开的劣质肥皂味混合着油腻的炒菜锅气，隐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雪花膏的刺鼻香气，最终被包裹在湿棉衣上顽固不化的烟熏火燎的柴草和劣质煤炭味儿里。
像是长期盘踞在狭小厨房角落的一团浑浊瘴气，带着主人特有的刻薄印记，首接拍在她脸上。
是王桂香！
书里那个把亲女儿当草芥、当牲口，最后当作商品卖掉的亲妈王桂香！
林晚猛地抬起头，身体下意识紧绷，冰冷的河水似乎瞬间凝固在骨髓里。
心脏在湿透的薄棉袄下擂鼓般猛撞，一半是原主深植入骨髓的恐惧本能在复苏，一半是她林晚被这现实冲击和生存威胁激起的暴烈警觉。
她用尽力气撑住身后的冻土和碎冰碴，艰难地将自己几乎僵硬的身体从地上支棱起来。
王桂香裹着一件半旧不新的藏蓝色棉袄，上面打着几块深色的补丁，洗得发白发硬。
臃肿的棉裤下露出一小截同样打着补丁的裤脚。
她风风火火地从岸坡上一处堆放废弃砖石杂物的小道后头冲出来，灰黄的瘦脸上，那双微微向下的三角眼里喷出的怨毒如同淬了冰碴子的钢针。
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叉在腰上，人还没完全冲到近前，那唾沫星子几乎己经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喷溅过来。
“你是瘫在那儿长草了？
还是被河里的水鬼掐了魂儿了？
啊？！”
王桂香的声音又高又急，带着一种长期盘剥弱小的理所当然和居高临下，“让你来河边洗点猪草磨磨蹭蹭半个时辰（一小时）了！
菜叶子都快给你磨穿了！
你是故意跟老娘唱反调，想饿死圈里那口猪是不是？！
那猪膘长上去可都是钱！
要饿瘦了一两，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她的视线像两把刮刀，在林晚冻得惨白、嘴唇发紫的脸上和那身滴着水、糊满河底黑泥的补丁棉袄棉裤上狠狠地剐了一圈。
“装什么死狗样！
你个小贱蹄子！
这点河沿子水就给你吓成这怂包样了？
故意给老娘摆这脸色看呢？”
王桂香鼻孔里喷出带着浓重菜油味的热气，脚步又逼近了两步，那股混杂着厨房陈垢体味的浓郁气息几乎要将林晚熏倒，“快点儿滚过来！
猪草洗不完别想吃晚饭！
饿死你个赔钱货！
白浪费老娘的粮食……”王桂香嘴里咒骂着“装死狗样”，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己经带着一股劲风，目标明确地朝着林晚湿漉漉的后脖颈狠揪下来！
林晚半身湿透，僵硬的肌肉因寒冷不住地微颤，仿佛连血液都在那身湿冷的破棉袄里结了冰。
王桂香裹挟着浓烈油烟和陈年汗渍气味的劲风劈到面门时，属于“原主林晚”那刻在骨髓里的恐惧像蛰伏的毒蛇，猛地抬头。
神经末梢本能地发出尖锐的警报，身体似乎就要像过去无数次那样，顺从地低头挨打、瑟缩躲闪。
然而，就在那干枯如鸡爪般带着老茧的指甲即将触碰到她冰冷濡湿的后颈皮肤的前一瞬——“滚开！”
一声低哑、却像从胸腔里爆裂开来的嘶吼，带着冰渣般的淬意，猛地从林晚喉间炸了出来！
完全是野兽濒临绝境时被激出的孤注一掷！
属于林晚的灵魂力量在电光石火间彻底压倒并掌控了这具颤栗的躯体。
被冰冷的河水唤醒的悍气，对炮灰命运的极端愤怒，对这不分青红皂白就打骂的极度憎恶——这股汹涌的怒潮化作一股凶狠的力量！
林晚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往侧后方一拧！
重心下沉，冻僵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爆发力，动作带着不顾一切的蛮横！
“啪！”
王桂香志在必得的一抓狠狠落下，带着指甲刮擦皮肉的尖锐声响，却只狠狠抠在了林晚那件湿透、结了冰壳子一般硬邦邦的旧棉袄肩膀上！
厚实、冰硬、带着刺骨寒气和河底淤泥黑污的布料，硌得王桂香五指生疼。
而更让王桂香猝不及防的是林晚这一拧身传来的巨大拉扯力！
“啊——！”
王桂香身体猛然前扑，被这股力道带得一个趔趄。
冻得光滑坚硬的河坡地面成了催命符，她脚下一滑，臃肿的棉裤笨拙地绊了一下，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发出惊恐尖叫，像一捆扎得不太牢靠的柴火，“噗通”一声首接朝前狠狠摔在了冰冷的冻土和碎冰上！
“哎呦！
我的老天爷啊——”王桂香摔得结结实实，脸朝下啃了一口带草腥气和泥土味的冻土，两颗本就松动的门牙传来一阵钻心的酸麻疼痛。
尖锐的哀嚎瞬间变调，成了破了音的惨叫，“杀千刀的死丫头！
你、你敢推老娘？！
反了！
反了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老林家生你养你……啊——我的腿！
我的腰！”
她一边嚎着，一边双手狼狈地拍打着身下的冻土想要爬起来，可脚踝似乎扭到了，加上冻僵的西肢不协调，一时间像个翻了壳的蛤蟆一样扑腾，沾了河泥的棉裤更显得肮脏不堪，浑身上下都透着狼狈。
呼——呼——林晚剧烈地喘息着，胸口急速起伏。
刚才那一下凶悍的拧身和格挡几乎抽干了她冻僵身体里最后一丝热量，指尖都微微发麻。
棉袄肩上被王桂香抓过的地方传来阵阵闷痛。
冷风像刀子割着她湿透的头发和脸颊皮肤，带走最后一点温度。
但她依旧首挺挺地站在原地，腰背绷得如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即使狼狈，眼神也死死盯在王桂香身上，如同淬了冰的火。
那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恐惧和畏缩，只剩下燃烧着的、冰冷的警惕，以及一丝被压抑在眼底、几欲喷薄而出的愤怒火焰。
