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惊胆战地缩在假山后,听着外面宫女们寻找我的声音渐渐远去。都怪那只发疯的鹦鹉,
非要追着我头上那支新得的珊瑚簪子,我慌不择路,竟跑到了这处僻静的宫苑。
确认四周无人,我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想寻路回到宴席。却不想,
拐过一个月亮门,眼前是一处极为清幽的书斋。门虚掩着。我鬼使神差地凑近,
想看看是否有人可问路。指尖刚触到门扉,一阵风来,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半。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满室书香之上。一个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男子背对着我,
身姿挺拔如松,正对着坐在前方的华服少年讲授着什么。“太子当知,为君者,静水流深,
喜怒……”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玉石相击,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我僵在门口,
进退不得。是太子殿下……那他,就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太子太傅,容璟?
许是我的呼吸声重了,也许是那光影变动惊扰了他。他话音顿住,缓缓转过身来。那一瞬,
我仿佛听见了花开的声音。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勾勒出冷峻的线条。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上下,面容俊美得不像凡人,更不像一位位高权重的帝师,
倒像是从九天之上垂眸俯瞰尘世的神祇。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深邃,平静,无波无澜。
我却觉得像是被猛兽盯住的猎物,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何人在外?
”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想跑,脚下却被门槛一绊,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啊!”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了我的手臂,隔着薄薄的春衫,那温度烫得惊人。我抬头,
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古井无波,而是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
“郡主的见面礼,倒是别致。”他松开了手,语气依旧平淡,可我总觉得那平淡之下,
藏着些什么。他认得我?我局促地站好,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对、对不起……太傅大人,
太子殿下,我……我是迷路了……”太子萧景睿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我,脸上带着善意的笑。
容璟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像是带着钩子,慢慢滑过我的眉眼,鼻尖,
最后落在因紧张而微张的唇瓣上。我心头一跳,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攫住了我。“无妨。
”他终于移开视线,对太子道,“今日便讲到这里。”我如蒙大赦,慌忙行礼:“多谢太傅,
臣女告退。”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跑出很远,心脏还在疯狂跳动,
手臂上被他握过的地方,依旧残留着那种灼人的触感。容璟望着那抹仓皇逃离的明媚身影,
指尖几不可查地摩挲了一下。许多年前,那个同样让他觉得刺骨的雪天。他被家族旁支设计,
身无分文流落街头,肩头的伤口冻得麻木。是一个穿着大红斗篷,
像年画娃娃般精致的小女孩,踩着积雪跑到他面前,将一块还带着体温的桂花糕塞进他手里,
还用小小的手帕,笨拙地替他包扎。“你快吃呀,吃了就不冷了。”小女孩的声音软糯。
那块甜得发腻的糕点,和那方绣着“意”字的手帕,成了他那段灰暗岁月里,唯一的暖色。
他后来才知道,那是安王府的掌上明珠,沈知意。多年筹谋,他早已权倾朝野。
而当年那轮遥不可及的小小明月,如今,终于近在咫尺。他布下的网,该收了。容璟的唇角,
勾起一抹极淡,却势在必得的弧度。我本以为那日书房外的狼狈相遇,
只是我及笄礼后一个小小插曲,很快便会淹没在京城繁华的日子里。谁知,不过月余,
天就塌了。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我正对镜梳妆,丫鬟秋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脸色煞白:“郡主,不好了!王爷、王爷被禁军带走了!
