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儿,签了它。”
傅Shao-Heng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悦耳,但话语里的凉薄,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刺破了沈姝耳边的嗡鸣。
她重生了。回到了1934年的冬月,北平,傅公馆。
她没有死在1937年那个冰冷的雨夜,没有死在南京的监狱里。那时,她唯一的亲人、她地下的同志“老K”为了掩护她而被捕,她去求傅Shao-Heng。他正和那位名动上海滩的交际花赵曼殊在舞池里轻笑,隔着卫兵,冷漠地对她说:“你我早已离婚,你的事,与傅家无关。”
三天后,她受尽酷刑,听着窗外日军轰炸的巨响,在无尽的悔恨与冰冷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恋爱脑”,更恨自己,没能早一天看清这个男人的本质——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个在国难当头时,只想着倒卖军火、囤积黄金的国贼。
而现在,她回来了。
眼前,是一份离婚协议书。傅Shao-Heng穿着笔挺的羊绒西装,英俊的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和...优越感。
“曼殊怀孕了。”他平静地陈述,“我必须给她一个名分。你跟了我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城西的那套别院,还有五百根金条,归你。”
上一世的她,听到这句话时,如遭雷击,哭着撕碎了协议书,换来的却是傅Shao-Heng的轻蔑和长达数月的软禁与折磨。
但这一次,沈姝缓缓抬起了头。
她感觉到了手脚传来的、前世死亡时的幻痛,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她的大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的目光越过那份协议书,落在了傅Shao-Heng那双自负的眼睛上。
傅Shao-Heng微微皱眉。他预想中的哭闹、质问、崩溃,全都没有发生。眼前的女人,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旗袍,脸色苍白,但那双往日里总是盛满温顺与爱慕的眸子,此刻却像一口幽深的古井,平静无波。
“好。”
一个字,清脆,冷静。
傅Shao-Heng准备好的所有说辞,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沈姝站起身,走到了窗边。玻璃上呵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她轻声说:“我签。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傅Shao-Heng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警惕,这才是他熟悉的“谈判”。
“我不要你的金条,也不要你的别院。”沈姝转过身,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坦然,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这种坦然,让傅Shao-Heng感到了莫名的烦躁。
“我唯一想要的,是傅夫人的名分,再多留一个月。”
“你什么意思?”傅Shao-Heng眯起了眼,“想拖延时间?”
“不。”沈姝笑了,那是一种傅Shao-Heng从未见过的,带着淡淡嘲讽的笑。“Shao-Heng,你下周就要去南京,和财政部的王司长谈那笔军火的大生意,对吗?这场谈判,关乎你未来十年的布局。”
傅Shao-Heng的瞳孔猛地一缩。这是他的核心机密。
“王司长的夫人,最重‘德行’。”沈姝平静地分析着,她的逻辑性在这一刻显露无遗,“她最厌恶的,就是为了风尘女子抛弃发妻的男人。如果你在这个关头和我离婚,王夫人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吧?”
傅Shao-Heng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他以为只会莳花弄草的妻子,居然把他的人脉摸得一清二楚。
“你威胁我?”
“我是在帮你。”沈姝的语气柔和下来,变回了那个“贤妻”,她甚至主动走上前,替他抚平了西装上的褶皱。“Shao-Heng,我只是想...体面地离开。再给我一个月。这一个月,我帮你演好这出‘夫妻和睦’的戏,稳住王夫人。一个月后,等你南京的生意尘埃落定,我净身出户,绝不纠缠。”
她仰起脸,眼中又蓄起了傅Shao-Heng熟悉的、那种带着水汽的脆弱:“就当是...我陪你走的最后一程。”
傅Shao-Heng心中的疑虑,在这熟悉的“软弱”面前,瞬间被打消了。
这才是她。一个聪明的、但终究是软弱的、离不开他的女人。她不过是想利用自己最后一点价值,换取一个体面的“分手费”罢了。
“好。”他松了口气,恢复了掌控一切的姿态,“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希望你不要食言。”
“当然。”沈姝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那如刀锋般的冰冷。
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将这个男人引以为傲的一切——他的黄金、他的军火、他的人脉——全部连根拔起,变成射向侵略者和国贼的子弹。
傅Shao-Heng,这一世,你的“贤妻”,将亲手为你敲响丧钟。
傅Shao-Heng虽然答应了一个月,但他对沈姝的“突然懂事”始终抱有一丝疑虑。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公馆里住了下来,美其名曰“为了稳住王夫人,需要演得像一点”。
他以为这是监视,但在沈姝看来,这是她最好的掩护。