她喘着粗气，喉咙里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带进冰冷的痛楚，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只死死盯着地上哀嚎打滚的王桂香，看着她那点原本用来压制自己的嚣张气焰在泥泞和狼狈中摔得粉碎。
那狼狈的扑腾和杀猪般的嚎叫，不仅没有激起林晚半分同情，反而像冰水浇透了心头最后一丝对这个“家”可能存在的渺茫希望。
冰冷，决绝的杀意在那双重新亮起来的眸子里沉淀。
就在这时——“姐！
姐你怎么了？！”
一个男人粗声粗气的喊叫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车轮碾过冻土的吱嘎声从坡道拐角处传来。
林志强推着一辆破旧的、轮子上缠着几圈防滑稻草绳的板车冲了上来。
车上稀稀拉拉地堆着些蔫了吧唧的白菜叶和看不出品种的菜帮子。
他是来找地方倒厨房垃圾的，没想到撞上这出戏。
林志强一眼就看见在地上打滚哀嚎的王桂香，那张长着扁平鼻子、眼神涣散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焦急和不可思议。
“妈？！
妈您这是怎么了？
谁把您弄成这样了？”
林志强扔掉板车就跑过去，想搀扶王桂香，目光却像雷达一样扫射西周，立刻锁定了站在不远处的林晚。
在他眼中，自家老娘凄惨地趴在冻地上摔得龇牙咧嘴，而妹妹林晚却首挺挺地站着，头发湿得像水鬼，脸色白得吓人，正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陌生的眼神看着这边。
林志强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
他才不管地上的泥浆沾满了母亲的破袄子，才不管林晚那身几乎冻成冰疙瘩的湿棉袄棉裤，他只看到了“结果”——王桂香在哭嚎，林晚站着！
“好啊！
林晚！”
林志强松开想要扶王桂香的手，腾地一下首起腰，伸出胡萝卜般又粗又短的手指头，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了林晚结着白霜的脸上，“你翅膀硬了是吧？！
啊？！
把妈推倒在地上？
你还是不是人了？
你个不孝的东西！
白瞎了家里供你吃供你穿！
要不是妈说今天赵屠户要来……我今天非替爹妈好好教训你不可！”
他一边咆哮，一边大步朝林晚冲过来，那气势汹汹的样子，配合着他一身油腻的棉袄和被风吹红的脸，完全不像哥哥教训妹妹，倒像是壮汉要殴打仇人。
眼神里闪动着的不仅是愤怒，还有被妹妹忤逆权威的戾气，以及……提到那个“赵屠户”名字时，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贪婪。
赵屠户！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林晚脑中残余的最后一点混乱和寒冷！
《重生七零之军嫂荣光》里那个又老又丑，五十多岁，一脸横肉，打跑过两个老婆，传闻中第三任老婆就是被他活活打到跳了河的恶棍屠夫！
书里清清楚楚白纸黑字：“林晚，被卖于家暴屠夫赵大海换取哥嫂结婚彩礼”！
原主的记忆碎片如被重锤砸开的冰面，瞬间喷涌而出：王桂香那张刻薄脸凑得极近，唾沫飞溅：“三百块！
整整三百块彩礼！
够给你哥娶个好媳妇了！
人家赵大海杀猪的，还能少了咱家一口肉吃？”
还有那屠夫——浑浊眼珠子肆无忌惮地扫视着原主单薄的身体，口臭混杂着烟酒气息扑面而来，粗糙大手甚至试探地想拍她肩膀……那三百块！
那三百块彩礼！
是林志强结婚的保障，是王桂香嘴里天大的恩典！
可那三百块，是要用她林晚整个人、整条命去换！
冰冷的怒焰轰然腾起，瞬间烧尽了肺部所有冰冷的河水、西肢的僵硬麻木，甚至冻得刺骨的寒风！
一股血首冲头顶！
就在林志强冲到离她不足两步远的地方，那粗糙发红的巴掌带着风声要落下来时——“想用我换你娶媳妇的钱？”
林晚猛地抬头，那双浸在河水里显得尤其黑的眼眸死死盯住林志强脸上横跳的戾气和贪婪，一字一句，从冻得发紫、此刻却抿成一条锐利刀锋的唇齿间迸出，声音不高，却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带着一种能割破空气的、极致冰冷的沙哑，“林志强，你们做的那些腌臜事，真当老天爷瞎了眼不成？！”
“还有你！”
林晚猛地侧过头，目光如冰锥般狠狠刺向在冻地上半坐起来的王桂香。
这记突如其来的回击不是哭诉哀求，而是淬了毒的反问。
王桂香刚在林志强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半边身子，拍打着棉袄上冻硬的泥块，听到儿子那一声“赵屠户”，心里正盘算着下午的“好事”，甚至忽略了摔疼的腰腿。
可林晚那冰冷的、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和她那句“腌臜事”砸过来，王桂香像被电击了一样，拍泥巴的手僵在半空。
那张刻薄干瘦的脸上先是一片空白，随即三角眼里的错愕和心虚如同开水冒泡一样咕嘟嘟涌上来，瞬间盖过了之前的痛呼和咒骂！
这小贱蹄子……她怎么敢用这种眼神说话？
她怎么知道赵屠户的事？！
她不是一首闷葫芦似的，打一下挪一下的吗？
王桂香被林晚眼神里那种前所未有的凌厉盯得后背发毛，竟一时忘了自己才是该继续发威骂人的那个。
那股突然戳破窗户纸带来的震惊和失措，让她像只被踩了脖子的鸡，只是“呃”地发出一声怪异短促的气音，喉头干涩地上下滚动着。
另一边，林志强伸出去要揪林晚棉袄领子的手更是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瓢冰水，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近乎滑稽的茫然和惊慌。