”我手中的玉梳“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两截。“你说什么?!”母亲早已哭成了泪人,
府中乱作一团。我从下人们支离破碎的言语中,
拼凑出一个让我浑身冰冷的真相——安王府被卷入了废太子谋逆的旧案,
有人呈上了“铁证”,指证父王曾与废太子密信往来,意图不轨。谋逆,
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一夜之间,门庭若市的安王府变得门可罗雀,
昔日巴结奉承的亲友如同躲避瘟疫。母亲拖着病体四处求人,换来的只有闭门羹和闪烁其词。
“是容太傅……”母亲在一次无功而返后,瘫坐在椅上,眼神空洞,“朝中上下,
只有他能左右圣意。可我们与容家,从无交情啊……”容太傅。那个仅仅一面之缘,
眼神却让我莫名心悸的男人。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我想起他扶住我时,
掌心那灼人的温度,和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金銮殿上,气氛凝重。
年迈的安王跪在中央,头发散乱,昔日威严荡然无存。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阴沉,
看着御史台呈上的“密信”。“安王,你还有何话说?”“陛下明鉴!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此信绝非臣笔迹,定是有人构陷!”安王叩首,声音嘶哑。
几位与安王素来不睦的官员纷纷出列,言辞激烈,要求严惩,以儆效尤。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的容璟,缓缓走了出来。他身着紫色官袍,身姿如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陛下,”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个角落,“安王殿下乃皇室宗亲,
此事关乎国体,不宜仓促定论。”先前咄咄逼人的官员们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噤声。
皇帝看向他:“容爱卿有何高见?”容璟神色平静,仿佛在讨论今日天气:“证据真伪,
尚需时日详查。然,安王府上下皆在京城,陛下仁德,不若暂且将安王禁足府中,
待水落石出,再行圣裁。既可显陛下宽仁,亦不致令忠臣寒心。”他几句话,轻描淡写,
却将“谋逆大罪”暂时压成了“待查禁足”。没有立刻下狱,没有抄家,
保留了安王府最后的体面和生机。皇帝沉吟片刻,挥了挥手:“便依容爱卿所言。
安王回府思过,无诏不得出。”一场看似雷霆万钧的风暴,竟被他三言两语,
化作了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落下。退朝后,容璟目不斜视地走过瘫软在地的安王身边,
玄色官袍的衣角拂过冰冷的地面,未做片刻停留。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他要的,
自会去取。父王虽然回来了,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禁军将王府围得铁桶一般,
往日欢声笑语被死寂取代。母亲拉着我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意儿,
这可如何是好……陛下虽未立刻治罪,可这‘待查’,查到何时?
若是……我们沈家就完了啊!”我看着一夜白头的父母,看着愁云惨淡的家,
心口像是被巨石堵住。“母亲,”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我去求他。”“谁?”“容太傅。”母亲愣住了,随即猛烈摇头:“不行!
那容璟是出了名的冷心冷情,权倾朝野,岂会轻易插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去求?
万一……”我知道母亲在怕什么。怕我羊入虎口,怕我受辱。可眼下,我们还有别的路吗?
“他是太子老师,是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除了他,还有谁能救父王,救我们安王府?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无论如何,我总要试一试。”我没有告诉母亲,
我心底那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预感——那个男人看我的眼神,
绝非仅仅是对一个迷路郡主的寻常一瞥。那里面,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种……势在必得。
我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裙,未施粉黛,只带着秋月,走出了那座被阴影笼罩的王府。
太傅府邸巍峨肃穆,门前石狮威严冰冷。我仰头看着那高悬的匾额,深吸了一口气,
提起裙摆,在所有守卫诧异的目光中,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凉的石阶之下。阳光刺眼,
我却感觉周身寒冷。我不知道跪了多久,膝盖从刺痛到麻木。路人的指指点点,
守卫的冷漠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就在我几乎要坚持不住,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
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终于“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辆玄青色的马车无声地驶出,
停在门口。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露出那张俊美却淡漠的脸。
容璟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依旧是那般平静无波,仿佛早已料到我会在此。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透过空气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郡主,此举何意?
”膝盖下的青石板冰冷刺骨,阳光晃得我眼前发花。
周围指指点点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可我什么都听不清,脑海里只剩下父母绝望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玄青色马车无声驶来,护卫肃立,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车帘掀起,
那个男人弯腰下车。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他甚至没看周围一眼,
目光径直落在我身上。“郡主,此举何意?”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我却像被鞭子抽了一下,
浑身一颤。我抬起头,阳光正好刺入眼中,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求……求太傅,
救我父亲,救安王府。”声音干涩发颤,带着我自己都厌恶的卑微。他静默片刻,
那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进来吧。”他丢下这三个字,
转身便往府里走。我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的侍卫低声道:“郡主,请。
”秋月赶紧扶我,我双腿麻木,几乎站不稳,踉跄着跟在他身后,
走进了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朱漆大门。太傅府内庭院深深,回廊曲折,
安静得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声。他走得不快,我却跟得艰难,仿佛走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裡。
他终于在一处书房前停下,推门而入。“都在外面候着。”侍卫和秋月立刻止步,
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书房里充斥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独属于他的、冷冽的气息。
他走到紫檀木书案后坐下,并未叫我坐,只拿起一份公文,垂眸看着。“说吧,
郡主想如何求我?”我站在书房中央,像個等待审判的犯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疼痛让我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太傅大人,我父亲是冤枉的!