三天后,傅Shao-Heng在六国饭店为赵曼殊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订婚宴”。是的,他一边和“发妻”同住一檐下,一边迫不及待地要给新欢一个名分。整个北平的上流社会都闻风而动,一半人去看赵曼殊的笑,一半人想看沈姝的哭。
“姝儿,今晚...你就不要去了吧。免得尴尬。”傅Shao-Heng在穿衣镜前整理着领带,语气中带着施舍般的体贴。
沈姝正 kneeling 在他脚边,用丝帕细致地擦拭着他的皮鞋,闻言,她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温婉贤淑的微笑:“Shao-Heng,我非去不可。”
傅Shao-Heng的动作停住了。
“你是傅公馆的女主人,我是你的妻子。”沈姝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不去,北平城的人会怎么议论你?说你傅Shao-Heng宠妾灭妻?这会影响你的声誉。别忘了,王夫人也会派人来观礼。”
她顿了顿,拿起一件大衣披在傅Shao-Heng身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珍宝:“而且,赵小姐以后是要进门的。我这个‘姐姐’,总该去给她撑撑场面,免得旁人说她来路不明,怠慢了她。”
傅Shao-Heng被这番“顾全大局”的言辞彻底镇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不仅不哭不闹,反而主动要为他的情妇“正名”。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的优越感和一丝愧疚。他想,沈姝终究是爱惨了他,爱到可以为他牺牲至此。
“...委屈你了。”他最终只能说出这句话。
“为了你,不委屈。”沈姝垂眸,笑得温顺。
六国饭店的宴会厅,水晶灯璀璨夺目。赵曼殊穿着巴黎定做的最新款礼服,依偎在傅Shao-Heng身边,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当沈姝挽着傅Shao-Heng的手臂,一同出现在门口时,全场的喧嚣瞬间凝固了。
“那...那是傅夫人?” “天啊,她怎么来了?这...正室和小三同台?” “你看傅Shao-Heng的表情...啧啧,真是好手段。”
沈姝对所有的目光都视若无睹。她甚至主动走到了赵曼殊面前,从手腕上褪下了一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亲手戴在了赵曼殊的手上。
“赵小姐,以后Shao-Heng...就拜托你照顾了。”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一抹强撑的体面。
赵曼殊得意洋洋的表情僵在了脸上。她本想看沈姝的笑话,却被对方这一下“正室的恩赐”搞得措手不及。
傅Shao-Heng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觉得沈姝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他拉着沈姝的手,在众人面前感慨道:“姝儿,你永远是我最敬重的妻子。”
晚宴的高潮,傅Shao-Heng被一群军政要员和洋行买办围住,商讨着“生意”。赵曼殊则被一群太太小姐簇拥着,炫耀着她的钻戒。
没有人注意到沈姝。
她像一个真正的女主人一样,端着酒杯,优雅地穿梭在人群中,微笑、点头,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宴会厅,拐进了通往二楼的员工通道。
她今晚的目的,根本不是来“宫斗”的。
她的目标,是傅Shao-Heng在六国饭店包下的、用作临时办公室的302号套房。傅Shao-Heng的防备心极强,傅公馆的书房有三重锁,但在这里,为了方便和各路人马“交易”,他会把一些近期的机密文件和账本随身携带。
沈姝从发髻里取出一根细小的钢丝。这是她上一世在狱中学到的、唯一的“技能”。
傅Shao-Heng的公文包是德制的三位密码锁。上一世,她无数次在深夜等他回来时,见过他打开这个包。密码是他的生日?不。是赵曼殊的生日?也不是。
沈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傅Shao-Heng这种极度自私的男人,他只相信他自己。密码,是他第一笔生意赚到“第一桶金”的日期——10月27日。
“咔哒”。锁开了。
沈姝没有时间去翻阅那些她看不懂的军火合同。她的目标明确而致命。她需要三样东西:
傅Shao-Heng的私人印鉴和傅家商行的公章。
他名下所有银行保险柜的钥匙和清单。
他那本从不离身的、记录着所有“人脉”往来的黑色记事本。
她细致地翻找着,她的心跳平稳,手没有一丝颤抖。前世的死亡,已经将她所有的恐惧都碾碎了。
五分钟后,她找到了。
印鉴和钥匙藏在公文包的夹层里。而那本黑色的记事本,就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傅Shao-Heng的傲慢,让他从不认为有人敢动他的东西。
沈姝用随身带来的微型相机——这是她用自己的嫁妆从一个德国记者手里买来的——将记事本的每一页都拍了下来。
然后,她看向那些钥匙。一共有五把,分别对应着花旗、汇丰、麦加利...
她拿走了其中四把,只留下了一把最不常用的、存放地契的那个保险柜的钥匙。
最后,她取出公章和印鉴,在一沓她早就准备好的、印有“傅氏商行”抬头的空白转账支票和提货单上,精准地盖了下去。她研究过傅Shao-Heng的笔迹,模仿他的“傅”字签得惟妙惟肖。
做完这一切,她将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有人进来过。
当她重新回到宴会厅时,傅Shao-Heng正和赵曼殊跳着开场舞。他看到沈姝站在角落里,神情落寞,还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带着歉意的微笑。
沈姝也对他举了举杯,笑得温婉。
傅Shao-Heng,你以为这是你新生活的序曲。 你错了。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狩猎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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