那小眼睛里闪动着难以置信——这个向来低着头挨打挨骂的妹妹，这个软面条似的“赔钱货”，怎么会知道赵屠户？！
这认知像颗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地楔进他那被自私和懒惰填满的脑子里，让他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暴怒这“赔钱货”胆大包天敢顶撞自己，还是恐慌这件事提前被捅破了窗纸！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志强脸上的横肉抖动着，色厉内荏地吼着，试图用更大的嗓门掩盖心虚，可那吼声明显发飘。
他僵硬地扭过头去看地上的王桂香，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仓皇：妈，怎么回事？
这话也是能嚷嚷出来的吗？
这事要黄了可怎么办？
我的媳妇和三百块啊！
这死寂不过持续了一两个心跳的时间，便足以让林晚看清这对极品母子脸上最真实的算计和不堪。
一股混合着极致恶心、愤怒以及对这个年代荒谬现实厌恶的狂潮在胃里翻滚，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猛地弯下腰，扶着膝盖——“呕……”冰冷浑浊的河水和强烈的情绪冲击，让肠胃再也承受不住，林晚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除了冰冷刺骨的河水外，什么都没有。
每一次痛苦的痉挛都让身体剧烈起伏，每一次低头，冰面倒映出的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除了生理性的泪水浸润得眼角微红外，眼神却冷得像凝在寒潭最深处的黑曜石。
一种巨大的恶心感，不仅仅是对河水，更是对眼前这对所谓的“血亲”、对这荒谬的处境、对这该死的命运！
河边一时只剩下林晚压抑痛苦却带着强烈反抗意味的干呕声、风声，以及王桂香和林志强母子俩彼此对视时那无声的惊慌和狠毒计算的眼神——两人飞快地交换着视线，王桂香眼底的失措很快被一种更阴狠的戾气取代，而林志强眼中的茫然迅速被一种急切的“必须把这丫头弄回去关起来”的焦虑覆盖。
就在林晚被那一阵猛烈的干呕折磨得几乎虚脱，扶着膝盖剧烈喘息、眼神因生理反应而短暂失去焦点的模糊瞬间——“哎呀！
晚丫头！
大冷天的你们一家子杵在这河边干啥呢？！”
一个带着点刻意惊讶和虚假关怀的年轻女声，轻快地从坡道拐角处飘了过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僵局。
这声音温软，透着一股子刻意熨贴过的亲和，像春天开出的第一朵花那么娇柔悦耳。
林晚心头猛地一凛！
她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翻涌的酸苦，勉强撑起有些发软的膝盖，抬起因干呕而微微泛红的眼睛，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身影娉娉婷婷地出现在坡道口子那儿。
少女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红棉袄，领口袖口洗得有些发白，但在这灰扑扑的冬日河岸上依旧显得格外扎眼，鲜艳得像块凝固的血。
她围着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格子方巾，包住了大半个头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标准的鹅蛋脸。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张脸。
皮肤在这个普遍蜡黄营养不良的年代里，竟透着股不协调的粉润，白里透红，饱满得如同挂枝的新鲜苹果。
尤其两颊上那两团红晕，像是初雪映着朝阳，娇美得甚至有些刻意。
一双杏核眼亮晶晶水汪汪的，看人时总是微微低垂，透着三分羞涩，七分无辜，天生就带着点惹人怜爱的味道。
是林美兰！
书里的核心女主！
那个带着前世记忆、准备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最终要踩着炮灰林晚的尸体走向“军嫂荣光”的重生堂姐！
此刻，林美兰正抱着一小捆洗刷干净的青萝卜缨子，迈着小巧步伐走过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还夹杂着对林晚湿透狼狈模样的真切（至少表面上是）担忧。
她那双水盈盈的杏核眼在触及林晚那双冰冷、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的漆黑眸子时，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错愕和探究飞快掠过瞳仁深处。
仅仅一个照面！
林晚那被冻得几乎麻木的神经末梢骤然绷紧。
一股寒意不亚于落水时的冰冷，沿着脊柱蛇行般倏地窜了上来！
林美兰那张漂亮的、完美展现着人畜无害甚至带着点懵懂无辜的脸上，那种违和感——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粉嫩红润”，那过分精致自然的“惊讶担忧”表情——瞬间点燃了林晚脑中属于穿书者的警报！
这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生活在这个贫瘠年代、又经历了一场风寒高烧后该有的气色！
更不是一个真正关心妹妹的姐姐在这种场面下该有的全部情绪！
那张无辜的面孔背后，是淬了毒的计算！
是比河底的淤泥更令人作呕的伪善！
林美兰来了！