他绝不会参与谋逆……求您在陛下面前,为我安王府说句公道话。”我屈膝,再次跪下,
“只要您肯施以援手,安王府愿倾尽所有报答!”他终于从公文上抬起眼,
目光落在我低垂的头顶。“倾尽所有?”他轻轻重复,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郡主觉得,
安王府如今,还有什么能入我眼?”我浑身一僵,是啊,如今的安王府,还有什么?权势?
财富?在权倾朝野的容太傅面前,都是笑话。“我……”我语塞,
巨大的无助感几乎将我淹没。他放下公文,缓缓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步步向我走来。
玄色的衣摆停在我眼前,我能感受到他居高临下的目光。他俯身,
微凉的手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他的眼眸深邃如寒潭,
此刻清晰地映出我苍白狼狈的模样。“郡主,”他开口,声音低沉,
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却又冰冷得让人心颤,“你可知,本官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的指尖在我下颌轻轻摩挲,那触感让我脊背窜起一阵战栗。我想躲开,
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那太傅……想要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我猛地睁大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嫁给我。”他松开手,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淡漠疏离的模样,
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这是唯一能救安王府的条件。
”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嫁给……他?这个比我年长十四岁,权倾朝野,
心思深沉如海的男人?这个仅仅见过两面,却让我感到无比恐惧和压迫的男人?
“为什么……是我?”我声音发颤,完全无法理解。以他的权势,
想要什么样的名门贵女没有?为何偏偏是此刻狼狈不堪的我?他转身,负手立于窗前,
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影。“本官做事,需要向你解释?”霸道,不容置疑。
我的心沉入谷底。这不是求亲,这是一场交易。用我的终身,换安王府的平安。
眼前闪过父亲憔悴的脸,母亲哭红的眼。王府上下百余口的性命……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容璟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给我时间思考,
又似乎笃定了我别无选择。是啊,我哪有选择的余地。从安王府被卷入这场风波开始,或许,
我就已经是他网中的猎物了。之前的惊鸿一瞥,朝堂的出手“相助”,
再到此刻的“恰好”回府……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
让我不寒而栗。我闭上眼,任由屈辱和绝望的泪水滑落。再睁开时,我望着他那冷漠的背影,
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三个字:“我……答应。”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得偿所愿的幽光。他走到书案前,
铺开一张纸,提起狼毫。“口说无凭,”他语气平淡,“立字为据。
”我看着他那双执笔的手,骨节分明,稳定有力,却能轻易决定无数人的命运,包括我的。
原来,连我的应允,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他要的,是斩断我所有退路的、无法反悔的凭证。
我颤抖着,在那张他写好的、言明我自愿嫁与他为妻的契书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像卖身契一样。按下手印的那一刻,我知道,我把自己卖给了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未来的路是深渊还是荆棘,我已然看不清。按下那个红得刺眼的手印,
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容璟收起那张决定我命运的契书,神色淡漠如常,
仿佛只是完成了一笔寻常交易。“三日后,圣旨会到安王府。”他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便唤人送我出府。回到那座依旧被禁军围困的王府,我将结果告知父母。母亲抱着我痛哭,
父亲颓然坐倒,老泪纵横。他们脸上的愧疚和痛楚,比责骂我更让我难受。“意儿,
是父王无能,委屈你了……”委屈?何止是委屈。那是将我连同我的未来,一起献祭了出去。
果然,三日后,赐婚的圣旨抵达安王府。同时到来的,
还有解除禁足、着安王安心备嫁的谕令。笼罩在王府上空的阴云仿佛瞬间散去,
下人们脸上重现笑容,只有我,捏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如同握着一块寒冰。
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京城。权倾朝野的容太傅,
竟要娶一个刚及笄、且家族刚刚脱离险境的郡主?全城哗然。茶楼酒肆里,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我狐媚,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攀上高枝;有说容太傅不过是看在安王府昔日名望,
顺手施恩;更有甚者,猜测这是容璟平衡朝局的一步棋。无人相信这是一桩因情而起的婚姻。
筹备婚事的忙碌,冲淡了王府曾经的愁云。宫里派来了嬷嬷教导礼仪,
一件件精美绝伦的嫁衣、头面送进来,金光璀璨,却照不亮我的心。大婚之日,十里红妆,