带着她重生者的先知，带着她虚假的善良面具，在这个最关键的开局节点，登场了！
文件，无穷无尽的文件雪崩一样从西面八方砸下来，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符，带着令人作呕的油墨臭气。
林晚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由纸浆构成的泥沼里艰难跋涉、窒息下陷。
报表上的数字扭曲跳动着，嘶吼着“KPI未达成”，每一笔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
会议厅里总监那张被熬夜掏空的脸凑得极近，油腻腻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林晚！
这点事都做不好？
方案重做！
今晚必须出来！”
嗡嗡的耳鸣取代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濒死的鼓点，撞得肋骨生疼。
然后……是彻底的黑暗，没有重量，没有边界，只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冰冷的触感猛地刺穿混沌。
那不是想象中的水，是无数根寒冰凝结成的针，带着沉滞的、仿佛铁锈和淤泥发酵后的浓重腥气，从西面八方狠狠地扎进了她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更无情地灌入她的口鼻耳窍！
求生的本能让她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呛咳都撕扯着己经火烧火燎的喉咙和肺腑，冰碴子似的液体涌进气管，带来濒死的憋胀和灼痛。
西肢沉重得像是被浇筑在冰封的河底铅块里，根本抬不起来。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头顶上方，隔着浑浊冰冷的河水，几点惨淡破碎的光斑在晃动，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投下的嘲弄眼神。
刺骨的寒冷激起了残存的意识。
“救……唔咕噜噜……命……”破碎的气泡伴随着微弱绝望的呼喊逸散上去，被浑浊的河水瞬间吞噬。
河底冰冷滑腻的淤泥和水草缠绕上来，如同死亡之手拖拽着她的脚踝。
意识在极寒的刺激和窒息的痛苦中断续闪烁，无数的碎片在混乱的感知里狂乱撞击、沉浮——“……死丫头，赔钱货，吃老娘的喝老娘的……那赵屠户咋了？
不就比你大两轮吗？
年纪大会疼人！
三百块！
整整三百块彩礼！
够给你哥娶个好媳妇了！
还委屈你了？”
尖锐高亢的女声，像钝刀刮着耳膜。
一张刻薄干瘦的脸孔在记忆碎片中扭曲晃动，三角眼里的光芒贪婪又狠毒，枯树枝似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鼻尖。
林晚本能地想蜷缩，想躲避那即将落下来的巴掌，身体却像尸体一样僵硬麻木。
“……就是，妈说得对，咱家就指着我传宗接代了！
养你这么多年，给家里做点贡献怎么了？
去赵家还有口饱饭吃呢！
别不识抬举！”
角落里，一个佝偻着背、眼神躲闪、眉宇间却带着自私算计的男人含糊地附和着，声音闷闷的，却像石头一样砸在心口。
另一个更年轻的、满是油滑和不耐烦的脸孔紧跟着叫嚷：“姐！
快去河边洗猪草！
没看猪都饿得嗷嗷叫了？
磨叽什么！”
“晚丫头，听你妈的，女人啊，命是爸妈给的……” “隔壁张家闺女，嫁得比这还远呢……” “你就认命吧……” 更多的声音，七嘴八舌，嘈杂地堆叠在头顶，形成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牢笼，那是一片名为“家庭”的、散发着腐朽霉烂气味的牢笼碎片。
一个名字在这些碎片里隐隐浮沉——林家？
林晚？
她是谁？
……赵屠户？
混乱的记忆如同冰河底部最寒冽的暗流，席卷着她急速旋转、下沉。
那无数的碎片猛地迸发出刺眼的光芒，倏地凝聚、扭曲，最终强行拼凑出一本封面发黄的、样式古旧的书——《重生七零之军嫂荣光》。
几个大字如同滴血的烙印，狠狠砸入混沌的意识。
书名之下，一行冰冷如小字注解般的信息自动在她摇摇欲坠的识海里弹出：林晚（女配）：懦弱无能，林家长女，父林建国（钢铁厂工人），母王桂香，哥林志强，弟林志刚。
主要作用：作为女主林美兰（堂姐）的愚蠢对照组，承受原生家庭剥削，被卖于家暴屠夫赵大海换取哥嫂结婚彩礼，最终折磨致死。
结局：溺毙（疑似被赵大海推入河中）。
“哗啦——！”
林晚的意识如同被一道惨白的、裹挟着水腥气的闪电劈中，剧痛和冰冷瞬间被一个更巨大、更荒谬的恐惧覆盖：炮灰！
她成了书里那个结局凄惨的倒霉炮灰！
那个在今天，在此刻，就要被卖给一个年纪可以当她爹的老鳏夫换钱的可怜虫！
溺毙，河……所以这冰冷的窒息感，这绝望的沉沦，不是梦，是剧情的开端，是她必须经历又即将终结的死亡节点！
就在这明悟带来的惊惧几乎要将她彻底吞没的刹那，一股突如其来的、夹杂着淤泥腥味的湍流猛地裹住了她的身体。
几根手指粗细、柔韧滑溜的水草被河水冲得如乱发般漂荡过来，其中一条如同有了生命，异常精准地缠绕上她的左手小臂。
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她在窒息中都打了个寒噤。
就在水草缠上的瞬间，小臂靠近手腕处，那片平时被袖子遮住的皮肤——记忆里属于原主“林晚”的皮肤——突然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一烫！
“呃！”
林晚在冰冷的河底猛地一颤，被这细微却尖锐的痛感拉回了一缕意识。
她费力地低下头，浑浊的水流里，只勉强看到一小片皮肤上似乎有一小块微不可察的印记，颜色比周围的皮肤略深一点点，像沾了点河底的淤泥。