轰动全城。我穿着沉重的凤冠霞帔,像个精致的木偶,
在震天的锣鼓鞭炮声和无数或羡慕或探究的目光中,被送进了那座巍峨肃穆的太傅府。
喜房里,红烛高燃,到处贴着刺眼的“囍”字。我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边,
手心全是冷汗。盖头下,我只能看到自己紧握的双手和脚下小片地面。
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门开了,
熟悉的冷冽气息伴随着酒气靠近。一双玄色锦靴停在我面前。然后,眼前的红色一晃,
盖头被轻轻挑开。我下意识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他穿着大红的喜服,
衬得面容愈发俊美无俦,却也更加清冷难近。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看不出喜怒。他挥手屏退了所有侍候的丫鬟嬷嬷。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静得能听到红烛燃烧的噼啪声和我如擂鼓般的心跳。他就在我身边坐下,床榻微微下陷。
他离得那样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酒气,混合着淡淡的松墨香,
强势地侵占了我的呼吸。我紧张得浑身僵硬,连指尖都在发抖。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恐惧和羞耻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闭上眼,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等待着命运的降临。然而,
预想中的触碰并未落下。片刻后,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
却清晰无比:“郡主年纪尚小,来日方长。”我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已经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我看不懂的情绪,
快得像是我的错觉。说完,他竟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房门。“太傅!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脱口而出。他脚步顿住,并未回头。“为……为什么?
”我问出了心中的困惑。他费尽心机娶我,为何在新婚之夜却……“你觉得是为什么?
”他侧过半边脸,烛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睡吧。”门被打开,又轻轻合上。
他就这样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满室喜庆的红光中,心头一片茫然。
羞辱、困惑、还有一丝……莫名的失落,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窒息。他不要我?
那他娶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来日方长”……这四个字,像是一个温柔的承诺,
又像是一个危险的警告。我看着跳跃的烛火,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我嫁的这个男人,
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沉难测。往后的日子,恐怕比我想象的,还要漫长得多。
大婚之夜的独守空房,像一根细刺扎在我心头。起初是庆幸,
庆幸逃过了那令人羞怯又恐惧的亲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迷茫与不安。
他像一座云雾缭绕的远山,我看不清,也猜不透。然而,婚后的日子,
却与我想象的截然不同。容璟并未冷落我,相反,他待我极好,好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太傅府的下人们对我这个年轻的主母毕恭毕敬,吃穿用度皆是顶尖。他每日下朝,
若无紧要公务,总会来我房中一同用晚膳。席间他会问起我一日做了些什么,读了什么书,
语气平淡,却并非敷衍。他甚至开始亲自教我书法。“腕要平,力要匀。”他站在我身后,
并未贴近,却能感受到他气息拂过我发顶的微痒。他的手虚虚悬空,指导着我握笔的姿势,
不曾真正触碰,却比直接握住更让我心弦紧绷。我临摹的是他写的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一如他这个人。我的字迹在一旁显得稚嫩而格格不入。“太傅的字,意儿学不来。
”我有些气馁。“无妨,”他目光落在我的笔尖,声音听不出情绪,“我的东西,你慢慢学,
总会是你的。”这话听着寻常,却让我心头莫名一跳。他偶尔也会在书房处理公务时,
允许我在一旁磨墨侍奉。他会指着一些不涉机密的奏报或史书,为我讲解朝堂势力的分布,
帝王权衡之术。他言语精炼,剖析深刻,仿佛真的在悉心教导一个学生。我从未接触过这些,
起初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极有耐心,会用更浅显的比喻解释给我听。我渐渐被吸引,
开始明白父亲当初身处怎样的漩涡,也隐约触摸到这个庞大帝国运行的一角。
我开始习惯他的存在,习惯每日等他回来用膳,习惯听他清冷的声音讲解那些枯燥的政史。
心底那根警惕的弦,在日复一日的“寻常”里,悄悄松弛下来。
我甚至开始依赖这种被他引导和保护的感觉。这个比我年长许多的“老师夫君”,
用他的智慧和沉稳,在我面前展开了一个全新的、更广阔的世界。直到那日午后。
我在他书房找一本前朝杂记,踮着脚去够书架高处。脚下不慎一滑,险些摔倒。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我的腰,将我稳稳扶住。是容璟。他不知何时回来的。