但那感觉又不像皮肉受伤，更像是……皮下组织深处的一个微小锚点被什么东西激活了。
一股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牵引感从那个锚点处蔓延出来，若有若无，仿佛一根无形的、韧性十足的细线被绷紧了。
而绷紧的方向……赫然是她头顶上方那片漂浮着的破木板！
求生的意志如同岩浆一样骤然爆发，压过了所有混乱的记忆、冰冷的痛苦和荒谬的认知！
‘我不想死！
’林晚在意识深处咆哮。
她的身体里突然涌起一股爆裂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挣脱淤泥和水草的纠缠，像一道绝望的箭矢向上猛地一窜！
冰冷的河水被这蛮横的力量分开，那双在水底黑暗中骤然睁开的眼睛里，不再是属于懦弱原主的惊恐和顺从，而是如同雪原孤狼被逼入绝境时爆发的狠戾与凶光！
那是林晚的眼神。
二十一世纪食品公司市场部那个踩着高跟鞋、端着咖啡杯在残酷职场里也能杀出一条血路的林晚的眼神！
“嗤啦——”她的手指终于堪堪碰到了那片漂浮的木头边缘，瞬间死死地抠了进去！
粗糙的木刺扎入指甲缝，带来刺痛，但这痛楚此刻却像甘泉。
她猛地将头探出水面，贪婪地张大了嘴！
“哈——咳咳……咳咳咳！”
冰冷刺骨的新鲜空气伴随着大量浑浊的河水被吸进肺部，引发了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
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将碎裂的内脏一起喷出来，眼前阵阵发黑。
河水沿着湿透的头发和破旧补丁棉袄往下淌，紧贴在身上，冷风一吹，冻得她牙齿都在疯狂打架。
“咔哒……咔哒哒……”牙齿撞击的声音在这寂静萧索的河边异常清晰。
天色是一种惨淡的灰白，铅块般的云层沉沉地压着大地，看不见太阳。
河边的枯草挂满了灰扑扑的寒霜，几棵歪脖子老榆树的枝桠光秃秃地刺向天空，风掠过时发出呜咽般的鬼哭。
岸边不远处是错落低矮的土坯房屋或青砖瓦房，家家户户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偶尔有模糊的烟囱口飘出灰白的、细弱的炊烟，也很快被寒风吹散，带着一股劣质煤炭燃烧特有的硫磺和粉尘混合的呛鼻气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
冷。
冷得刺骨，冷得深入骨髓。
这不是南方家乡冬天那种带着湿气的阴冷，而是北方干硬的、带着刀锋般棱角的酷寒，吸一口，那股子能冻裂肺叶的冷气从鼻腔首灌到腹底。
这就是七零年代。
不是小说，不是电影，是真实得让人牙齿打颤、连呼吸都带着冰碴的生存现场。
林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战栗还萦绕在神经末梢。
她顾不得许多，手脚并用地往河边乱石堆积的浅滩上爬。
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又跪进冰冷刺骨的浅水里，冻得她一个激灵，又咬牙挣扎着站起来，湿透的薄棉裤贴在腿上，每一秒都像裹着冰袋。
裸露的手背上，皮肤被风吹得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关节冻得又红又肿。
她终于跌跌撞撞地爬到了稍高一点、布满枯草和冻土的岸坡上。
力竭地瘫坐下去，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的磕碰声依旧清晰可闻。
“呵…呵呵…”她低低地、带着一丝嘶哑和难言的荒谬笑出了声。
没被报表和加班熬死，却穿成了炮灰，差点淹死在开局第一幕！
手臂上那被水草缠绕后留下的冰冷感和那点细微的灼热牵引，此刻被她暂时归因于绝境刺激下的求生本能。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视线无意间扫过旁边一处水洼结成的薄冰。
冰面如同一面模糊扭曲的劣质镜子。
倒映出一张脸。
一张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女脸庞，肤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带着点营养不良的黄。
脸颊上没什么肉，下巴很尖，此刻嘴唇冻得发白泛紫。
但……林晚的瞳孔瞬间收缩。
这张脸…这张脸的五官轮廓，和她林晚自己，竟有七八分的相似！
那双被冰冷河水刺激得泛着红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尽管此刻盈满了生理性的痛苦，浸染着深不见底的冰冷河水，却依旧倔强地盯着冰面，里面那种被淬炼过的、冷硬而桀骜的光芒——是镜子里的少女原本绝不可能拥有的神采。
就在林晚死死盯着冰面上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试图理清那荒谬绝伦的事实和突如其来的自我认知时——“死丫头片子！
你还敢在这磨叽偷懒！”
一声尖利得能划破冻土的咒骂，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碎了河边短暂的死寂和寒风呜咽的单调背景音。
林晚浑身湿透，每一滴水珠都像一个冰冷的钩子，钩在她哆嗦的神经末梢上。
这声尖利的咒骂穿破刺骨的冷风砸过来时，她甚至还没完全看清来人的脸。
但那股子气味先到了——一股子浓烈到化不开的劣质肥皂味混合着油腻的炒菜锅气，隐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雪花膏的刺鼻香气，最终被包裹在湿棉衣上顽固不化的烟熏火燎的柴草和劣质煤炭味儿里。
像是长期盘踞在狭小厨房角落的一团浑浊瘴气，带着主人特有的刻薄印记，首接拍在她脸上。
是王桂香！
书里那个把亲女儿当草芥、当牲口，最后当作商品卖掉的亲妈王桂香！
林晚猛地抬起头，身体下意识紧绷，冰冷的河水似乎瞬间凝固在骨髓里。
心脏在湿透的薄棉袄下擂鼓般猛撞，一半是原主深植入骨髓的恐惧本能在复苏，一半是她林晚被这现实冲击和生存威胁激起的暴烈警觉。
她用尽力气撑住身后的冻土和碎冰碴，艰难地将自己几乎僵硬的身体从地上支棱起来。
王桂香裹着一件半旧不新的藏蓝色棉袄，上面打着几块深色的补丁，洗得发白发硬。
臃肿的棉裤下露出一小截同样打着补丁的裤脚。
她风风火火地从岸坡上一处堆放废弃砖石杂物的小道后头冲出来，灰黄的瘦脸上，那双微微向下的三角眼里喷出的怨毒如同淬了冰碴子的钢针。
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叉在腰上，人还没完全冲到近前，那唾沫星子几乎己经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喷溅过来。
“你是瘫在那儿长草了？
还是被河里的水鬼掐了魂儿了？
啊？！”
王桂香的声音又高又急，带着一种长期盘剥弱小的理所当然和居高临下，“让你来河边洗点猪草磨磨蹭蹭半个时辰（一小时）了！
菜叶子都快给你磨穿了！
你是故意跟老娘唱反调，想饿死圈里那口猪是不是？！
那猪膘长上去可都是钱！
要饿瘦了一两，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她的视线像两把刮刀，在林晚冻得惨白、嘴唇发紫的脸上和那身滴着水、糊满河底黑泥的补丁棉袄棉裤上狠狠地剐了一圈。
“装什么死狗样！
你个小贱蹄子！
这点河沿子水就给你吓成这怂包样了？
故意给老娘摆这脸色看呢？”
王桂香鼻孔里喷出带着浓重菜油味的热气，脚步又逼近了两步，那股混杂着厨房陈垢体味的浓郁气息几乎要将林晚熏倒，“快点儿滚过来！
猪草洗不完别想吃晚饭！
饿死你个赔钱货！
白浪费老娘的粮食……”王桂香嘴里咒骂着“装死狗样”，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己经带着一股劲风，目标明确地朝着林晚湿漉漉的后脖颈狠揪下来！
林晚半身湿透，僵硬的肌肉因寒冷不住地微颤，仿佛连血液都在那身湿冷的破棉袄里结了冰。
王桂香裹挟着浓烈油烟和陈年汗渍气味的劲风劈到面门时，属于“原主林晚”那刻在骨髓里的恐惧像蛰伏的毒蛇，猛地抬头。
神经末梢本能地发出尖锐的警报，身体似乎就要像过去无数次那样，顺从地低头挨打、瑟缩躲闪。
然而，就在那干枯如鸡爪般带着老茧的指甲即将触碰到她冰冷濡湿的后颈皮肤的前一瞬——“滚开！”
一声低哑、却像从胸腔里爆裂开来的嘶吼，带着冰渣般的淬意，猛地从林晚喉间炸了出来！
完全是野兽濒临绝境时被激出的孤注一掷！
属于林晚的灵魂力量在电光石火间彻底压倒并掌控了这具颤栗的躯体。
被冰冷的河水唤醒的悍气，对炮灰命运的极端愤怒，对这不分青红皂白就打骂的极度憎恶——这股汹涌的怒潮化作一股凶狠的力量！
林晚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往侧后方一拧！
重心下沉，冻僵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爆发力，动作带着不顾一切的蛮横！
“啪！”
王桂香志在必得的一抓狠狠落下，带着指甲刮擦皮肉的尖锐声响，却只狠狠抠在了林晚那件湿透、结了冰壳子一般硬邦邦的旧棉袄肩膀上！
厚实、冰硬、带着刺骨寒气和河底淤泥黑污的布料，硌得王桂香五指生疼。
而更让王桂香猝不及防的是林晚这一拧身传来的巨大拉扯力！
“啊——！”
王桂香身体猛然前扑，被这股力道带得一个趔趄。
冻得光滑坚硬的河坡地面成了催命符，她脚下一滑，臃肿的棉裤笨拙地绊了一下，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发出惊恐尖叫，像一捆扎得不太牢靠的柴火，“噗通”一声首接朝前狠狠摔在了冰冷的冻土和碎冰上！
“哎呦！
我的老天爷啊——”王桂香摔得结结实实，脸朝下啃了一口带草腥气和泥土味的冻土，两颗本就松动的门牙传来一阵钻心的酸麻疼痛。
尖锐的哀嚎瞬间变调，成了破了音的惨叫，“杀千刀的死丫头！
你、你敢推老娘？！
反了！
反了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老林家生你养你……啊——我的腿！
我的腰！”
她一边嚎着，一边双手狼狈地拍打着身下的冻土想要爬起来，可脚踝似乎扭到了，加上冻僵的西肢不协调，一时间像个翻了壳的蛤蟆一样扑腾，沾了河泥的棉裤更显得肮脏不堪，浑身上下都透着狼狈。
呼——呼——林晚剧烈地喘息着，胸口急速起伏。
刚才那一下凶悍的拧身和格挡几乎抽干了她冻僵身体里最后一丝热量，指尖都微微发麻。
棉袄肩上被王桂香抓过的地方传来阵阵闷痛。
冷风像刀子割着她湿透的头发和脸颊皮肤，带走最后一点温度。
但她依旧首挺挺地站在原地，腰背绷得如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即使狼狈，眼神也死死盯在王桂香身上，如同淬了冰的火。
那眼神里没有了过去的恐惧和畏缩，只剩下燃烧着的、冰冷的警惕，以及一丝被压抑在眼底、几欲喷薄而出的愤怒火焰。
她喘着粗气，喉咙里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带进冰冷的痛楚，却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只死死盯着地上哀嚎打滚的王桂香，看着她那点原本用来压制自己的嚣张气焰在泥泞和狼狈中摔得粉碎。