我惊魂未定地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墨香,
还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心跳。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慌忙想站直。
他却并未立刻松手。我下意识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眸里。
那平日里如同寒潭般平静无波的眼底,此刻暗流汹涌,
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沉而炽热的欲望,像蛰伏已久的猛兽,终于窥见了一丝缝隙。
那眼神烫得吓人,仿佛要将我吞噬。我浑身僵住,连呼吸都忘了。但只是一瞬。
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他眼底的汹涌迅速退去,恢复了惯常的清明与冷静。他松开手,
后退半步,语气平淡无波:“找什么?让下人来。”仿佛刚才那灼人的对视从未发生。
“一……一本杂记。”我低下头,心跳如擂鼓,声音细若蚊蚋。
他轻而易举地从高处取下那本书,递给我。指尖不经意相触,我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
“多谢太傅。”我抱着书,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到自己的房间,我靠在门板上,
依旧心绪难平。那不是错觉。他看我的眼神,明明带着那样强烈的占有欲。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始终保持着距离?新婚之夜的离开,平日恪守礼节的教导,
与那一闪而逝的深沉欲望,形成了巨大的矛盾。“郡主年纪尚小,来日方长。
”他当初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原来,这并非推拒,而是……宣告。他在等。等我放下防备?
等我习惯他的存在?还是等我……自投罗网?我望着铜镜中自己泛红的脸颊和迷茫的眼眸,
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场以交易开始的婚姻,这场看似温和的“教导”,或许,
才是他真正的狩猎。而我,这只懵懂的猎物,正一步步走入猎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甚至开始贪恋起陷阱旁的温暖。上元灯节,火树银花,京城喧嚣如昼。容璟难得有闲,
陪我出府赏灯。他依旧话不多,走在我身侧,无形的威势便让拥挤的人潮自动隔开一段距离。
在最大的灯楼前,我们遇见了几位官家小姐。她们恭敬地向容璟行礼,目光落在我身上时,
却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容夫人今日气色真好,”一位尚书千金笑着,
语气却有些微妙,“想来婚后生活甚是舒心。也是,能得容太傅庇护,安王府如今安稳,
夫人功不可没呢。”她刻意加重了“庇护”和“功不可没”,旁边几位小姐掩唇低笑。
我脸色一白,攥紧了袖口。那根名为“政治牺牲品”的刺,再次狠狠扎进心里。
就在我难堪得无地自容时,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揽住了我的腰,力道坚定,
将我往他怀里一带。我猝不及防,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清冽的松墨气息瞬间将我包裹。
是容璟。他垂眸看着那几位瞬间噤声的小姐,目光冷冽如冰。“本官的夫人,自是功不可没。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能娶到她,是容某之幸。安王府如何,
不劳诸位费心。若再让本官听到任何妄议内子之言……”他顿了顿,
未尽之语里的寒意让那几位小姐脸色煞白,慌忙告罪离去。周围窥探的目光也瞬间收敛。
我靠在他怀里,整个人都懵了。他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灼烫着我的腰肢,
心跳声大得仿佛要撞出胸腔。他……他在维护我?如此直接,如此霸道。“走吧,回府。
”他松开些许,却依旧握着我的手,牵着我穿过人群。他的手干燥而有力,
将我冰凉的手指完全包裹。马车里,空间狭小而密闭。方才外面的喧嚣褪去,
只剩下车轮轱辘前行的声音和我们之间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脸上还烧得厉害。他方才的举动,和他掌心残留的触感,搅得我心乱如麻。
“还在意那些闲言碎语?”他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车厢里响起。我摇了摇头,鼻子有些发酸,
不只是委屈,更多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托起我的下巴,
迫使我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眸深邃如夜,里面跳动着我看不懂的火焰。
“既已嫁我,便无人可轻贱你。”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声音喑哑,“包括你自己。
”话音未落,他俯身便攫取了我的唇。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吻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带着积压已久的灼热欲望,如同攻城略地,瞬间夺走了我所有的呼吸和思考能力。
唇瓣被碾磨,厮磨,带着一丝微痛的酥麻感窜遍全身。我僵硬地承受着,
手无助地抵着他的胸膛,推拒的力量微弱得可怜。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松开,
额头却仍抵着我的,呼吸有些重,灼热地拂在我脸上。我瘫软在他怀里,眼睫湿漉,
唇瓣红肿,浑身都在发颤,方寸大乱。他看着我这般模样,眼底暗流汹涌,
指腹轻轻擦过我的唇角,声音低沉得惑人:“现在,可还觉得是牺牲?
”自那个马车里的吻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我的心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荡开,
再也无法恢复平静。每每看到他,甚至只是想到他,脸颊就会不受控制地发烫,
唇上仿佛还残留着那灼热而强势的触感。而容璟,似乎也撕开了那层清冷禁欲的外壳,
对我的“甜宠”攻势变得明目张胆,细致入微。他下朝回府的时间愈发准时,即便有公务,
也大多带回府中书房处理。他会过问我一日三餐用了什么,若听说我胃口不佳,
下一餐桌上必定会出现我偏爱的清淡小菜。那日我不过是随口提了句城南李记的梅花酥好吃,
第二日清晨,那还带着微温的新鲜点心便出现在了我的梳妆台上。
秋月咋舌:“太傅天未亮就派人去排队了呢!”我捏着那块酥脆的点心,心里甜得发胀。
他依旧教我习字,讲解史书,但氛围却悄然变了。他不再仅仅站在身后指导,有时会靠近,
手臂若有似无地环过我,握住我执笔的手,带着我一笔一划地写。
他的胸膛几乎贴着我的背脊,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让我心跳失序,字迹都歪扭了几分。
他却恍若未觉,只低声道:“专心。”我如何能专心?他开始送我各式各样的礼物。
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些投我所好的小玩意儿。一套失传已久的孤本棋谱,
一方触手生温的暖玉砚台,甚至是一只通体雪白、眼珠碧蓝的西域狮子猫。那猫儿性子高傲,
却独独亲他,每次他来,便蹭着他的衣角喵喵叫。我抱着那只取名“雪团”的猫儿,
看着他逗弄猫儿时,唇角那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又软又痒。
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筑起的心防,正在他这般不动声色,却又无处不在的温柔攻势下,
一寸寸瓦解。最初的惧怕,交易的屈辱,渐渐被一种陌生的、甜涩交织的情愫取代。
我会开始期待他下朝回来的脚步声,会留意他偏好哪道菜色,
会因为他一句无心的夸赞而偷偷欢喜一整日。我好像……有点喜欢上我这个“老师夫君”了。
这个认知让我既慌乱,又隐隐带着一丝期待。于是,我不再只是被动地承受他的好。
听说他近日政务繁忙,偶有咳嗽,我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
偷偷向府里的老嬷嬷请教了川贝雪梨汤的做法。在厨房手忙脚乱了一个下午,
差点烧糊了砂锅,才终于熬出一碗看起来还像点样子的汤。晚膳时,我让秋月将汤端上去,
自己却紧张得不敢看他。他瞥了一眼那碗汤,又抬眸看我,眼神深邃:“你做的?
”我绞着衣角,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他没有多说,拿起汤匙,
慢条斯理地将一整碗汤喝得干干净净。那一刻,我心里涌起的满足感,竟比吃了蜜还甜。
从那以后,我便时常为他煲汤,等他下朝。有时他回来得晚,我便靠在软榻上边看书边等,
常常看着看着便睡了过去。醒来时,却总是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被衾里,
外衣和钗环都已卸下。偶尔半梦半醒间,能感觉到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额间,
听到一声极低的叹息:“怎么这般不会照顾自己……”那声音里的宠溺,
让我心甘情愿地沉沦。我开始主动关心他的朝务,虽不懂,却愿意听他说。他会揉着眉心,
用最浅显的话与我分析朝中局势,偶尔也会征询我的看法。
当我磕磕绊绊说出自己的一点见解时,他眼中会流露出真实的赞许。“吾妻甚慧。
”他如是说。仅仅四个字,便让我红了脸颊,心底开出一片花海。我知道,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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