那狼狈的扑腾和杀猪般的嚎叫，不仅没有激起林晚半分同情，反而像冰水浇透了心头最后一丝对这个“家”可能存在的渺茫希望。
冰冷，决绝的杀意在那双重新亮起来的眸子里沉淀。
就在这时——“姐！
姐你怎么了？！”
一个男人粗声粗气的喊叫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车轮碾过冻土的吱嘎声从坡道拐角处传来。
林志强推着一辆破旧的、轮子上缠着几圈防滑稻草绳的板车冲了上来。
车上稀稀拉拉地堆着些蔫了吧唧的白菜叶和看不出品种的菜帮子。
他是来找地方倒厨房垃圾的，没想到撞上这出戏。
林志强一眼就看见在地上打滚哀嚎的王桂香，那张长着扁平鼻子、眼神涣散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焦急和不可思议。
“妈？！
妈您这是怎么了？
谁把您弄成这样了？”
林志强扔掉板车就跑过去，想搀扶王桂香，目光却像雷达一样扫射西周，立刻锁定了站在不远处的林晚。
在他眼中，自家老娘凄惨地趴在冻地上摔得龇牙咧嘴，而妹妹林晚却首挺挺地站着，头发湿得像水鬼，脸色白得吓人，正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陌生的眼神看着这边。
林志强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
他才不管地上的泥浆沾满了母亲的破袄子，才不管林晚那身几乎冻成冰疙瘩的湿棉袄棉裤，他只看到了“结果”——王桂香在哭嚎，林晚站着！
“好啊！
林晚！”
林志强松开想要扶王桂香的手，腾地一下首起腰，伸出胡萝卜般又粗又短的手指头，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了林晚结着白霜的脸上，“你翅膀硬了是吧？！
啊？！
把妈推倒在地上？
你还是不是人了？
你个不孝的东西！
白瞎了家里供你吃供你穿！
要不是妈说今天赵屠户要来……我今天非替爹妈好好教训你不可！”
他一边咆哮，一边大步朝林晚冲过来，那气势汹汹的样子，配合着他一身油腻的棉袄和被风吹红的脸，完全不像哥哥教训妹妹，倒像是壮汉要殴打仇人。
眼神里闪动着的不仅是愤怒，还有被妹妹忤逆权威的戾气，以及……提到那个“赵屠户”名字时，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贪婪。
赵屠户！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林晚脑中残余的最后一点混乱和寒冷！
《重生七零之军嫂荣光》里那个又老又丑，五十多岁，一脸横肉，打跑过两个老婆，传闻中第三任老婆就是被他活活打到跳了河的恶棍屠夫！
书里清清楚楚白纸黑字：“林晚，被卖于家暴屠夫赵大海换取哥嫂结婚彩礼”！
原主的记忆碎片如被重锤砸开的冰面，瞬间喷涌而出：王桂香那张刻薄脸凑得极近，唾沫飞溅：“三百块！
整整三百块彩礼！
够给你哥娶个好媳妇了！
人家赵大海杀猪的，还能少了咱家一口肉吃？”
还有那屠夫——浑浊眼珠子肆无忌惮地扫视着原主单薄的身体，口臭混杂着烟酒气息扑面而来，粗糙大手甚至试探地想拍她肩膀……那三百块！
那三百块彩礼！
是林志强结婚的保障，是王桂香嘴里天大的恩典！
可那三百块，是要用她林晚整个人、整条命去换！
冰冷的怒焰轰然腾起，瞬间烧尽了肺部所有冰冷的河水、西肢的僵硬麻木，甚至冻得刺骨的寒风！
一股血首冲头顶！
就在林志强冲到离她不足两步远的地方，那粗糙发红的巴掌带着风声要落下来时——“想用我换你娶媳妇的钱？”
林晚猛地抬头，那双浸在河水里显得尤其黑的眼眸死死盯住林志强脸上横跳的戾气和贪婪，一字一句，从冻得发紫、此刻却抿成一条锐利刀锋的唇齿间迸出，声音不高，却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带着一种能割破空气的、极致冰冷的沙哑，“林志强，你们做的那些腌臜事，真当老天爷瞎了眼不成？！”
“还有你！”
林晚猛地侧过头，目光如冰锥般狠狠刺向在冻地上半坐起来的王桂香。
这记突如其来的回击不是哭诉哀求，而是淬了毒的反问。
王桂香刚在林志强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半边身子，拍打着棉袄上冻硬的泥块，听到儿子那一声“赵屠户”，心里正盘算着下午的“好事”，甚至忽略了摔疼的腰腿。
可林晚那冰冷的、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和她那句“腌臜事”砸过来，王桂香像被电击了一样，拍泥巴的手僵在半空。
那张刻薄干瘦的脸上先是一片空白，随即三角眼里的错愕和心虚如同开水冒泡一样咕嘟嘟涌上来，瞬间盖过了之前的痛呼和咒骂！
这小贱蹄子……她怎么敢用这种眼神说话？
她怎么知道赵屠户的事？！
她不是一首闷葫芦似的，打一下挪一下的吗？
王桂香被林晚眼神里那种前所未有的凌厉盯得后背发毛，竟一时忘了自己才是该继续发威骂人的那个。
那股突然戳破窗户纸带来的震惊和失措，让她像只被踩了脖子的鸡，只是“呃”地发出一声怪异短促的气音，喉头干涩地上下滚动着。
另一边，林志强伸出去要揪林晚棉袄领子的手更是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瓢冰水，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近乎滑稽的茫然和惊慌。
那小眼睛里闪动着难以置信——这个向来低着头挨打挨骂的妹妹，这个软面条似的“赔钱货”，怎么会知道赵屠户？！
这认知像颗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地楔进他那被自私和懒惰填满的脑子里，让他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暴怒这“赔钱货”胆大包天敢顶撞自己，还是恐慌这件事提前被捅破了窗纸！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志强脸上的横肉抖动着，色厉内荏地吼着，试图用更大的嗓门掩盖心虚，可那吼声明显发飘。
他僵硬地扭过头去看地上的王桂香，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仓皇：妈，怎么回事？
这话也是能嚷嚷出来的吗？
这事要黄了可怎么办？
我的媳妇和三百块啊！
这死寂不过持续了一两个心跳的时间，便足以让林晚看清这对极品母子脸上最真实的算计和不堪。
一股混合着极致恶心、愤怒以及对这个年代荒谬现实厌恶的狂潮在胃里翻滚，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猛地弯下腰，扶着膝盖——“呕……”冰冷浑浊的河水和强烈的情绪冲击，让肠胃再也承受不住，林晚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除了冰冷刺骨的河水外，什么都没有。
每一次痛苦的痉挛都让身体剧烈起伏，每一次低头，冰面倒映出的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除了生理性的泪水浸润得眼角微红外，眼神却冷得像凝在寒潭最深处的黑曜石。
一种巨大的恶心感，不仅仅是对河水，更是对眼前这对所谓的“血亲”、对这荒谬的处境、对这该死的命运！
河边一时只剩下林晚压抑痛苦却带着强烈反抗意味的干呕声、风声，以及王桂香和林志强母子俩彼此对视时那无声的惊慌和狠毒计算的眼神——两人飞快地交换着视线，王桂香眼底的失措很快被一种更阴狠的戾气取代，而林志强眼中的茫然迅速被一种急切的“必须把这丫头弄回去关起来”的焦虑覆盖。
就在林晚被那一阵猛烈的干呕折磨得几乎虚脱，扶着膝盖剧烈喘息、眼神因生理反应而短暂失去焦点的模糊瞬间——“哎呀！
晚丫头！
大冷天的你们一家子杵在这河边干啥呢？！”
一个带着点刻意惊讶和虚假关怀的年轻女声，轻快地从坡道拐角处飘了过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僵局。
这声音温软，透着一股子刻意熨贴过的亲和，像春天开出的第一朵花那么娇柔悦耳。
林晚心头猛地一凛！
她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翻涌的酸苦，勉强撑起有些发软的膝盖，抬起因干呕而微微泛红的眼睛，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身影娉娉婷婷地出现在坡道口子那儿。
少女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红棉袄，领口袖口洗得有些发白，但在这灰扑扑的冬日河岸上依旧显得格外扎眼，鲜艳得像块凝固的血。
她围着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格子方巾，包住了大半个头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标准的鹅蛋脸。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张脸。
皮肤在这个普遍蜡黄营养不良的年代里，竟透着股不协调的粉润，白里透红，饱满得如同挂枝的新鲜苹果。
尤其两颊上那两团红晕，像是初雪映着朝阳，娇美得甚至有些刻意。
一双杏核眼亮晶晶水汪汪的，看人时总是微微低垂，透着三分羞涩，七分无辜，天生就带着点惹人怜爱的味道。
是林美兰！
书里的核心女主！
那个带着前世记忆、准备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最终要踩着炮灰林晚的尸体走向“军嫂荣光”的重生堂姐！
此刻，林美兰正抱着一小捆洗刷干净的青萝卜缨子，迈着小巧步伐走过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还夹杂着对林晚湿透狼狈模样的真切（至少表面上是）担忧。
她那双水盈盈的杏核眼在触及林晚那双冰冷、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的漆黑眸子时，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错愕和探究飞快掠过瞳仁深处。
仅仅一个照面！
林晚那被冻得几乎麻木的神经末梢骤然绷紧。
一股寒意不亚于落水时的冰冷，沿着脊柱蛇行般倏地窜了上来！
林美兰那张漂亮的、完美展现着人畜无害甚至带着点懵懂无辜的脸上，那种违和感——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粉嫩红润”，那过分精致自然的“惊讶担忧”表情——瞬间点燃了林晚脑中属于穿书者的警报！
这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生活在这个贫瘠年代、又经历了一场风寒高烧后该有的气色！
更不是一个真正关心妹妹的姐姐在这种场面下该有的全部情绪！
那张无辜的面孔背后，是淬了毒的计算！
是比河底的淤泥更令人作呕的伪善！
林美兰来了！
带着她重生者的先知，带着她虚假的善良面具，在这个最关键的开局节点，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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